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听到上野健太郎所提供的线索后,萩原研二却再次皱眉。
他一把上前,拉住了厨师上野健太郎的手臂,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有些咄咄逼人。
想了想,他看向上野健太郎,先是诚恳地道了个歉,然后又非常有礼貌地问道:“不好意思,先生,您说死者曾给您打过一个电话,那么方便透露一下电话的内容吗?”
“内容吗?”上野健太郎有些迟疑,但神色看上去不似作伪,“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不过邦彦好像确实在说什么‘疯女人’什么的……我当时听他语气比较……激动,也有点害怕……所以一时紧张便按下了电话录音键。”
他把手机从自己的衣兜里掏了出来,递给萩原研二:“录音就在手机里,你可以自己听。”
萩原研二征得了前辈的同意,点击了录音外放键。
声音很大,像是在吵架,一下子把不少人都吓得愣了一下。
“……那个疯女人为什么还不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声音有些嘈杂,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真,但毫无疑问正是死者中村邦彦的声音。众人的目光此刻集聚在了远藤美惠的身上。
“疯女人?”
远藤美惠嗤笑一声。这句话仿佛突然提醒了她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她颤抖着,立马尖叫起来,像是陷入了什么绝望的境地。心中的黑洞越来越大,近乎要把她完全吞噬。
面对这项直接指向她的证据,还没等警方将矛头对准她,她自己便已经先一步作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大喊大叫起来。她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上多出了一种偏执而疯狂的神色,多少有些可怖。
她瞬间自曝:“对啊,我猜他那个‘疯女人’叫的就是我,怎么啦?这难道就能说明我杀人了吗?!”
——当然不能。
不过,确实能为查案提供一条思路。
“不对。”原本正站在一旁的降谷零却突然开口,“仅凭一段录音,还说明不了什么,更关键的其实是……”
“——是凶器。”诸伏景光立马接收到了来自幼驯染的意思。他走到会客室的一个小角落边,指向正堆在这里的好几样杂物,“所以说,这些东西放得……就是很突兀啊!”
这个小会客室的其他地方都非常的干净整洁,只有这个角落对着大量杂物,并且杂物上还没有多少灰尘,明显是刚放来这里不久。
再次求得前辈的许可后,他弯腰蹲下,拨开了表层的几样杂物,从中间掏出了一个棒球棍来。
“血!”正在旁边搜证的一位警官惊叫道。
棒球棍上,大量斑驳的血迹仍未被擦拭干净。暗红色的血液在球棍上留下了不规则的血红色印记,均匀的红色还没有完全凝固,甚至仍附有几滴血珠在往下流淌。
“可是,还是不对……”这次轮到千岛鹤皱眉了。她转头望向诸伏景光,“景光学长,这不是真正的凶器!”
“确实。”诸伏景光也面色沉重地点点头,“血迹……血迹的形态不对。”
他抬头,肯定地说道:“根据案发现场来看,如果受害者真的是被用钝器多次击打致死,那么就应该是溅落状血迹:会有血液之处受碰撞、打击向四周溅散所形成的点状血迹,并且溅落状血迹中也许还会夹杂抛甩状血迹……!”
降谷零也迅速接上了自家幼驯染的话:“可这个球棒上却明显是擦拭状血迹——”
“也就是说,这个棒球棒是犯人用来转移注意力的陷阱!”千岛鹤转头面向众人,斩钉截铁地总结。
于是主要工作又重新转回到了寻找凶器上——这一次,指的是“真正的凶器”。
“那……那个……”厨师上野健太郎又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又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这个棒球棒是一直都放在我们吧里的,不过,除了放在会客室里的这一个以外,我记得好像在不对外开放的杂物室里也放着一个……”
千岛鹤与其他五人对视一眼,立马便根据这个厨师所带的路来到了杂物室的门口。
不过这个是似乎许久都没有人进去了,幽暗的小门紧闭着,上面还上了锁。锁上没有刮痕,反倒是落满了灰尘。
“这门是常年锁着的吗?”刚才一直没找到机会上场的松田阵平有些疑惑,开口问道。
“嗯,确实是。”上野健太郎的神色有些尴尬,悻悻道,“保管钥匙的话……我记得好像是远藤美惠小姐吧?”
他望向远藤美惠,语气中还带着几分不确定。作为一名热心群众,直面一位可能是凶手的嫌疑犯,令他不觉往后缩。
而远藤美惠也确实被他往后缩的动作刺激到了。她的精神状况似乎并不怎么好,像是被压抑久了一般,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原本就有些病态的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像是刚刚被戳中心事的厉鬼。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远藤美惠的脸色大变,她非常失态地大叫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提我耶!是不是你才是凶手,却想把锅推给我啊?!”
她不管不顾地大吼大叫着,倒有几分罪犯被识破后不顾一切、垂死挣扎的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幅样子却刺激到了正站在她身旁的青木真治。
“呵,真要是说起来的话,在场各位中最有嫌疑的,明明就是你吧!——远藤小姐!”青木真治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但似乎对远藤美惠也有着不轻的恨意。见远藤如此,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忍无可忍地大声开口,“谁又能比得上你对中村邦彦的恨意呢!”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直在观察着远藤美惠的表情变化。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远藤美惠的脸上始终是那幅疯狂、却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反倒是在他看不到的另一边,上野健太郎的表情一瞬间却变得十分丰富多彩。
“恨意?!”被说中了心事,远藤美惠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尖利的声音莫名让人有种女鬼的错觉,“哈哈哈哈——恨意?!是啊,我恨他!每天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我都在想究竟怎样才能杀死他!可是你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相信你对她一点恨都没有!更别提当年的纪子——”
“够了!”青木真治还没等远藤美惠的话说完,便高声呵斥,打断了她,“关于这件事……难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回忆起可以心安吗——?!”
“你——你怎么知道?!”
远藤美惠的情绪突然变得更加激动了起来。但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瞬间安静了下来,沉默许久,再没说话。
青木真治也不再开口,一时间,场面变得无比沉静。
他们刚刚所提起的“纪子”,一定是重要线索……记下来。
但警方总不能就这么跟着犯罪嫌疑人的思路走,还是得先解决完现在的问题再说。关于那件让他们都闭口不言的事,等一下再让萩原研二出马……
松田阵平这样想着,上前迈一步,向远藤美惠示意:“那么小姐,请问钥匙……?”
远藤美惠抿了一下嘴,声音有些沙哑:“在休息室,我的那个储物柜里,很容易找到的,就请警官替我拿一下吧。”
事已至此,远藤美惠也没有办法欺瞒在场众人,所以说的应该是真话。
松田阵平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很快,他便戴上手套,拿着钥匙过来了,中途还和他的四个小伙伴(伊达航没来)以及警察前辈们耳语了好一会儿。
用钥匙打开常年被锁着的杂物间,经过再一番搜查,警方很轻易地就从一堆杂物当中找到了真正的凶器——另一根棒球棒。
这根棒球棒在一堆常年没有被动过、浑身沾满灰尘的杂物里尤其突出,用鲁米诺试剂一测,显而易见,便是真正的凶器。
搜查一课的警部将凶器送去检测指纹,结果没过多久也出来了——
“青木先生,非常抱歉,但我们确实在凶器上找到了您清晰的指纹。”警部面向青木真治,面色严肃地说。
青木真治却明显没有料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他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双臂:“指……指纹?指纹?!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在上面留下指纹?……我根本就没有碰到过那东西,从来都没碰到过……!也没有进过杂物间,更没有杀人……!”
奇怪。
他这么激动干什么?萩原研二眯了眯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两位嫌疑人……
情绪,似乎都有些……过于激动了?
就,还挺突然的。
——必有蹊跷!
而就在他身旁,上野健太郎的神色也突然出现了十分波澜起伏的变化,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哼,凶手肯定就是你吧!现在,连凶器都检测出了你的指纹——你现在抵赖不掉了吧?!”远藤美惠又重新恢复了她原来那高傲的样子,颇具尖酸刻薄地说着。
“不……不……不……不是我啊!”青木真治崩溃地大叫,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开口,“指纹……胶带……!我知道了,我是被冤枉的!”
他伸手指向了远藤美惠小姐,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却逐渐拥有了底气:“昨天……就在昨天!这个女人去拆快递的时候,曾经叫我帮她撕过胶带!一定是她……凶手一定就是她!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要盗取我的指纹……陷害我!”
“你在说什么啊!”远藤美惠厉声叫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她的眼里闪着仇恨的光,似乎马上就要扑出去和青木真治打起来。
但是还没等他们吵完,千岛鹤、诸伏景光、松田阵平、降谷零,以及萩原研二却都不约而同地将厨师上野健太郎给围住了——
他们五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但都十分坚定。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原因,无论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正义”,从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对别人提起屠刀的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一个罪犯了。
“还不打算认罪吗?”千岛鹤冷声问,“现在认罪的话……还是可以算自首的。”
诸伏景光也叹了一口气:“认罪吧,大叔,别再错下去了……”
他们看向上野健太郎,希望用话语拖拽任他继续走向深渊的步伐。
早些承认犯罪事实,还有减刑的可能。否则,在权势颇大的中村家族的操作下,上野厨师很有可能被判无期,……甚至是霓虹中少有的死刑。
“认罪?!”上野健太郎看似冷静的面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他此刻的面色阴沉如墨:“明明就是你们在信口雌黄吧,小鬼们!”
萩原研二摊手,依旧冷静地笑着:“事实上,我们可是有理有据地推理出来的哦——上野大叔,您不觉得您在这起案件当中的参与度……实在高到诡异了吗?并且……您的演技似乎也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好诶——”
“整起事件中,您的表情变化……可真是多次出卖了您的心情啊!”他笑眯眯道。
上野健太郎听到萩原研二所说的话,心情已经骤然沉了下去。但他面孔上依旧是那副蛮不讲理的样子,狞笑着大吼:“什么啊?小鬼们!你们这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想指认我吗……?再说了,时间呢?!在中村邦彦打电话给我之后,我可是一直没有离开大厅,没有离开过监控的范围啊!我怎么可能会有时间对他下手呢?!”
“录音。”松田阵平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有些焦躁地揉了下自己的卷毛,“刚才听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所以申请运用了一些小小的技术手段……”
“那通电话根本就不是死者本人打过来的吧?是你提前录好剪切拼接而成的录音啊,上野大叔!也就是说,这根本就不能作为你逃脱嫌疑的证据!”松田阵平拽拽地说着,双手插兜,颇有一副街头闹事小混混的样子,看得周围的人不禁咋舌。
上野健太郎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但他依旧在垂死挣扎:“可是单凭时间,也只能将嫌疑人范围推广罢了……又不能说明是我杀了人!更何况,我可没有杂物室的钥匙!你们要怀疑,不该更加怀疑这位脸色也一直都不太对的远藤小姐吗?并且,凶器上可没有我的指纹——!”
但这辩解,却直接被诸伏景光打断了。
“关于凶器上的指纹……其实,就是你设计让远藤小姐去拆快递的吧?”诸伏景光缓缓开口,语调虽不高,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可闻。
“但你并没有想到,当时远藤小姐由于事务繁忙,反而让青木先生替她做了这件事——所以,留在胶带上的指纹,并不是远藤小姐的,而是青木先生的!所以,你在听到那个指纹是青木先生的时候才会那么震惊。”
“至于钥匙,你猜刚刚那位去拿钥匙的人(指松田阵平)跟我说了什么?”降谷零也紧随其后地进行补充。虽然都是大猩猩,但相比于松田阵平,他要沉稳得多。
“他说,这把钥匙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积满了灰尘,且没有手印……并且根据我们的调查,钥匙似乎一直都只有一把,由远藤小姐保管,且从来没有丢失过吧?”
“所以凶手最大的可能,不是使用钥匙进入,而是从窗口爬入这间杂物室了。”千岛鹤朝着杂物室边上的那个小窗抬抬抬下巴,“我关注到,窗外的旁边似乎有一个生锈的小铁钩?而那个凶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在这上面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所以上野先生,你猜猜看,在铁钩上的血迹以及人体组织残留……到底是不是你的呢?”
千岛鹤的话语掷地有声,令人不可辩驳。
铁证如山,就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强大的凶手,也逃不过这心理防线被击溃的那一刻——
上野健太郎原本显得忠厚老实的面相,在这一刻也变得疯狂和肆无忌惮了起来。他浑身颤抖着,像是发泄一般地尖声狂笑着,宛若精神错乱的疯人院病人。
原本由于年老而变得有些浑浊的双目,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有些赤红起来,他一边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压抑的哭声却在那疯狂、错乱的笑声当中尤为清晰。
“哈哈哈哈!”上野健太郎仿佛是一只刚刚被放出来的凶兽,“是啊,多么精彩的推理!多么完美的证据!可是,为什么你们这群人自诩为正义,却到现在才发挥了你们的作用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嚎叫着,却很快又开始了低声抽泣。
“没错,就是我杀了这个人渣!”上野健太郎低声承认道,他很快又扬起声音,近乎癫狂地大吼,“可那是他活该!他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的女儿……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眷恋……井川纪子……已经被这个人渣害死了啊!”他吼着,泪水却从他苍老的面孔中斑驳地落下。
一年前。
井川纪子的自杀实在太过突然,她在自己本该最美好的年纪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没有给这个世界一个正式的告别。她一向活泼开朗,自杀前也没有什么抑郁的症状,……可她就是……这么突兀地,自杀了。
第6章 联谊会杀人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