姜青若:“......”
不过,说完这话,裴晋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冷,他垂下眸子,一声不吭地摆弄着腰封。
也不知他平素自己是如何更衣的,那明明十分简单便可以束好的腰封,偏偏他系了许久,还是没有束好。
姜青若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天,忽然灵机一动。
荷包他不喜欢,那买个玉佩送给他不就行了?
不过裴晋安这人脾气古怪,平素看着还算风趣,但若她出言不慎,他就要冷脸。
想必还得好声好气哄他开心,他才肯扔掉香囊。
姜青若几步走过去,笑着道:“世子,我帮你。”
裴晋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伸展长臂,半闭着眸子,等着她来束腰封。
绣着云纹的宽幅腰封有些褶皱,姜青若轻轻抚平,将腰封的一侧系在他外袍上,然后微微俯身贴近他。
裴晋安虽然身材高大挺大,但腰腹劲瘦,姜青若的双手可以轻而易举地缓过他的后腰。
她轻轻一拉,腰封的另一头便伸了过来。
腰封要端端正正系在外袍上才好。
姜青若一边垂眸摆弄着他的腰封,一边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云锦旁边的金银楼,新进了些成色极好的玉石,给世子做佩环再合适不过了......”
若有似无的馨香笼在身侧,裴晋安垂眸盯着她玉白的脸颊,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忽地移目看向一旁,没作声。
看对方没反应,姜青若不死心,继续苦口婆心哄劝:“我虽然绣香囊绣荷包的手艺很差,但我会打络子,等给世子买了玉佩,我打上几种颜色的络子挂在玉佩上。以后世子每换一次衣裳,玉佩就换个相称颜色的络子,这可比那只香囊好玩多了......”
也不知是被玉佩打动,还是被她的络子打动,裴晋安终于缓缓唔了一声,表示同意。
姜青若为他束好腰封,退后一步,左看右看。
他的肤色白皙,这身靛蓝色束袖武袍衬得他目若朗星,俊美不凡。
那宽幅腰封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显得他身材笔挺,长腿窄腰。
姜青若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她看完,欢快地眨了眨葳蕤长睫,轻笑着朝裴晋安伸出手来:“既然说定了,世子先把香囊给我吧。”
原来还是为了要走香囊。
迄今为止,他似乎只有她这一样东西吧?
裴晋安无情地拂开她的手,抬脚向外走去:“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岂能再让你收回去?”
姜青若:“???”
等裴晋安离开官邸后,姜青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番。
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总得兑现。
用过早饭后,她便去了一趟金银楼。
那里的金银玉器多不胜数,但她挑来拣去,总觉得与裴世子的气质不太相符,直到掌柜拿出一只罕有的镇店之宝——大约女子掌心大小,上刻螭龙纹,温润的色泽在光线下流转变幻,气势却威严刚劲,姜青若一眼便相中了。
她眼也不眨地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下了这枚环形螭龙玉佩。
从金银楼出来,姜青若又同往常一样,先去了一趟云锦铺子。
铺子的事务都由香荷负责,她将绣坊与云锦铺子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需要决策的大事,那些日常的繁琐小事根本不需姜青若费心。
姜青若与香荷聊了一个时辰,敲定了年关之前云锦的出货与售量后,又召来了云锦钱柜的账房刘默问话。
刘默原在韩青山的茶舍中做过账房,他虽年轻,却十分沉稳持重,平素也沉默寡言,不爱言语。
看上去像个书呆子一样的人,却尤其擅长算数,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钱柜的账目被他算得明明白白。
自窦重山占据云州后,屡屡增加百姓赋税,加之云州周边大旱的情况并无缓解,许多百姓家中无粮,只好弃了田业家产,变成流民逃出云州。
刘默随流民在庆州城外徘徊了半个月,意外听说了云锦铺子,他投奔韩青山后,便留在云锦铺子帮忙算账。
铺子的账目并不复杂,香荷都能审得明明白白,大材岂能小用?姜青若直接将小书呆提到钱柜统管账目,帮她核算钱柜每笔银钱的利息进出。
钱柜现如今的存银简直出乎姜青若的意料,不过几个月时间,原来是意欲帮庆州女子存放私银的钱柜,存得的现银足有十多万两,几乎与云锦铺子近一年来赚得的银子持平。
按照姜青若原来的计划,钱柜的存银可以拿出来一部分,用于云锦铺子的周转,这样云锦获得的利润便足以覆盖支付出的利息。
但现在看来,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钱柜的存银增长速度,必定远远超过云锦铺子的盈利,她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这些存银尽快流动起来。
刘默可以帮她算清钱柜中存银的进出利息,留存数目,但想让银子生出更多银子,还得她自己想办法。
离开钱柜后,姜青若回了姜家宅子,但宅内只有姜璇带着丫鬟在搬放药草,白婉柔不知去了哪里。
自上次拒绝姜璇去琴州后,她连着几日都闷闷不乐。
不过,近来天气日渐寒凉,有些耐不得冷冻的蔓藤需要搬到房内,她和丫鬟忙着照护药草,之前的郁闷便逐渐消散了。
姜青若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那结了红艳艳果子的蔓藤,让秋蕊把熟炒栗子拿过来。
她来的路上,碰巧看到摊贩那炒熟的栗子刚出锅,想到姜璇爱吃这个,她让人下车买了一包。
现在这栗子还热乎,个个焦黄发亮,闻起来都香甜可口。
姜璇拿帕子擦拭着蔓藤上的薄灰,连头都没抬一下,说让丫鬟把栗子先放回自己院子,等会洗干净了手再回去吃。
想来虽然她嘴上说听话,实则还是在与自己置气,姜青若的眼珠子转了转,顺着她的喜好找了个话头,“这蔓藤长得旺盛,看那红果子红彤彤的,一定酸甜可口,药效很好吧?”
这意欲和缓拉进两人关系的话抛出去,姜璇沉默片刻,才道:“长姐不知道这果子的功效?”
这些药草的学问,都是白婉柔闲暇时教了姜璇一些,后来她自己又琢磨了一些出来,姜青若对此可谓是一窍不通。
“我是不懂。不过,璇璇这么精心伺候这些药草,想必功效一定不同凡响吧?”
姜璇拿帕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姜青若,抿唇道:“长姐,这蔓果晒干后炖汤,可以滋补身体,安神养心的。”
姜青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姊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几句,姜璇的神色轻松许多,姜青若稍稍放下心来,道:“韩大哥前几日来了信,到了冬月,他就会回来了。”
提到韩青山,姜璇的神色又欢喜几分,狭长的眸子也亮晶晶的。
她轻笑道:“我还请韩大哥帮我带琴州最好玩的东西呢.......”
看她总算展颜,姜青若不觉也笑了起来:“之前说带你去庙会,不过最近我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今日能抽出些闲暇来,我们去城外的庙会逛逛?”
不过,听到这话,姜璇立即摇了摇头:“长姐,东城门外昨晚聚了很多流民,庙会取消了,白姐姐一早就去了城外为流民施粥。”
第76章
等姜青若赶到城郊的时候, 流民已经在衙役的监督下,排起了井然有序的长队。
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前方,正在等着粥棚施粥。
粥棚足有十多个,姜青若一一找过去, 在一处最大的粥棚底下, 看到挽起袖子为流民舀粥的白婉柔。
才熬好的浓粥滚烫, 蒸腾热气将白皙的手背都灼红了一片, 她却像没有察觉一样, 依然十分娴熟地舀着粥, 还时不时温声细语地安慰那些流民几句。
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 但大致可以猜出是些宽慰对方的话。
姜青若让身旁的人去传了个话。
没多久, 白婉柔轻提裙摆, 小步快走了过来。
“青若, 你怎么来了?”她意外道。
姜青若递给她绣帕擦汗,微微蹙起秀眉问:“施粥是怎么回事?是府衙出的银子吗?”
这么多流民, 光每日施粥可得花费不少银子粮食。
她记得裴晋安曾说过, 自打要担负一部分庆州府兵的兵资后,庆州府衙的税银堪称捉襟见肘,给流民施粥这种事, 三日五日府衙兴许还能支持, 若时间再长一些, 只怕府衙也难以承担。
“并非是府衙出的银子。这些日子来,聚在庆州外的流民越来越多, 陆郎君跟鲁太守提过施粥救民的事,但府衙库银不足, 粮仓的存粮所剩无几,鲁太守也一筹莫展。”白婉柔微笑道, “陆郎君想了个法子,昨日他召集城内几大富商捐了些粮资,凡捐粮捐银者可以得府衙的嘉奖一份,那些富商们为了嘉奖踊跃出资,这些捐得的粮资足够流民一个月的吃用了。”
若论起庆州城的富商来,云锦算是隐形新贵,府衙没找云锦铺子,所以姜青若不知道这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吩咐秋蕊去找香荷支银子买粮食送来。
“给流民施粥,怎么还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姜青若盯着白婉柔烫红的手背,不由责怪地问了一句。
就她那平时连提个重物都要咳嗽一阵的身体,干这种活岂不会累坏了身体?
“陆郎君说府衙人手不够,我经过他同意才来帮忙的,”白婉柔丝毫不觉得疲累,眼神中甚至还闪烁着点点光芒,“青若,我只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能帮到他们,我觉得很满足。”
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姜青若知道劝她没用,便问:“良埕哥哥在这里吗?”
陆良埕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木帐篷里,白婉柔带她到了帐篷外,便急匆匆又去了粥棚。
这木帐篷四面漏风,并不比外面暖和几分。
陆良埕只穿一身单薄的青色长袍,端坐在简陋的木案后,在垂眸专心致志书写着什么东西。
自打他到庆州任长史后,一直操劳公务,现在看去,整个人分明又清瘦了几分。
姜青若匆匆环顾一周,看到旁边放着件绣青竹的玄色厚实披风,便取了过来,轻轻披在他的肩头。
身上蓦然一暖,陆良埕拧了拧修挺的长眉,抬起头来。
姜青若在他对面坐下,轻笑道:“长史大人若是冻病了,这些流民可就无人照管了。”
陆良埕把笔搁下,勾起唇角,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为了找白姐姐,听说你在这里,一并来看看你,”姜青若看着他桌案上的书册,不由小声念了出来,“流民安置疏议......”
“天气寒冷,眼看将要入冬,这些流民徘徊在庆州城外,如若不管,他们难以挨得过寒冷饥饿,迟早会有性命之忧,”陆良埕解释道,“但要帮助流民并不容易,府衙钱银压力很大。我想了一些安置的策略,看能否说服鲁太守,将这些流民安置在庆州城内,给他们一条生路。”
以往庆州对待流民的态度,是禁止其入城,任由流民自生自灭,其实并非是鲁太守冷漠无情,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府衙担负不起安置流民的钱银。
陆良埕绞尽脑汁想了不少策略,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这笔钱银该从哪里出。
姜青若撑腮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书册,突然道:“良埕哥哥,我可以看看你写的东西吗?”
陆良埕挑眉笑了笑,递到她手旁。
翻看了一会儿后,姜青若已经对他想的策略有所了解。
庆州城外有待垦的大片荒地,可以交由这些流民耕种,流民有了田地,便可以在庆州扎根生存。
只是此时已到深秋,待明年夏末收粮之前,流民衣食住行所需要的钱银根本难以解决,况且即便拨给流民荒地,粮种农具,一样得需要花费银子置办。
陆良埕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愁眉道:“其实,钱银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府衙可以做为担保,让庆州的大钱柜借贷银子给这些流民,只是钱柜担心流民拿了银子后便逃走,风险太大,所以他们需要的利息很高。”
姜青若听完,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外领粥的流民,数量有多少,府衙可有将他们的情况登记在册?”
陆良埕起身,从一旁的木箱子中取出厚厚一摞名册。
“目前登记在册的流民,足有三千人,今日庆州开始施粥,想必附近的流民亦会聚集而来,总计,应不低于一万人。”
一万人,这可是个巨大的数目,姜青若不禁深吸一口气。
那些身体强壮的年轻男女尚可寻到活路,剩下这一万人,大都是些病弱老幼。
这也是为何钱柜佘银,要索取高额的利息,从生意人的角度来看,确实风险极高。
姜青若细细盘算了一阵云锦铺子与钱柜里的现银,突然道:“云锦可以寻常利息给流民放贷,帮他们度过收粮前的难捱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