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才勉强炼气一层，灵气都吸收不进灵脉的废物，和那些强壮点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渡月宗不收炼气三层以下的修士入门，炼气一层，当杂役都是便宜他了！”
“这家伙是跟着原先在宇字部的老东西一起入宗的，那老东西可是六层的修为！铁了心要养这么个拖油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不过嘛，哼，渡月宗不留废物，再过不久，他们俩都得双双被扫地出门！”
“这怎么说……”
一天的劳作结束了，爱莉娜站在陆晋的身边，和他听着酬堂里排在前面的那些男女们冷言冷语。
她忍不住眼眶泛红，转头看向左侧的青年，却只见他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
像是早就习惯了。
怎么会这样呢？
心疼与愤怒齐上心头，但还掺杂着一丝疑问，
这些人说，陆晋是炼气六层的老人养大的，可沧嵩秘境的内围核心中，陆晋明明说，他是有父亲的。
能够创造秘境的大能，怎么可能只是炼气六层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酬堂里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排在最后的陆晋，两三步走到酬堂掌事的柜前。
白胡杂乱的小老头向上瞥了一眼他，挑眉松了松肩，手上不知动作了些什么，随后，将一个小小的储物袋丢到台上。
“拿去，主峰赏下来每人一颗九品中阶的避毒丹，你和牧仁总共两颗。”
说罢这句，小老头又顿了顿，压低声音：
“里头还有一颗九品下阶的百草丸，蕴养灵气的，今日九月初十，给你做个生辰礼吧，说不定他吃了还能撑些日子。”
“袋子打了印记，抢不走。”
生辰礼？
爱莉娜愣住了。
今天，原来是陆晋的生日吗？
九月初十……
青年猛地抬起头，然而不等他道谢，白胡小老头衣袖一挥，酬堂柜台立起屏障，人便消失了。
只余一个储物袋，孤零零放在台子那里。
他没有立刻去拿袋子，而是躬身行了礼，方才小心收起储物袋，快步出了酬堂。
爱莉娜跟在他身后，不多时，就回到了她最初到的那个破旧小院子。
来的时候急匆匆就跟在幻境陆晋身后出了院子集合，也没有仔细打量他居住的地方。
现在再次回来，爱莉娜才发现，其实这里是有三间房的。
其中一间已经破到随时会塌，幻境陆晋住的是东面那一间，而西面那一间，房门紧闭着。
青年进了小院，一步没有停下，径直进了西面房间，爱莉娜自然也跟了上去。
进去之前，爱莉娜已经隐约知道里面住着的是谁了。
宇字部、老东西、养拖油瓶、牧仁、撑些日子……
这里住的，应该是养大陆晋的宇字部老差役吧。
可是听那些人说的话，这位叫牧仁的老人家，似乎病得很重。
青年推开房门，大步走到桌前，点上了灯，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随后，他走向床榻，利落将床幔挂上帘钩。
床上，鬓发花白的老人紧闭双眼，气息微弱。
他的面容很平静，长相凡凡，属于那种让人一眼难以记住的类型。
陆晋坐在床边，熟练地将老人的手从被褥下拿出来，两指搭上布满棕色斑点的腕部，随后又将之小心放回去。
在他动作之时，老人缓慢睁开了双眼，没有说话，就这样淡淡看着他。
青年从怀中掏出从酬堂那里拿回来的储物袋，打开后，一颗绿色的丹药被捏在两指间，送到老人嘴边。
但牧仁却并不张口，而是勉力抬手，将那颗丹药推开了。
两秒后，丹药又回到了老人嘴边，青年面无表情，但眼神坚定，不肯妥协。
爱莉娜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切，眼泪不自觉往下掉。
她知道这里的陆晋不是幻境创造出的假人，而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没有成长起来的陆晋。
这就意味着，陆晋没有救活这个叫牧仁的老人。
幻境的主人说，今天是他人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一天，也许，这个老人家就死在今晚。
“你今日十八了。”牧仁依旧不肯吃那颗丹药，而是开口说话了。
他的眼珠浑浊，声音也很低哑，像是锯木头发出的吱呀声。
陆晋点点头：“是。”
“十八了啊……”牧仁转过头，望向床帐顶部。
他的神情逐渐从平静转向呆滞。
圆月移转，今夜的第一丝月光从屋外照射进来，映在了老人的苍老的面部。
下一瞬，一副极其惊悚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牧仁的眼睛越来越空洞，嘴唇一张一合，全身都变得极其僵硬！！
“生辰——吉——乐”一道又一道木纹开始爬上老人的皮肤，他转了转已经玻璃化的眼珠，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处：
“少——主——”
最后一声落下，床上的牧仁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姿势古怪的偶人。
心口处，有一丝翠色的光亮闪烁。
爱莉娜彻底僵住了。
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这是，这是什么？
好冷，好冷，好可怕……
她甚至没办法尖叫出声，人遇到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事情时，身体的反应都会不受自己控制。
她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恐惧而生出眼泪不停地流下。
少女一点一点扭过头，看向坐在床榻边的陆晋。
他一动不动，就好像眼前的事情根本就是稀松平常。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青年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迈动步伐的那一刻，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爱莉娜终于看清他面上的神情。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陆晋。
手背青筋暴起，双唇紧抿，通红的眼眶中是没有滴落的泪。
他的眼神太复杂，有万般不解，有极度恐惧……也有无以言表的悲伤。
爱莉娜蹲下身去。
少女的手是虚幻透明的，轻轻盖在了青年的眼前。
“别看，别看。”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哽咽而温柔，谁都听不到，唯有时光可以记住。
第30章 （倒）
广阔华美的巨大宫殿中心, 少女沉睡在冰台之上，耀眼如阳光的金色长发铺散于身下。
她的皮肤如雪白皙，嘴唇娇艳胜过蔷薇, 容颜姣美不似此世中人, 双手交握于腹部，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青年银冠玄袍，双目如潭，立于冰台右侧, 垂首默默注视着眼前人, 神色平和。
远远望去, 一双璧人，好似画中之景。
然而男子右手上抓着的那一团不停挣动, 正欲逃离的黄色光球轻而易举破坏了这恬淡的一幕。
陆晋抬起手, 再次为爱莉娜施下一道保护身体不受寒气侵袭的法术。
随即眼神骤然冷下，将右掌中的光球抛至空中, 挥出灵力将之禁锢。
“把她唤醒。”他的话语很简短，不容置喙。
黄色光球不停地颤动着，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示。
陆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再次抬手，下一瞬, 手中自虚空握出一把雕金长弓。
另一只手用两指于弓弦处一抹，便从长弓之上分出一道如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火焰，跳动于他修长食指之上。
——金乌之火。
随后伸手，携带着火焰朝圆球逼近。
像是感受到这一小簇火焰传递出的可怖气息, 黄色光球极速挣扎两秒后，一道女声尖叫着喊道：
“别别别别别！！！误会, 误会啊！！”
“少主！！！”
陆晋顿住手，冷眄眼前的殿灵化身，道：
“既然是误会，那就把她带出来。”
殿灵颤动两下，声音低似蝇虫嗡鸣：“我，我没法立刻把她带出来……”
听见它的话，青年眉间染上一丝罕见的戾气，声音越发肃沉：
“你制造的幻境，你做不了主？”
看向它的眼神里明晃晃两个大字——“废物”。
约莫两盏茶前，他推开了那扇巨大的冰霜殿门。
后果就是，他与爱莉娜双双陷入了守卫殿灵的幻境陷阱之中。
来之前，他只知道这座秘境是他父亲所创，用以保存留给他的法器。
但未曾料到，这里的守卫殿灵无差别攻击进殿之人，即使推开门的是创殿之人的血脉。
陆晋身上带着父母留下的传承玉佩，可看破虚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就从殿灵的幻境里走了出来。
然而，推开殿门时站在他身后，同样被袭击的爱莉娜，彻底陷入了沉睡。
他呼唤守护殿灵，没想到它根本不应。
陆晋没心思和它兜圈，使用法宝三下五除二就把它抓了出来。
结果现在它说它操控不了自己的幻境？
荒谬。
“你当年被我父亲留在这里镇守冰殿，认他为主，今日却袭击他的后人，是何用心？”
陆晋冷声逼问，手中的金乌之火再近一寸。
“嘶——”殿灵不停挣扎，整只球都朝着火苗相反的方向使劲绷，嘴里忍不住大喊：
“我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主人的气息了！”
听到它这句话，陆晋瞳孔微缩，沉默片刻，还是先揭过这个话题。
“这些之后再论，你把我的同伴困在了幻境里，现在我要你告诉我怎么救她。”
“我不接受‘做不到’三个字。”
话毕，青年指尖金火猛地一涨，小臂向前一伸，直接将之放在殿灵下方极近之处！
“啊啊啊啊啊！！”黄色光球疯狂想要逃避，女声高叫不止。
没挨过多久，殿灵就屈服了：“我说，我说！！”
陆晋遂将金火移开：“说。”
“嗬——嗬——”殿灵喘着气，话语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这次设下的幻境是……专门针对多人的……”
“所以？”
“她，她进入的幻境是……是以你的……”殿灵吞吞吐吐，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青年眯了眯眼：“以我的什么？”
“是以你的回忆作为背景创造的，总的来说就是……就是她进入了你某一天的回忆！”
“我只能不设置死门但是没办法中断这种回忆幻境，等你的回忆彻底结束了她就会自己醒了幻境时间过得很快的我说完了你要杀要剐就来吧！！！”
殿灵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大喊出声，语速比赶着投胎还要快。
妈的，死就死了！
天要亡我我自逍遥！！
然而比较可惜的是，它瑟瑟发抖的状态没办法诠释如此丰富多彩、坚毅刚强的内心活动。
女声高喊完之后，整座宫殿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一声轻不可察的冷笑打破了这样的氛围——
“是这样啊。”
“那，她进入的是哪一天？”陆晋面无表情，目眄如锋。
“……咕……”殿灵已经完全不敢再回答，只能憋出一个小音节。
尊敬的天老爷啊，请问它要怎么说，
才不会被烧得魂飞魄散呢。
不等它思考，金色的小小火苗已经又移回了它身下——
“啊啊啊啊啊啊烫烫烫烫！！”
夭寿了！！
陆柏昭，你生的什么魔头！！
*
幻境，小破院西屋。
青年撑着站起身，踏出步时不自主踉跄了一下。
在他看不见的虚空之中，一只白皙却又有些透明的手下意识地扶了扶他，在穿透他身体的一瞬之后，黯然收了回去。
爱莉娜“啪嗒啪嗒”掉着泪，看着十八岁的陆晋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