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提着裙摆，缓缓沿着小径向他走过来。
她柔软的金色长发密密散在肩后，垂到腰间, 无需多加打理，每一丝落在最恰当的地方。
镶嵌着美丽珠宝的黄金王冠在她头顶闪烁着光辉，足下的水晶鞋依旧夺目，精心设计出来的宫廷裙装缀满晶莹的细碎钻石, 她穿着它，行走间裙摆如云朵一般轻轻摆荡。
但这一切都难以与她绝丽的容颜争辉, 最娇艳的蔷薇点染她的唇色，最耀眼的宝石逊于她的双眸，她的笑容有着阳光般的暖意，她的歌声胜过莺鸟幽吟。
【不变的美貌与青春活力。】
【无人可及的美妙歌喉。】
这是她的教母们送给她的礼物。
陆晋凝望着爱莉娜，面上的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今晚的所有，都随她的心意。
奥尔奇亚拉的公主殿下选择了地面平滑又宽阔的黑锻岩石台，作为起舞之地。
选择了她在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朋友，作为她的舞伴。
选择了这个静谧又美丽的夜晚，弥补她心中藏着的遗憾。
就连他这身装扮，也是她挑的。
这有何不可呢？陆晋想。
他的十八岁与她的十八岁，都失去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一些东西，纵然并非所愿。
在命运的安排下，他们相遇了。
在偌大的修真界，他们只能相信彼此，说是相依为命也好，生死与共也罢，横竖，他们不会分开。
直到一同走入那座不知道掩埋在风雪中多少年的巨大坟墓中。
到时候，他会拯救家人，她会回归故里，他们将要分离。
只剩下回忆永远镌刻心底。
既然如此，就让这份回忆再美好一些又如何？
他的目光越来越深，而少女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臂，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要亲吻我的手背哦。”
陆晋与她对视，片刻后，抬起自己的右手——
“啪”地一下把她举起来的手打下去。
“不行。”毫不留情地拒绝。
面无表情，斩钉截铁。
爱莉娜震惊地低头看看自己甩下来的手，再抬头，面前人已经飞身踏上了石台。
他站在石台中央，双手成拳垂在身侧，居高临下，目眄如锋，微侧着身子看向她：
“不是要跳舞吗？来吧。”
声音沉稳有力，英姿勃发——
像是要去干架。
爱莉娜的眼睛直接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台上的陆晋，身体都僵硬了。
他这是在邀请她跳舞吗？！
他这分明是要拉着她组队和四只大木偶打擂台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天鹅！！
少□□雅的仪态直接“咔嚓咔嚓”裂出来一条缝。
爱莉娜原地深呼吸好几下，最后拎着裙摆气呼呼地走上石台。
真讨厌！
“踏踏。”她在他面前站定。
陆晋垂首和她对视，随后开口：“……怎么跳？”
爱莉娜煞有其事地“咳咳”两下，随后抬起双手，合掌相击：
“啪啪。”
下一秒，一群群灵兽从四面八方朝石台涌来，跑的跑，飞的飞，蹦的蹦，为首的数十只分别顶着泛着光彩的灵石。
陆晋只是打眼过去，就认出了这些东西。
是用来留存声音的固音石，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在修真界中挺常见，只要将灵力注入进去，就能源源不断地将里面的声音播放出来。
他眉峰轻挑，眼神微动。
这是早有预谋。
少女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声音轻轻的：“我用不了灵力，你来你来。”
“要同时哦，不然合起来就不好听啦。”
青年低下头看她一眼，随后掌中蓄一团灵力，下一刻同时分作数十道灵光飞射入石台四周的固音石中。
——优美的旋律刹那间响起。
为月夜添上一抹旖旎。
陆晋放下手，竟有些微怔。
但爱莉娜的面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她走近他，裙摆已经触碰到他的衣袍，在他欲要往后退时，她先发制人：
“不许动！”
陆晋瞬间顿在当场。
“你答应和我跳舞的，”爱莉娜的眼中满是认真，再向前踏了一步：
“要说到做到。”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青年的眼中再次出现了挣扎，但他没有再移步。
“把你的左手抬起来。”她说。
他犹豫一会儿，照做。
“不对，不是向前伸，向旁边，旁边，手掌要……”
“这样？”他很快调整过来。
“对啦。”
爱莉娜笑弯了眼，随后开口说道：“你不许躲哦。”
陆晋微眯了眯眼。
什么意思……？
下一秒，一只柔滑白皙的手滑入他的掌心，交握。
“你……”他瞳中瞬间一缩。
左手猛地一紧，握住掌中少女的手，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松开，想要往后撤。
但她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右手直接紧紧扣着他的左手：
“说了不许躲。”
她说完这一句，直接趁热打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另一只手一抬，拉着他的右手绕到自己的肩背后方按放。
由于裙装的设计，她左肩胛骨下方那里是有一片无衣料遮挡的。
这一拉一按可不得了，很久以后，爱莉娜回想起这一刻陆晋的反应，只能想到一个形容——
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嗖！”
青年猛地愣住了，随后一下把双手抽回来，“蹬蹬蹬”朝后疾速退去，身形狼狈。
“你，你怎可……！”语无伦次。
爱莉娜看着他，也呆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陆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就是跳个舞吗？
舞会上，淑女们与绅士们都会起舞的呀，这是社交的一部分。
石台下方的乐曲还在继续，黑压压一片灵兽鼓着圆眼看向台上突然拉开距离的两人，不明所以。
陆晋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顿时又怔住了。
少女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巴巴地望着他，抿着唇，一滴又一滴泪水滑下面庞。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不喜欢跳舞。”她开口了，声音哽咽。
“不，我不是……”他踏上前一步。
爱莉娜却低下头不再看他，垂头丧气，双手揪着裙摆，已经侧过身。
要下石台。
“等等。”
她的手被抓住了。
少女抬起头，迎上一双焦急的眼。
“我……”陆晋看着她，又慢慢松开了抓着她的手，随后正色道：
“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了解你们的习俗，需要时间去适应。”
“你教我，我可以学。”
“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出尔反尔。”他说：“别哭了。”
爱莉娜懵懵地看着他，好像在消化他说的话。
石台四周，乐曲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重播，台上，少女擦干净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嗯！”
她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欢欣的模样：
“那，你不许再逃跑了。”
“……好。”青年答道。
话音落下，他的手探向腰间芥子囊，翻找着什么。
爱莉娜眨眨眼：“陆晋，你在找……”
没等她发问完，他已经拿出了想要的东西——
一双手套。
爱莉娜：？
陆晋不紧不慢地带上手套，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颔首道：“好了，来吧。”
*
夜色深深，月光如水，徐缓庄重的乐曲在秘境中回荡，灵兽们围满宽阔石台四周，齐齐朝台上两道身影看去——
少女的右手与青年的左掌交握，左手轻提着裙摆，青年的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肩背。
她和他默默对视着，此刻的距离像是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云朵般的裙摆随着轻慢的音律、流畅的舞步旋转，像是随风飘荡。
她是个好老师，而他正好是个悟性高的好学生。
不需要多久，他们就找到彼此的节奏。
他们相依着，在这个原本用来战斗的地方起舞。
自由的，无拘的……浪漫的。
此时，无言是彼此之间最美妙的默契。
第61章
中洲, 渡月宗。
外门地界人来人往，各自纷忙，但却不显得混乱, 反而井然有序。
下一瞬, 空中隐约传来沉沉巨响，群修纷纷仰头，望向声音来处——
庞大灵舟破开云海，朝内门地界飞驶而去。
“这是宗门大比结束了。”
“嚯, 逐月舟可真是气派……也不知道这次的魁首会是谁。”
“听说, 宝华顶的某位镇宗长老都跟着去凤鸣山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你可别在这胡说八道。”
“嘁！我家婆娘的二婶的表叔的堂姐的叔母的侄女可是内门弟子，这消息还能有假？”
“啧啧啧, 也是, 这届进决赛的金丹弟子一大半儿都是有家族靠山的，说不准这次主峰分发下来的贺赏都要丰厚许多。”
“……”
*
主峰, 月轮主殿。
殿门缓缓洞开，数十道身影依次步入殿内。
大殿之中，最高处摆置一主一副两把玉椅，此刻，主椅上正坐一位银纹蓝袍男修，面容年轻, 五官极为端正，带着浅淡笑意，让人见之便想起“君子”二字。
而位于主椅左侧的副椅上空无一人。
台阶下，上百名宗门长老无言列站两排, 全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尊塑像。
出了沧嵩秘境后还能自主行动的二十一名决赛弟子下逐月舟前便已经换上了内门弟子服, 分作三列，有序步入大殿中央。
陆晋站在中间一列的第二位，前面站着的男子高高瘦瘦，手背一道瑶琴印。
进来的时候，卜枫曾偏首回来，两人眼神交集一瞬，便分开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只不过如今大比已经结束，他们这些人便不再是彼此的对手，而是同门。
“礼——”站在首位的宗门长老高声唤道。
二十一名决赛弟子同时俯身，朝高台玉椅上的男修行礼。
“拜见掌门——”
蓝衣男修——渡月宗掌门宫欲度笑意依旧，开口：
“好，好。”
“都起来吧。”
言语中颇有欣慰之意。
“是……！”
众人直起身，再抬眼望去，面上不约而同出现程度各异的惊愕神情。
原本空空荡荡的副椅上，出现了一名白发男修。
殿中一片死寂，主椅上的宫欲度也没了笑容，眉心紧皱，眼神复杂：
“阿奉，你今日……”
他欲言又止，但白发男修根本不看他，而是垂首望向大殿中排作三列的决赛弟子们。
台阶下，方才唤众弟子行礼的宗门长老覃三额边冷汗又开始冒了。
这位，应该就是掌门的亲弟弟，那位只活在传闻里的镇宗首座了。
月轮主殿的副椅设在这里这么多年，整个渡月宗都知道是为谁放置的，可真正见过他坐在上面的人，今日之前，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镇宗首座的唯一职责是护卫宗门，不管俗事，除非是宗门动荡，否则根本不会现身。
如果说镇宗长老龙四海亲自前往凤鸣山的稀奇程度像是小猪崽飞天摘月，
那么镇宗首座现身勉励归来弟子仪式这事儿，概率估计和炼气期小弟子擂台上打赢出窍期大能差不多。
然而它还就这么发生了。
炼气期的小弟子不但打赢了，还从怀中拔出一根烧火柴，哐哐哐把出窍期大能抽下了擂台。
倒霉催的，怎么也不通知他一声！覃三面苦似黄连，泪往心中流。
他咽咽口水，强作镇定，上前三步，重复仪式步骤，再次开口：“再拜——镇宗首……”
“咻——”
一道灵光袭来封住他的嘴。
“唔唔……？！”
覃三抬头望向高台之上，白发的镇宗首座淡淡放下手，眼神依旧定在下方二十一名弟子阵列中。
反而是主座上的宫欲度，摆了摆手，让他直接退下。
覃三自然巴不得赶紧溜，迅速退回原位。
宫欲度放下手，眼神移向自家弟弟：“阿奉，你莫不是真的要……？”
他身为掌门，自然消息灵通，宫显奉那日在莲池的言语、反应，当夜便被记录下来，送到他的书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