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雨时抬手拦下:“没那么麻烦, 宗门的那些人又不在, 在凌泉宗的地界上,还没有人敢动你。”
颜渺摇摇头, 柔声劝道:“凌寒,我知你如今已能处置凌泉宗的大小事宜, 更想让我知道, 你与凌泉宗都会站在我们身后, 但如今乱象丛生, 宗门中心思各异的人都会借此冒出头角,他们虽一时奈何不了云浮宗, 却难保日后不会旧账重提。既又办法规避,实在没必要徒增麻烦。”
凌雨时放下手臂:“罢了,看你说的头头是道的, 听你的算了。”
颜渺轻笑一声, 为自己和沈妄用过换形符,随凌雨时一同走去山前。
二人是生面孔, 路上有小弟子满脸探究瞧来,却因他二人跟在凌雨时身后, 虽心有好奇, 但无一人敢靠近来问。
凌雨时将事务交由宗门的人处理, 凌泉宗的正殿前已等了许多随凌雨时下山平乱的小弟子。
“掌事。”
才行至正殿前,一个看起来十分稳重的小弟子走来, 对凌雨时弯身拜以一礼,“此次下山平乱的弟子已清点过, 共一百六十八人,皆是已习到灵陨剑法三重以上的弟子。”
凌雨时点点头,还未等开口,便听那弟子迟疑着问道:“……掌事,这二位是?”
颜渺笑着应答道:“我们是凌掌事的朋友,散修而已,中洲生乱,我们应雨时的约与你们同往,看看能否帮些什么。”
小弟子再作了个揖,向二人投来钦佩的目光:“原来是二位前辈。”
凌雨时冷冷淡淡的瞧一眼那小弟子,在旁道:“一百六十八人,都已告诉过你们师叔了?也都将卷宗取出来对好,给他瞧过了?”
颜渺看见拿小弟子十分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听他慌忙应答:“禀掌事,卷宗已对好了,但还未来得及同师叔说过。师叔昨日才自东芜镇回山,一直在安养心神,弟子去过一次但没能得见,不敢继续打扰。”
凌雨时冷声道:“那你跑来我这儿问东问西的空闲,还不快些去催你们师叔?难道要等我带弟子下山后出了问题,再从山下赶回来找他?”
小弟子剧烈的哆嗦了一下,忙道:“是,掌事,弟子知错,弟子这便去找师叔。”
话音落下,他慌忙转身朝殿后跑去,加快脚步,恨不得能飞离这个地方。
颜渺叹为观止。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弟子见她二人和凌雨时站在一起时,会是一副钦佩模样。
她抬手戳一下凌雨时的手臂:“凌寒,我早听闻你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凶,却没想到你能这样凶,我看那小孩为了快些远离你,鞋底都快要擦出火星子来了。”
凌雨时瞧着她,轻哼一声,又瞥一眼沈妄:“我不凶些该如何?和你一样,多大的人了性子都丁点不改,总和小孩子厮混在一起吗?”
颜渺:“……”
似乎还未从方才训斥弟子的情绪中缓过来,凌雨时拽出一块玉令来扔给颜渺,言简意赅道:“下山前我还需前往一趟玉鸾台,你们无需随我过去,先行在山门处等我。”
颜渺接过玉令,拿在手里掂一掂。
很好,她的手中正掂着能买下两座念安山山头,供她余下几年都吃穿不愁的玉砖。
行至山门,只有门侧的两个守卫弟子,见颜渺手中拿着凌雨时的玉令,弯身作揖。
颜渺顺着山路向下走些,直到周遭只剩下她与沈妄两个人,她看向手中的书简。
南岭墟的卷宗惯来都只用来记载弟子的生平,周礼如今却将沈惊谪的生平也凝练成了如宗门弟子卷宗那般的一册书简。
颜渺抬手去挑书简上的绳扣,动作缓慢。
沈妄看出她的迟疑,看向她手中的书简:“师姐,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害怕见到那些回忆。
颜渺沉呼一口气,点头。
她才再一次直面了那些纷乱的过往,如今就要面对与千瑜过往苦难有关的记忆。
沈妄看着她:“师姐,不如让我来看吧。”
颜渺拒绝了,摇头道:“我只是前些时日重新在镜虚阵中经历过太多从前的事,如今思绪有些乱,况且今日时间太少,这卷宗留到我们随凌寒看过山下的情状后再打开也不迟。”
沈妄点点头,去牵她的手:“师姐,我会陪着你。”
颜渺躲开他的动作,抬眼对上他错愕的目光,径直道:“周礼的掌骨是怎么回事?”
沈妄的目光登时闪烁,像是自知理亏,他的声音也弱下几分:“那日在南岭墟找到师姐时,我破阵之后实在气不过,就……不小心伤了他。”
颜渺:“不小心?”
沈妄:“……是故意的。”
颜渺再问:“那凌寒说的五年前?”
“……五年前在畴昔山,也的确是我伤了他的掌骨。”
沈妄垂下头,诚实应她,又勾过她的手,软声道,“可师姐答应过我的,即使我这样,即使我不对师姐有所掩饰,师姐也不会生我的气。”
颜渺没能再躲开,听他理直气壮的辩驳,一口气险些没喘匀:“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是这样说的?”
“傻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一声唤传来,凌雨时正立在远处的石阶上望着他们,催促道,“过来,要走了。”
颜渺晃荡一下手臂:“她太凶了,快走。”
两日前凌泉宗人已去过距宗门最近的小镇,颜渺随着凌雨时与众人御灵力越过两座山,到了另一处被傀蛊侵扰的地方。
与颜渺曾在西境见过的小镇十分相像,能逃离的人早已离开小镇,路上随处可见镇民的尸身,因无人敢靠近收敛,许多已开始腐烂了,阵阵腐肉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
颜渺皱起眉头。
这里的情况似乎比她在西境所见更糟了。
傀蛊蔓延在这些没有修行过,体内更没有灵力护身的人中,就像一场致命的瘟疫。
傀蛊侵扰的范围越来越大,过不了多少时间,纵是将所有宗门的弟子都召集起来,也难以抵挡这场瘟疫的蔓延速度。
凌雨时的神色同样凝重,颜渺转向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一道光影袭来。
她抬手,灵力翻搅起的虚刃拦下那人袭来的一式。
是个魔修。
凌雨时骤然转身,长刀横拦过,将那人斩落在地。
像是以此人为号,更多埋伏在镇中的魔修窜出,袭向他们。
凌雨时瞥一眼召出长剑来的小弟子们,道:“去吧,彼此照应,莫要逞强。”
小弟子齐声道“是”,持剑分散开来。
“你带领他们专心对付魔修,若有被傀蛊侵扰的人,用这符纸按在眉心即可。”
颜渺向凌雨时的手中塞了一把以血绘好的符纸,又道,“剩下的交给我和沈妄。”
她需找到此地被种下母蛊的那个源头。
凌雨时朝她点点头,没有多言。
颜渺转身绕入一条安静的小巷。
沈妄击退两个袭来的魔修,跟在她身后,道:“师姐可是看出什么了?”
颜渺轻叹一口气:“我的确在想这里的情状,还有凌寒所说的,云浮宗如今的状况。只是不知是否如我想的那样。”
话音落下,她将指尖点在心口,引出一道血。
血色顺着灵力散开,她捏了道印诀,勾指将阵法扣入地下。
她道:“沈妄,护住我。”
见她肆意召出灵力,沈妄眸光微沉,点了点头。
魔修接连被击退,印阵在地上蔓延,颜渺眉头也不皱,抬指将更多灵力注入其中。
她立在原处是为阵眼,那一道以心尖血结出的印阵正探向四方。
可却没有……印阵没有半分反应,即使用了这道血阵,她也没能探明母蛊所在的位置。
颜渺的手有些颤抖,体内的灵脉再次躁动起来,她抬眼想唤一声沈妄,却见他已朝她伸出手来,拉起衣袖露出的一截手腕近在咫尺。
颜渺毫不犹豫的张口咬下。
灵脉平息,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大姐姐,救救我。”
颜渺松口,拭去唇畔血迹,回过头。
可她掌下的印阵顷刻拔地而起,血光翻腾,径直向那孩童袭去。
颜渺愣了一瞬,猛然收起印阵。
这座镇中所携母蛊的,竟是眼前这个孩童。
这孩童不是宗门弟子,体内更无灵力护体,只要她舍下一滴血来引出蛊虫,他就会立刻死在这里。
颜渺迟疑了一下。
那孩童摇摇晃晃向她走近了,沈妄下意识拦在她身前。
孩童的目光越过沈妄,怔怔盯着颜渺,一字一顿道:“求你,救救……我。”
颜渺在后轻轻拽一下沈妄的衣袖:“不要用灵力,他身上有傀蛊,不大对劲。”
沈妄点头:“师姐,不必担心。”
孩童再向前两步,额间青印乍现,抬手伸向二人,似是想要一个拥抱。
可他的掌心却飞出一只蛊虫。
与此同时,沈妄出手带出一张符纸。
符纸将蛊虫裹在其中,径直朝那孩童而去,颜渺下意识阻拦,却没能快过沈妄的动作。
沈妄将符纸贴在孩童额间,平静道:“师姐,不要心软,他已中蛊,无需你动手也活不了多久,反而是让他活着,会害死更多的人。”
第75章
孩童的身体砸落在地, 发出砰然声响。
颜渺沉下一口气,走到他身前。
孩童的身体很凉,那只触碰过傀蛊的手更是冷得像结了冰的水, 他尚有生息在, 体内的母蛊被沈妄贴过的符纸封住,破出蛊虫的手臂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翻折着。
颜渺看过他的手臂, 下意识翻起他的袖口,再向上些, 果然瞧见他关节处露出一截缝合状的红色细线。
沈妄也瞧见了他手臂上的异样, 脚步停在她身侧, 道:“师姐, 这是我们前往西境前在那间客栈时曾见过的……”
颜渺点头:“残肢拼凑,体有母蛊, 在客栈时我们见到的尚是傀儡术所牵制的躯壳,如今这孩子才是真的被蛊虫所驱使。可他的年岁才这样小,是什么人……”
未等话音落下, 一道无形的气流自巷外而来, 缓缓缠绕上那孩子的脖颈。
气流注入孩童的身体中,他体内的蛊虫重新躁动, 额间的青印复又显现出来。
那张符纸只能压住寻常的蛊虫,却压不住这孩童体内的强势的母蛊。
沈妄的眉头蹙紧了。
母蛊受过方才那道血阵的刺激感知到了危机, 更有这道御蛊气流的牵引, 眼见着将要从孩童的额间冲出, 寻找新的载体。
如果下一个载体落到宗门中的某个弟子身上,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他虽心焦, 却没有出口催促,只是安静的等着颜渺的决定。
青印微微鼓起, 四散在孩童额上的缠花愈发鲜艳,像是要流出血来。
巷中终于落下一声叹息。
怀中孩童的身体更冷了,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颜渺擦净滴在他额间的血,抱起他的尸身。
巷外硝烟依旧,此起彼伏的刀剑交接声音混杂着呼救声嘈杂响在耳畔,沈妄快行一步,护在她前方。
颜渺的怀中还抱着那孩童的尸身,神色不明的望向前方,拿手肘戳了戳他的背:“沈妄,我算过了,正东方,东南方,你去帮帮那些小弟子,我试着为此地的人解蛊。”
沈妄侧过头,没有动作。
颜渺知道他这是不想走的意思。
于是她柔声道:“早些处理完,我们回念安山。”
“好,师姐。”
沈妄十分干脆的应下,“我会快些的,你也要小心。”
颜渺点头:“放心,此地的人远伤不到我。”
身影闪得极快,一阵疾风掠过周侧,沈妄已不见了踪影。
颜渺望着檐随风轻动的灯盏,想,果然还是需给他些甜头才更容易说话些。
她收拢环在孩童尸身上的手,看向四周。
灵力十分强势的探向周遭,方才企图御蛊的那一道气流重新被逼现出来,向旁侧的商铺中牵引。
颜渺眸光微沉,快步走过去。
灵力化形,虚刃破开门扉,木屑簌簌落下的同一刻,刺眼的寒光自门内冲出。
颜渺闪身躲过,虚刃横过,光影划破夜空,带出两道染血的利光。
身体沉闷落地的声音响起,她看一眼怀中孩童,脚步掠过院中两个倒地的魔修,走向瑟瑟躲在门内的女子。
那女子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银铃,是黎荒最为简单的御蛊工具,她见魔修倒下,又触及颜渺怀中的孩童,眼中的光亮起一瞬间。
院门前落下一道屏障,她朝颜渺奔来,手中银铃轻响。
可抢过孩童的下一刻,她便发现他对她手中的银铃并无反应,终于在她触到孩童冰凉的手时,目光凝滞住了。
她抬眼,眼中的希冀转为愤恨,抄手拿起魔修落在地上的短刀,毫不犹豫的朝颜渺刺去。
她眼中含泪,言辞激动:“你,是你害了他?!”
颜渺抬手拦下刀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说的没错,她的确害了他,切断这孩子最后一寸生机的,也的确是她。
刀刃落在地上,贴擦着地面划过,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女子的双膝一软,终究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