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林斯是个天才。她见缝插针地学习着她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一点知识,再然后——
她杀了那个男人。
在那满地的鲜血中,她翻看着男人所掌握的一切。
她找到了男人的实验室,找到了他的实验记录,找到了他做研究的笔记,找到了生物化学相关的专业书籍……
十二岁的她成为了制毒师。
她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着,从一开始的处处碰壁、生死难料,逐渐成长为可以在金三角各大势力之间游走而游刃有余的著名制毒师。
她接到了组织抛出的橄榄枝。
她衷心地为自己庆祝,抛弃掉了那个令她厌恶的名字,冠以一个全新的代号——
利口酒。
她自私、冷血,利己到无可救药。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组织就是她变强的最好渠道。
她要把所有人都狠狠踩在脚下。哪怕是临死前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的景象,也依旧是变得足够强大,然后杀死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
*
红发少女已经凄惨地躺在了地上,破败得就像是一个坏掉的布娃娃。
千岛鹤抬眸望向侧边,刚才那个在最开始就开枪打中利口酒的身影,终于从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基尔。”
千岛鹤与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了一瞬。相比于诸伏景光,水无怜奈的瞳色总是更浅,令人想到晴朗的天空,干净而温柔。
水无怜奈在笑。
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就在水无怜奈的身后,走出了一个金发深肤的青年。
对准水无怜奈,金发青年举起了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千岛鹤瞳孔猛然放大。水无怜奈被子弹打的一脸往后踉跄了几步,小腹处瞬间多了一个狰狞的血洞,鲜血汩汩向外淌着。
颓然地靠在了树上,水无怜奈微闭了闭眼睛,嘴角仅存一抹苦涩的笑容。她的意识还算清醒,但突然过量的失血让她有些体力不支。
“波本……”
靠着树干,她的身体终于摔坐到了地上。她苦涩地笑着,喊出了这个攻击她的组织成员的代号。
这一切都实在太过突然,水无怜奈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掉,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却怎么也按不住伤口当中涌出的血流。
千岛鹤沉默着转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紫灰色的眼睛闪烁着未达眼底的笑意,那副甜蜜的笑容就像是焊死在他脸上的面具,分明虚假却又莫名令人信任。
金发青年还举着枪,枪口甚至还冒着些未散尽的烟。他很享受观赏这烟升腾起来的样子,片刻后才抬眼望向千岛鹤。
“朗姆大人让我来救你,毕竟利口酒就像是一匹养不熟的狼。”金发青年不屑地笑了一声,“当然……还逮到了一只琴酒那边的小老鼠。”
他看了一眼正靠在树上、脸色苍白的水无怜奈。
“朗姆大人决定让诺亚方舟尽快起航,时间拖得越久,你就会越危险。”沉默片刻,金发青年缓缓说道,“只能烦请小姐尽快跟我回到组织了。”
千岛鹤只似笑非笑:“你把我接回去,应该很难再从组织当中直接脱身了吧?不用去公安那边继续演戏了?”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紫灰色眼睛的男人低笑一声,“公安自己才是最希望我在组织当中呆下去的那方吧。”
无论是在公安还是在组织,传回去的情报长什么样,还不都是他说了算。浑水摸鱼,本来就是最好获利的办法。
想了想,金发青年微微欠了欠身,行了一个绅士礼:“走吧,小姐?”
“走吧。”
千岛鹤也笑。
*
眼前又铺满了森白的灯光,几乎称得上是惨白的光线充溢着整条走廊。带着些钢铁质感、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大门上,居然刻着些复古的乌鸦浮雕,其中那只乌鸦血红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千岛鹤和降谷零一同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突然,千岛鹤压低了声音问:“朗姆现在很信任你?”
“或许。”金发青年非常冷淡地回了一句,为千岛鹤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里面是一片空旷,除了跟实验室风格完全不符却占据了绝大部分墙壁的壁画以外,就仅剩朗姆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上还套着一件违和感极其明显的白大褂。
“朗姆大人。”降谷零恭敬地向他行礼。
朗姆微微点头,算是会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一个眼神飞给降谷零,而是挂上一副慈祥的笑容,温和地看向千岛鹤。
“你来了,我的孩子。或许你会对我的这副装扮感到惊讶,但这才是我最初的样子不是吗。”
毕竟他也是个名校毕业的博士生,学理科的那种。
“是稍微有些惊讶……”千岛鹤点头承认道,“不过我更关心的是,诺亚即将起航,是由您来当掌舵手吗?”
朗姆微笑着,缓缓点头。
半晌,他才终于愿意偏过头来,将一部分注意力分给降谷零。
“出去吧,波本。”他的语调很平淡。
“是。”
降谷零语气冰冷而机械地回应道。他垂下眼帘,将紫色瞳孔当中的一切情绪尽数掩饰,微微欠了欠身,随即便转身离去,还顺道帮朗姆关上了门。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这一刻,他的手有多么颤抖。
他甚至不敢再说更多的话。他怕暴露自己,也更害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直到大门彻底掩上的那一瞬间,降谷零才突然感觉心脏被人重重地捏住了。他深深低下了头,双手紧握成拳。
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从心脏涌上鼻腔,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他又要失去一个人了。
甚至在不久之后,他还要接到另一个人的死讯。
他当然劝说过他们放弃这个计划,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他无能为力。
他终于走远了,走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拿出手机,拨出了自己记忆中赤井秀一如今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降谷零最终只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几不可闻地说:“FBI,如果这次你失败了的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
金发青年闭上了眼睛。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就放下了手机,挂断电话。
*
如果这次失败……
不,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失败。
他怎么敢失败!
趴在一栋大楼的天台上,赤井秀一的指腹轻轻划过狙击枪的扳机。
通过狙击镜,他观察着八百码外的情况。水无怜奈果然成功了,她找到了琴酒的位置。
但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隔着八百码的距离,赤井秀一在狙击镜中看到了那个黑发女主持人倒在地上的样子。一向整齐的低马尾散落开来,发间粘稠的血液几乎结成了痂。
她的眉心处有一个焦黑的血洞。被子弹穿透的皮肤往外翻卷起来,带出了流不尽的鲜血。她身旁全都是血,那一片血泊就像是猩红色的海,一点点往外侵蚀着,直到漫过了琴酒的鞋跟。
站在她身前的银发男人,正是组织的top killer,琴酒。面对死亡的时候,她绝对足够坦然。她的脸上带着笑,就像是看着太阳升起了一样。
他怎么敢失败啊。赤井秀一心中想着,已经被那么多人以性命相托,他怎么敢失败啊。
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绿色的瞳孔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捕猎者冷厉的凝视。此刻的他,就像是淬了毒的刚出鞘的利刃——
“砰!”
狙击枪射击的巨大声响在他的耳边炸开,子弹飞速划破了空气,乘着风声,往琴酒的眉心处飞去!
然而银发杀手多年来养成的对危险的本能,让他在子弹距离他还有几十米时,便迅速侧身闪开。赤井秀一发出的子弹,只堪堪划破了他的脸颊。
“砰!”
赤井秀一没有气馁,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琴酒只皱了一下眉,不紧不慢地后退半步,子弹便刚好只打在了他的鞋尖。
银发杀手抬起头来,墨绿的眼中闪过了如饿狼一般嗜血的光芒。
赤井秀一在狙击镜当中看到,琴酒扬起了一副挑衅般的表情,并且对着他做了一个口型——
“赤,井,秀,一”。
刚才开的两枪,已经足够让组织的top killer确定他所处的方位了。眼见着银发杀手转身匆匆往自己这边赶来,赤井秀一迅速站起来,收好了自己的狙击枪。
在把狙击枪装进吉他包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感慨。伸手摸了一下那把自己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的狙击枪,他却只能露出苦涩的微笑。
“准备再见了……”他声音低沉,“老伙计。”
他的左手抚上了自己右边的手腕处,那里戴着一个银色的、已经深陷入皮肉的金属手环。
赤井秀一低声笑着。
再一抬头,银发杀手果然已经赶来了。那个黑色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还扬起了一副残忍的笑容。看着那副几乎已经带上些血腥气的笑容,赤井秀一觉得,琴酒估计是想把自己这个对组织的害群之马给生吞活剥了。
“琴酒,”他缓缓说道,“好久不见。”
银发杀手冷笑一声:“真是没想到,朗姆那个老疯子的洗脑人偶,竟然还能逃脱他的控制。”
“那只是因为我将锚点设为了我自己。”赤井秀一诚恳地回答,“这相当惊险,稍有不慎,我就可能永远无法拥有自我意识。但我一向喜欢赌局……”
“并且这一次,我赌赢了!”
话音刚落,赤井秀一便抡起拳头,往琴酒的胸口处砸去。
冷哼一声,银发杀手一个侧身闪开了攻击。这个动作不仅让他完美避开了来自赤井秀一的攻击,还让琴酒趁着对方因为惯性而向前俯冲的动作,一拳击中他的腹部!
赤井秀一闷哼一声,却反而更加被挑起了兴致。他假装被琴酒的拳头打得往后连退几步,在拉开一小段距离后,便往前助跑,上身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出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琴酒曲起手臂,就要进行格挡。然而赤井秀一却突然把拳势一收,后脚一蹬,便踩着琴酒进行格挡的手臂,整个人凌空而起,在上方越过琴酒的瞬间,直接踢向了银发杀手的后脑勺。
腿部攻击本来就是极易借力的方式,琴酒被赤井秀一的这一脚踢得可不轻。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了,再冲上前去时,便一拳狠狠打向了赤井秀一的肋骨!
他敢保证,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赤井秀一的嘴角溢出了一些鲜血,但他对此毫不在意,借助摔出去的一段距离再度助跑,手臂便狠狠绞上了琴酒的脖子。
“赤井……秀一……”琴酒低声骂着,直接毫无顾忌地往后一个背摔!
这里不是什么柔软的泥地,旁边都是用水泥铺好的地面。赤井秀一就这样被琴酒带着摔到了地上,脑袋更是直接磕在水泥地面,在周围漫出了鲜血。
后脑勺的伤势霎时间剧痛无比,可赤井秀一却始终没有放开琴酒,反而用了更大的力道,绞住了银发杀手。
糟了!
银发杀手眼神一凝,终于发现了一件自己遗漏已久的事情。
他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试图掰开赤井秀一绞住他的手臂,却只是徒劳无功。赤井秀一几乎把自己的全部力气都用在了这件事上,想要用生命把他也留在这里。
侧过头来,琴酒依稀瞥到了一眼赤井秀一右手上的银色手环,终于放弃了挣扎。
算了。
琴酒突然对自己说,或许这个组织……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组织了。
像是突然间释然了一般,银发的孤狼就像是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疲累,他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赤井秀一手上拿着一块刀片——这刀片来自日本公安,经过多次改进的它非常锋利,多划几下,就能破坏银色手环的外壳。
他成功了。
银色手环终于被他割出了一个小口子,赤井秀一感觉到从自己的手环中传来的一阵灼热。耳膜突然一阵刺痛,他却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但他知道,那是一声爆破声。
冲击波或许带来了一股巨力,能够把琴酒直接掀飞,或许琴酒还能在这其中活下来,可他不行。
装有炸弹的手环是戴在他的手上的,再怎样他都必死无疑,只能想尽办法把琴酒也置于死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停止了下来,赤井秀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莫名很闷,氧气好像瞬间就全部被那灼热的气浪挤压抽走了,而他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浪好像还游走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把他炸成了碎片。
*
在误抓基尔事件后,赤井秀一原本有个假死计划。
——当然,那个计划失败了,失败得彻彻底底。
他被击中了心脏,失去了意识,然后被组织的人带了回去。
他先是成为了银色子弹的实验体,那个魔鬼一般的药物修复了他的心脏,让他的身体重焕生机。紧接着,他又被送到了利口酒所掌管的洗脑实验项目中,被组织塑造为一个毫无人性和感情可言的,忠诚的杀人机器。
——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赤井秀一关于“锚点”的理论,可赤井秀一就是那么擅长赌局,并且总能赌赢。
他孤注一掷,在接受洗脑实验时拼命地想着自己——
不是正义,不是卧底,更不是FBI,只是单纯是他自己,赤井秀一。
他的锚点就是他自己,赤井秀一。
这几乎让他在接受洗脑实验时就直接疯掉。一个正常人的大脑很难承载这样的负荷,自我意志和被洗脑实验写入大脑的指令无休止地进行着抗争,几乎从实验一开始就延续到了现在。
但赤井秀一还是成为了那个小概率的存在。他的锚点只是他自己,没有正义、没有警察、没有FBI,这个锚点成功绕过了洗脑的监察机制。
他活了下来,并且在每天艰难的抗争当中,始终清醒地维持了自我人格。
并且在那以后,他的行事也变得越发疯狂。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明确地被告知了自己的结局。
除了千岛鹤以外,每一个接受过银色子弹实验的人,身上都有一个举足轻重的标志——
银色手环。
自从银色子弹并项到了朗姆那边,朗姆就毫不掩饰对它的重视——虽然是作为鸦群计划的辅助项目。
为了防止参与银色子弹项目的实验体对组织造成威胁,朗姆在除了“克洛”以外的每一个实验体上,都镶嵌了一个融入血肉的微型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