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是她,是如你想的那般。”
“可当年宗门皆知, 南岭墟的少主周望舒与千宗主自幼相识, 在宗门中, 与千宗主的关系最是要好,当年千宗主死后, 宗门传言她的死与师姐你有关,周望舒更是因此同你交手过……”
沈妄眉头不解, 继续问道,“况且那之后周望舒也已经身死……这印阵怎会直到现在都未能消解?”
颜渺看向他:“是啊,这等印阵,是布阵人身死,才会消解掉的。”
沈妄一愣,瞳孔微缩:“师姐是说,当年,周望舒她其实没死,对吗?”
颜渺轻声笑了。
沈妄忽而明白过什么,侧目看她,目光与她的交织在一起:“所以师姐寻找沐长则与沈惊谪都只是为了让宗门注意,从而揭起当年之事……而这么久以来,师姐想要找的人……其实是周望舒。”
颜渺点头,默认他的话。
沈妄再问:“此事关系到周家,师姐要将此事告诉周既明吗?”
颜渺的目光再次飘向印阵:“在南岭墟寻到江一时,那方缚念印虽难以解开,但我想,那时候的周礼该已经看过江一的记忆了。而后在药谷,境虚阵中,他又从沐长则的记忆中看了过去之事,凭他的敏锐,大概早就已经猜出了,周望舒没死。”
“只是他一直没有阻止我,放任我这样查下去,怕是也想顺着我能摸到的线索一并瞧瞧,周望舒当年做过什么,如今又在何处。”
闻言,沈妄嗓音冷淡下来,道:“周家的人,他不肯自己来查,偏要等师姐来查。他既知周望舒不是善类,就该与南岭墟众人说明此事,尽早寻人,清理门户才是。”
见他义愤填膺,颜渺伸手戳他一下,笑着问:“你看起来比我还要不满些?”
沈妄牵过她的指尖:“师姐总是这样辛苦,我为师姐不平。”
颜渺指节勾动,在他的掌心轻划一下:“且不说周望舒是他的长姐,周既明总归要在此事上思量几分。我如今来查这件事,也是为了……为了追查当年之事,给他些线索也无妨了。”
沈妄握住她的手:“如今参与当年之事的沐长则与沈惊谪都已伏诛,沈惊谪能活多久,全凭沈衔青愿如何保他,宗门参与进来,想必也不难寻到周望舒……师姐接下来打如何?”
颜渺的指尖勾动起一丝灵力:“印阵与布阵之人的灵力相牵,既已经寻到这方印阵,留存下证据就是。”
话音落下,她的掌心涌出灵力,从印阵周侧绕过,小心翼翼的接近中央的阵眼。
印阵受到灵力的威胁,符印重又涌起,符纹飘散开来。
那道道符纹化作纤细的丝线,铺散在空中,聚成一条白练,径直向颜渺袭来。
沈妄手腕翻转,灵力与袭来的符纹搅在一起,挡下符纹的攻击,又化作屏障,护在颜渺身前。
却还不等那屏障彻底落下,颜渺抬手,扯过沈妄的衣袖,将人扯在身后。
屏障散开,符纹涌动而来,颜渺抬手——那印阵中的符纹在触及到她掌中灵力的时候,竟褪了杀意,转瞬消散了。
饶是消散的符印未能伤及颜渺分毫,阵中仍存着气力还是波及到颜渺几分。
她朝后退却一步,正退在沈妄怀中。
沈妄将人扶稳,看向消散的符印,言语中含了些许不解:“这印阵看起来,似乎不想伤害师姐?”
“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颜渺的目光也依旧落在那方印阵上,“我本只是赌一把,没想到今日的运气还算不错。”
口中说着运气,颜渺的目光却有些凝重。
她看向重新平静的印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颜渺再次抬起手来。
掌心召出的灵力倾洒在印阵之上,转眼落成一道封印。
从陌渊回到祭殿时已是深夜。
天幕漆黑,祭殿处的火光却未歇,祭殿周遭的火焰更是亮的冲天,几乎将那一片方寸都照作白昼。
祭殿的门打开了,顺着向内的一路火光依稀可见,许多身披巫袍的人赤脚行在燃起的火中,正低声念祷着什么不知名的祷词。
祭殿深处,高有一丈余的石柱周侧萦飞着蛊虫,顺着缓缓旋绕其上的火焰飞起,投入火苗之中。
石柱燃起不知名的图腾,随着蛊虫扑飞其中,图腾也越来越清晰……像是一方繁复的符印。
铜铃声清脆,明明响动在祭殿中,却像是近在咫尺一般。
立在高台上的祭司声音低沉,同念着祷词。
颜渺同沈妄一同换了黎荒服饰,融入祭殿外的人群之中丝毫不显异样,她立在祭殿外,却觉得祭殿内,祭司的声音异常清晰。
那是她幼时在祭殿的囚笼内,每一次祭祀时都听到的,黎荒独有的祷语。
亡念若消,万蛊为祭。
在黎荒的传言中,死而不消执念者化为魂灵后,仍有借他人躯体重活于世的可能,故而每逢三月,黎荒都会有一场渡化魂灵的祭礼。
颜渺看向祭殿内的图腾,没来由的,想起曾在朱崖城,她于那当铺老板交换引灵灯时,他曾与她说过的话。
四方通达,来往交易,他所见之事自然要多上许多。
她再朝祭殿内看了一眼。
沈妄默不作声,只是陪在她身旁。
有活了好一会儿,直到石柱上的火焰窜燃起,颜渺回过身,牵一下沈妄的衣袖:“走了,回去好好歇一会儿,明日又要赶路了。”
沈妄点头,乖乖跟上。
回到客居的时候,黎幺幺还未回来。
黎荒的祭礼缺不了她在场,一场祭礼从晚到早,还有一会儿要折腾。
天色已经太晚,房内没燃灯火,颜渺在矮榻上坐了一会儿,思虑许久,还是将传音石取出。
灵力注入传音石中,莹莹照亮房中,过了一会儿,凌雨时的声音传来。
她的声音很小很轻,一字一顿的:“咳,什,么,事?”
颜渺下意识的也放轻了些声音:“凌雨时,你偷狗呢?怎么这样讲话?”
凌雨时咳嗽一声:“宗门议事啊姐姐,我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说我在和你传信吧?”
颜渺“哦”了一声:“这么晚了议事?这么要紧?中洲那边如何了?”
凌雨时的嗓音还带着些深夜被唤起来议事的不满:“……你看我像有空和你细说的样子吗?”
颜渺想了一下:“沈惊谪回到风浔州了?”
凌雨时:“嗯。”
颜渺:“你说的宗门议事,不会议的就是这件事吧?”
凌雨时:“嗯。”
颜渺了然:“想来沈衔青还未能赶回去,反正如今你凌泉宗声势大的很,你将人扣下等我回去?”
凌雨时:“……那还真是谢谢你夸奖了。”
话音才落,周礼的声音却从传音石中传来。
他的声音很远,显然不是对着传音石说的,像是在说给议事的宗门人听。
可颜渺却觉得,他更像是知道了她们二人的传信,借着同宗门人说话的机会说给自己听:“既是与过往之事有关,南岭墟自然义不容辞,会将过往之事一一查明后公之于众,再由宗门定罪论处。”
颜渺在传音石的对面点一点头:“那这样也行,如果要用镜虚阵的话,你们能不能等我回中洲再一起瞧瞧啊?”
凌雨时:“你干脆大点声,再大点声,直接喊着问他得了呗?”
颜渺所幸顺着她的话向下说:“哦哦,那你帮我告诉周礼,我在黎荒找到了一方印阵,他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凌雨时没好气道:“什么叫他明白,我就不能明白吗?”
颜渺忙出言安抚:“能能,回去后就讲给你听,不,等你议事完就讲给你听。”
传音石中传来一声冷哼,缓缓暗下去了。
颜渺将传音石扔在一旁,翻了个身,仰躺在矮榻上。
黎荒的房屋同中洲不同,房梁要低矮许多,房内只放一方足足够宽的矮榻,供人坐卧。
颜渺望着空落落的顶棚发呆。
窗开了道缝隙,吹入房内的风是潮湿的,不像中洲的风那样冷。
她忽然觉得,黎荒也没那么糟。
虽然幼年时曾在这里留下的,都是些压抑沉闷的记忆,但如今……她在这片她曾恨过的土地上,听到沈妄的一声喜欢。
于是她忽而觉得,这里似乎也没那么糟了。
这样想着,房门忽而传来两声响动。
颜渺的指尖弹出一道诀。
房门打开,青年的身影正立在门前,遮过了半面月色。
他走进来,反手将门合拢:“师姐还没歇息。”
“我才传信给凌寒,宗门打算查看沈惊谪的记忆,来那几个参与当年之事的人。”
颜渺坐起身来,“天色已黑了,这些日子接连奔波,你也不歇息一会儿吗?”
沈妄坐在她身畔,指尖不自觉地勾过她的。
他没有提及分毫有关沈惊谪抑或是宗门之事,只是道:“想见师姐。”
颜渺轻笑出声:“真的呀?不是每天都见吗?”
长发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颜渺抽出手来,顺着他发辫尾的银坠绕上去。
她将他的长发绕在指尖,抬眼看他:“要回中洲了,但我觉得你穿黎荒的衣裳倒当真好看。”
沈妄挪动一下身体,垂首:“我觉得师姐这样也很好看……师姐什么样都好看。”
颜渺迎上他的目光,夸他道:“生的好看,嘴也甜。”
沈妄眼睫轻动,目光流连在她的面上:“师姐怎么知道?”
发坠从指尖滑走,颜渺笑着朝后靠一靠,不再看他。
像是不经意一般,她的嗓音轻飘飘的,道:“我当然知道,又不是没尝过。”
沈妄目光微动,捉过她的手。
他的目光十分小心,像是试探一般眨着眼瞧她,动作却丝毫没有试探的意思,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近了:“那师姐……再尝尝?”
第59章
颜渺心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任他靠近她,只是抬手轻勾了一下他的发尾。
“师姐。”
他那样软着语调唤她,话尾像是带了小钩子一般。
蜷起的指节顺着颜渺的手腕缓缓向上, 掠过她的肩, 顺着她的颈抚上去。
冰凉的指腹在颈侧轻轻摩挲着,颜渺才要落下的手僵了僵。
不知道是不是在因宗门的时候对他朝她服软, 想听他叫那一声师姐的心念太重,如今的沈妄每每这副模样, 她的心肠就不得不软下来。
而他偏生知道她会买账, 将这一套驾轻就熟后, 便不停地撒娇卖乖, 惹她心软。
颜渺瞧着他刻意垂下的眼尾,故作冷淡的摇头道:“近日糖丸吃多了, 牙都要坏了。”
听她这样说,沈妄睫羽微颤。
他的动作不退反进,指尖顺着她的颈划过, 抚过她的脸颊:“原来师姐今日不想吃甜的啊, 可我许久都未尝过甜味,师姐……”
他的手悬停在她的颊侧, 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身抚过,轻轻握一握。
颜渺的腰间顿然生了些痒意, 轻轻扭动一下, 却反被捏住了。
颜渺抬着眼看向沈妄, 见他依旧一副泛着委屈的表情,忽而抬手勾过他的脖颈。
不等沈妄反应过来, 他们的距离一瞬间变得更近了,额头几乎相抵, 呼吸也交缠在一起。
颜渺捏着他的后颈,故意问道:“是吗,可我记得你惯来对甜或是苦都没什么偏好,如今说什么许久都未尝过甜味,糊弄谁呢?”
从前在宗门的时候,沈妄很少食甜,或者说,他对吃食并不感兴趣。
当年几人在南岭墟修习心法时已极少食五谷,偏偏凌雨时的嘴不闲着,找了闲暇时间拽着人下山,到山下的小店买了许多精巧的饴糖软糕来。
颜渺同她一起去又一起回,回到寝居时撞见沈妄,随手扔给他一包饴糖。
可后来,直到她跟随师姐到风浔州去处理事务,顺带着到沈妄的居所走了一圈,发现了他摆在案上的那一包饴糖。
装饴糖的布袋看起来还很新,显然没怎么动过,她曾问过沈妄,那时候他也只是说,自己不爱吃甜的东西。
“师姐记得啊。”
沈妄垂下眼睫,像是为她记得她的喜好而感到开心,“是啊师姐,甜或是苦都于我没什么分别,我只是用它当借口,我只是,只是好喜欢师姐。”
他的嗓音很轻,十分轻易的将颜渺的心催软了。
她干脆松下些力道,手臂搭在他的肩侧,几乎将整个人都挂上去。
沈妄轻扶着她的腰身,指尖顺过她脑后的发,一下又一下。
他的指腹轻轻在她耳后打转,似有似无的捻过她柔软的耳垂。
耳畔又麻又痒,颜渺攥紧了手边的发辫。
发尾端的银坠晃荡着,与她衣衫上的银饰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同微末的风声一同融入他们交织的呼吸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