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则是抱着膝盖,整个人面向谢星沉,能听清晰他的每一句话。
谢星沉说:“你看我牵了你多久,小姑娘,你怎么那么迟钝啊。”
甘画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谢星沉戴着佛珠的那只左手,一直稳稳圈着她的手腕,她低呼:“啊。”
她都没有发现。
谢星沉说:“小姑娘,把你的问题再说一遍。”
被他这么一打岔,甘画心里的紧张变成了害羞,一种被人支持了的自信,她的口吻带了甜:“谢星沉,你想,看看我的脸吗?”
“我想。”谢星沉回答得很快。
甘画怔住了。
谢星沉挨近她,身上的气息完全地包拢着她,清风的夜晚,她感觉身体都在轻颤,他给人的压力好大。
谢星沉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谢星沉的脸颊。
原来他的脸并不是无暇的,他有一颗小痣,藏在他英气的眉毛里。
她好想摸摸这张受尽讨论的脸颊。
他很光耀,或许比起他来说,她渺小得微不足道,但是此时,在这个天台,他们席地而坐。
她巧笑:“谢星沉,我也能呼吸新鲜空气啦。”
她将口罩拿下,露出一张少女柔嫩的脸庞来。
少女浅笑淡淡,配着天生的下垂眼,对他弯唇示意,温柔得给人狠狠一击。
谢星沉不知如何形容他看到的。
她比他想象中生长的更大方,直教星星都黯然失色。
她顶着一张很和谐的脸蛋,无法单个单个的形容五官。
她处处不是不美好,下垂眼,胭脂唇,没有棱角的面部曲线。
又处处不是不和谐,鹅蛋脸,软发,她的样子实在太温柔,又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很多,脸上霜华流溢。
她美得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脑袋一阵一阵地分神。
她将两块玫瑰方糖的其中一块拿起来,少了口罩的遮掩她的嗓音更加柔和通透,她将糖块放进她的手里,又把他的手指拢起来,她说:“谢星沉,我们一起吃糖吧。”
她的礼节会让她在说完话的时候习惯性地带上浅笑,她一微笑,就是这样的眼眸,曾无数次蛊惑了他的心神。
他终于能够形容他看到的,为什么看到她的面容时会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她五官秀丽,神情悲悯,月光一照,在他眼中,眉眼清辉神圣如菩萨。
*
海滩之旅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回去了,因为明小蓓一打岔,原先定的计划好几个都没完成。
睡衣游戏局、轮船海上游,还有去水族馆,都落空了。
下了小巴车之后他们打车,这次很幸运,网约车车型很大,有五个乘客座位。
花清野惯性地定了学校的位置,他们下车后还去写了学校附近书店的乌龟信。
很多人在高二的尾巴写下乌龟信,高三毕业的时候再去取回,回顾自己一年的辛苦和愿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写和学习有关的事情。
乌龟信是他们高二一年的回顾,草茸茸感动得泪眼汪汪,说最幸福的就是交到甘画这个朋友。
而甘画被她抱着,眼睛却看向另一个方向。
柜台结账的少年宽肩窄腰,身形料峭,他鼻子很高,侧脸神色平淡。
考完试的那一天甘辛博来接甘画,因为要去和外公外婆吃饭,甘画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和朋友们分开了。
暑假她一半时间都在外公外婆家里,她的外公外婆是非常和蔼的人,对她又像小宝宝一样照顾,每天问的最多的就是“小画要不要吃点心啊?”
“小画要不要吃水果?”
“别学习了吧,快来休息一下,你外公做了热乎乎的红糖馒头,是兔子样的呢。”
甘画的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很年轻,所以她的外公外婆还很硬朗。
面对外公外婆的善意,甘画也不想拒绝,总觉得老人的心地特别好,尽可能都顺着他们,搞得她一个暑期下来,饭量越来越大,一称体重,居然98斤。
晕厥。
外婆笑眯眯道:“这样才好,小画的脸蛋越来越润了,要是能长到110斤才好呢。”
甘画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也会有体重焦虑的啊,当晚就打电话给甘辛博,在被子里哭诉她胖了7斤的事情。
甘辛博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甘画无语得不行,明明她爸爸自己也很注重身材管理,到她这儿就开始双标。
但是为了避免老人过度疲劳,而且甘画也想提前预习高三功课,在暑假最后十几天的时候,甘画和甘辛博回到了市中心的小区。
最后半个月,甘画就只有两件事,控制体重和预习功课。
连网络都很少打开,临近开学的时候,体重降到95斤,165的身高这个体重也算适宜,因为她骨架极小,其实并不显胖,反倒是因为营养好,上身曲线更加明显了,但是肚子上没有赘肉,这是甘画最欣慰的。
于此同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甘画要去复诊了。
甘画来到心理机构,迎接她的依然是罗东遇叔叔。
因为这次的心理测试很重要,爸爸也陪伴着。
甘辛博对她说:“不要有压力,你和外公外婆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甘画点点头。
她这次和外公外婆在一起,有一个很重要的训练,就是她在老家的时候,没有戴口罩。
甘画心理疾病的事情,并没有让外公外婆知道。
老人太疼她了,她的母亲因为癌症已经让他们流了太多的泪,甘画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他们担心。
罗东遇的办公室里。
罗东遇先站起来,跟甘辛博打招呼:“师哥,带小画过来了。”
罗东遇对甘辛博的敬重是深入骨髓的,搞得甘画有点想笑,医生比家属还紧张。
甘辛博将两盒特产放在桌子上:“小画刚从外公外婆那里回来,带了点家里的东西给他罗叔叔,不贵重,是私人的交情。”
罗东遇犹豫了下,说:“好,师哥放着,待会我分给科室的人。”
甘辛博点点头。
回到治疗,罗东遇说:“小画是从外婆外公那里回来的?”
甘画坐在罗东遇对面:“嗯!”
在这段时间的治疗中,罗东遇已经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今天的心理治疗她也没有戴着口罩,一张柔嫩的少女脸颊,绽放着这个年纪的清丽美好。
罗东遇说:“和家人相处得怎么样?”
甘辛博也陪在甘画旁边,甘画说:“我外公外婆……不知道我的事情,我在家里的时候没有戴口罩,出门的时候,我说灰尘太大,戴了,我外公外婆没有起疑,我觉得我好像放松了下来。”
罗东遇说:“这是很好的状态。”
他对甘辛博说:“师哥,我们做心理测试吧。”
甘辛博:“好。”
甘画的心理康复训练分为三个板块,心理疏导,患者阐述和外界接触。
心理疏导是之前的主要内容,做测试的话是要让患者自己阐述当时的情形。
只有当患者自己也能将自己的恐惧诉说出来,他才会能从心底接受那些不好的事情。
当然心理治疗手段相当丰富,这只是罗东遇筛选出来的比较适合甘画的手段。
在另一个宽阔的房间里,这里面的装饰更加亲民,仿佛是哪个年轻互联网公司的休息室,有长长的大沙发,黄色和粉色是这个房间的主色调,非常活力。
罗东遇招呼甘画和甘辛博坐下。
甘辛博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出去,倒是甘画说:“没事,爸爸也坐吧。”
她能感受到自己确实比以前轻松了很多。
以前对那种经历是恐惧的、不想面对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以前的不美好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甘辛博坐下。
甘画双手互抓着说:“那是,在上一个学校,高二上学期,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她将自己的恐惧诉说出来,现在已经不如第一次那样,磕磕绊绊,恐慌结巴,她也感到到内心的抵触,但是,她觉得她可以试试。
“那是大家都说,学校附近有□□犯。”
“这种传言很多,而且从来不中断的,我并没有在意。”
“学校的左边是学区房,右边是老旧的居民区,但是公交站在比居民区更远的一点地方。”
她说着,脸颊白忽红,还是会受心情影响。
“宁中是一座很有名的私立学校,住学区房,住宿和家里车接车送的人比较多,每天,我穿过居民区的巷子去搭公交车,虽然很安静,但并没有什么风险。”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能听到后面奇怪的声音。”
“水滴声,木棍倒地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甘画的额角有细微的汗珠浮现。
“居民区一直很安静,我虽然会被惊吓,但又觉得非常合理,水龙头已经很破了,竹子是被风吹倒的,偶尔远处有一两个居民出现,又减轻了我的不安,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
“那段时间,有个同学会在巷子口跟我同路,慢慢的我忘记了这件事。”
“有一天,我的朋友没有来,我……”
甘画说到这里,额角的刘海有些湿,她的嘴唇血色褪下,手指在手心掐出指痕。
甘辛博想阻断她,被罗东遇用眼神制止住了。
甘画的手心被掐得通红,小小的身体像一只紧绷身体的幼兽,她声音颤抖,“我遇见了一个青年,他,”她略过了对方奇怪的话,“他手上提着什么东西,对我泼洒过来,我身上沾了很多滑溜溜黏黏的东西,从头到脚。”
冬夜里被泼了一身粘液的感觉如影随形,甘画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他,他拉开了他的外套,里面是□□的,未着一缕……”
她正情绪紧张到最高点,房间里有什么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甘画惊叫着向甘辛博扑去。
甘辛博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
“呜呜。”甘画紧紧攀着甘辛博的肩膀。
罗东遇不好意思地收了手机:“抱歉,是院内的传讯,在看诊的医生可以不用理会。”
他又鼓励甘画:“小画,我想你的状态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治疗阶段了。”
甘画眼角仍挂着泪珠,整个人显得惊慌脆弱,但是这样一打岔后,她的脸色渐渐回暖。
她点点头。
罗东遇说:“你觉得你在遇到暴露狂后心理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甘画说:“我觉得别人注视我的目光很可怕,如果不戴口罩的话,就会觉得自己被坏人给盯上了。”
罗东遇说:“这是你的自我保护意识,或者说有点被害妄想,戴口罩是你给自己的安全感补偿。”
甘画说:“好像只有这样。”
罗东遇说:“小画,你平常会看体育赛事吗?”
甘画摇头:“没有。”
罗东遇说:“暑假去海边了吗?”
甘画说:“放假前去了一次,挺好玩的。”
罗东遇微笑着说:“和同学一起游泳了吗?”
甘画说:“没有,那天下雨了。”
她声音放低,似乎察觉到了医生要说什么。
罗东遇说:“小画,你刚来机构那时候,我们给你做了一组图片测试,那时候我们发现,你还有一个心理障碍,这个障碍可能会一直伴随着你,也可能会在你放松之后就会消失。”
甘画点点头,从记忆深处,把那段时间混乱的治疗记忆翻了出来。
罗东遇说:“你因为年龄还小,遇到暴露狂给你的打击是巨大的,对方的行为也很恶劣,你对男性的身体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厌恶,在看到人体肌肉图的时候会出现心悸、耳鸣等症状。”
甘画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罗东遇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要治疗的,甘画,你愿意看一组人体图片吗?”
甘画抬起头,脸上透露着苍白和清艳两种神色,她笑得温顺又脆弱:“我听叔叔的。”
他们来到会客室的大桌子边,罗东遇让护士拿进来一个ipad。
他和护士交谈了几句,护士打开了某个文件位置。
另一个护士还为甘画倒来一杯牛奶,甘画微笑着说谢谢。
趁着罗东遇和甘辛博在交谈,两个护士小声跟她说话:“你是甘画吧?罗医生很上心的那个学生,你摘了口罩真漂亮啊,水灵灵的。”
她们去摸甘画的脸,和她聊天。
甘画知道她们是体贴,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罗东遇说:“那我们开始?”
甘画伸手:“叔叔把平板给我吧。”
甘画接过平板,她已经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她也希望自己能彻底痊愈。
平板上的图片是有规律的,但是甘画看不出来,鲜艳的图片倒是很美丽。
一开始是一些点状的数字,接着是大块的颜色,开始有几何体积。
那些体积的搭建像是某种动漫绘制的技巧。
接着又是漂亮的色块,但是颜色呈现出一种统一性。
在色块中出现线条的时候,甘画明白了这些图块的规律是什么,全部都是男性的,上半身的身体,她的呼吸有些喘气。
罗东遇提醒她:“如果感到不舒服了可以停下来。”
甘画摇摇头,继续翻着页面。
后面开始是简约的男性躯体,对于线条,她的接受度很高,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素描的身体她也觉得还可以,但是每当色块出现的时候,她就觉得很难受,特别是那种米白的,土黄的,能够让人联想到人的身体的肉色的时候,她觉得特别压抑。
图片开始用真人照片了,像是体现人体的矫健美。
有好几张都是奥运健儿的运动图片,从高台上翻转跳水的,在跨栏上绷直大腿肌的,在比赛台上举起杠铃的,但是这些图片无一例外,运动员的精神面貌比身体肌肉更吸引人,而且他们身上只是穿着贴身,但绝对不是暴露的衣服。
接着画风一转,色调变得低沉,开始是人体石膏头像。
甘画觉得自己是不是适应了,这些人体石膏,哪怕是□□的,她都能带着欣赏的眼光。
可是下一组,却又激起了她的心颤。
一个带着颜色的骨架图片,这个骨架完全没有人体肌肉的覆盖,却让甘画觉得很烦躁,很沮丧。
真正看到裸.体的图片的时候,是猝不及防插进来的一张男人的图片,上面将他的眼睛遮住了,可是那个躯体,是真正的异性的躯体,那些肉块,在甘画的眼前摇晃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