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手扶上额头,想寻个由头推了, 蒋梧又补充道:“听闻郡主喜好红袍,殿下特地挑了圣人赐下的茶泡煮,还邀了慕三小姐过来一齐品茗,郡主莫要与殿下客气才是。”
这话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苏窈不置可否,眼前这人笑着,言语间却不给人留退路,都说仆肖其主,或许茹安那日的话是对的。
“茹安也去?”
“殿下已派了人去慕将军府上请三姑娘,此时应当已经动身了。”
……
骠骑大将军府内,方氏带了两名侍女,越过朱红长廊,停在慕茹安房前。
“开门。”
慕茹安的贴身婢女唤作红儿,适才向慕茹安传了长公主的话,此时正侯在台矶上,闻言,即刻去敲了敲门。
“小姐,夫人来了。”
里头没人应,红儿推开门。
屋内能砸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慕茹安衣衫不整地倒在炕上,许是知道木已成舟,她比起前段时间安静不少,也不再绝食,像终于妥协,浑浑噩噩待嫁。
方氏进了门,丫鬟将门掩上,她走到慕茹安跟前。
“娘知道你心中不懑,可你爹和我也实在是没法子,淑妃圣眷正浓,五皇子又被派去执掌东瓯十六部,正是光耀的时候。莫说你,这京中的闺阁女子,除了永嘉,五皇子想娶谁,谁能不嫁?况且他同你父亲说,他自小倾慕于你,男女成婚本就如此,我瞧五皇子为人谦和,也不失为一个好夫婿。”
慕茹安才不信男人口里这些鬼话,她也清楚,母亲心里未必笃定,却不得不说些话来安慰她,好叫她老实嫁去。
“知道了。”她道。
方氏又道:“这段日子一直拘着你,你也莫怪娘,你这脾气性子和你爹一个样儿,若不关着你,叫你在外头骂了不该骂的人,传到圣人耳朵里,恐引来祸事。你既已冷静下来,娘今日就将你身边的侍卫都撤了。”
“嗯。”慕茹安兴致缺缺:“阿娘来寻我还有何事?”
方氏沉顿一秒,“五皇子邀你和永嘉郡主去茶楼品茶,接你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慕茹安脸色顿时变了,“他找阿窈做什么?”
“许是因为长公主为你求恩典一事,五皇子应已知晓是她在帮你。”
好个魏元,他这是看准了她不会留阿窈一个人应付他,逼着她同他见面呢。
慕茹安在心里将他骂了千百次,从炕上下来,忍着火道:“行,喝茶就喝茶,但我不坐他的马车,我要坐家里的画舫去。”
方氏心里也知,这些日可叫她这素来闹腾的小女儿憋坏了,距婚期只有半年,索性让她玩个够,日后嫁了人,或许就没当姑娘时这般自在,能使小性子了。
“娘这就去安排,近日郦水涨潮,坐船有些颠簸,你不识水性,莫要站在船头看热闹。”
“知道了,多谢娘亲。”
……
慕茹安出府前,看到两排商队自府上走过,骆驼脖上的铃响个不停,上百号人抬着箱,长龙似的,浩浩荡荡从街上走过。
她看了一眼。
红儿道:“小姐,奴婢昨日听说,这个殷家商队买了十几条船,用来运京中的购置的物件南下呢。”
……
沐春阁内,苏窈和魏元相对而坐。
虽说魏元与魏京极同为圣人子嗣,可他们两人长得并不相像,魏京极更像先后,魏元更像那位气质柔弱的淑妃,或许正因如此,朝内外总有些流言。
魏元坐在苏窈眼前,不比之前匆匆一瞥,苏窈瞧他生得十分清秀,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但说话或是静坐时,眼皮总是耷拉下一半,显得并不精神。
或因这低眉顺目的模样,在一众意气风发的王侯公子里过于另类,才叫人觉得他低调内敛。
“郡主勿要怪我冒犯,若非茹安实在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毫无起伏,平直地像一条线,“早知她如此抵触,当日圣人为我择妻,我也不会请圣人赐婚,可事已至此,我只得尽力去补偿她。”
魏元语气客气又尊重,丝毫没架子,并不是兴师问罪的话头,若放在平时,苏窈也会评价一句谦谦君子,可有慕茹安的话在前,她实在对他生不出好感,甚至平白有几分想呛人。
“殿下对我说的这些话,还是留着和茹安说吧。”她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不轻不重碰了下,在这寂静的雅间却算不得小动静。
魏元似也察觉到她的想法,淡声开口。
“郡主不必生气,说来你是我皇兄的义妹,按说也算是我半个妹妹,明年我迎了茹安进门,也算亲上加亲。若日后我对茹安有半点不好,以皇兄对你的态度,用不着你亲自来讨公道,他先寻着我了。”
说着,他微微笑着,顿了一会儿,转了话头:“我从不曾见过皇兄动怒,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你。段公子虽好,比起皇兄来,还是略逊一筹……”
苏窈这下是当真有些不悦了,她站起身朝邻座走去,“殿下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婚事吧。”
魏元叫住她:“皇兄自幼待我不薄,方才我只是有感而发,若惹的郡主不快,还请见谅。”
苏窈转过头瞧他,窗牖的阴影挡住魏元大半个身体,叫人看不清他的眼底的深绪。
“五皇子殿下说笑了,我并非不快,只是瞧见了熟人,想去打个招呼罢了。”她望向楼下,那里有两三名少女正结伴进来,皆腰间佩玉,华簪饰乌髻。
魏元也看去,目光在中间那名身量略高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瞬,“盛大人的千金也来了,今日倒是热闹。”
苏窈没搭声,又听魏元道:“郡主可曾听说,圣人替皇兄择妻,又被皇兄婉拒了,原先不少人觉得盛华稳操胜券,如今这样的声音少了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月前。”
苏窈微怔,她亲眼看见魏京极选了人,难不成那画像并未送进宫?
这么说,那日魏京极令梁远带着画像往她跟前撞,又圈红了几位贵女的像,只是为了令她死心。
魏元回答后,看苏窈一声不吭的,迟疑着还欲说些什么,雅间的帘子却在此时被掀开。
“阿窈!”
苏窈的视线越过魏元,落在拂帘的少女身上,她仍着红衣,只是衣裳颜色不似往日鲜亮,是颇为暗沉的红,或因如此,慕茹安的唇色有种掩盖不住的苍白憔悴。
“你来了。”
与此同时,楼下的盛华似也听到这声动静,朝苏窈望来,苏窈说完这话,似有所感回望了回去,却见盛华仿佛没瞧见她一般,收回视线,低头同身边两名少女私话。
苏窈不解,眼下却无瑕分心,她朝慕茹安走去,“怎么几日没见又瘦了?你可有好好吃饭?”
慕茹安点点头,直到这时,她才看了魏元一眼,“阿窈,这件事因我而起,你先走吧,我和他谈谈。”
魏元适时朝她微笑,慕茹安直接无视。
苏窈顿了下,握住她的手腕,“无妨,我先去楼下,盛华姐姐就在那,一会儿我再来寻你,若有事你派红儿告诉我。”
慕茹安眼里动容,“好。”
两人说完话,苏窈离开后,魏元笑了一声:“你们姐妹情深,却也不必把我当做洪水猛兽,我只因听说你被禁足,心中担心,才想同你见上一面。”
慕茹安眯眼道:“从哪听来的?你派人盯梢我?”
魏元道:“只是猜测,你素来喜欢热闹,这些日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禁足,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所以才趁慕伯父进宫时问了一句,我也并未为难苏窈,你不必紧张。”
当一个长相俊俏的男人对你轻言细语安抚时,会令人生出一种他对你十分在意的错觉,若再加个前缀,他是你的未婚夫,只怕会有不少涉世未深的少女沦陷。
慕茹安显然不在其中,她半点没感动,冷酷道:“少装神弄鬼,你与我见过几面啊?收起这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姿态,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魏元意外摇头,失笑道:“看来要与未婚妻培养感情,任重道远。”
“这样吧,我同你透露一个消息,以表诚意,如何?”
“有话就说。”
魏元略含深意,道:“你可以提醒苏窈,早日同段家定亲,此次赐婚,原不是落在我们头上的,你可知?”
慕茹安怔愣一秒,脊背缓慢爬上寒意。
“圣人原本打算赐婚的人,是苏窈。”
第27章
淡金色裙裾掠过楼梯, 在沐春阁二楼停下,送菜的小二见了明俏的少女,立刻殷勤问:“郡主可是来寻盛家小姐?”
前阵子太子与几名高官之子起冲突, 那几人虽是宵禁时分爬回的府, 却也闹得人仰马翻,半月功夫京中已是人尽皆知,沐春阁的小厮也被耳提面命,记牢了永嘉郡主的模样, 万不能得罪。
苏窈对此习以为常, 点头, 小二带着她到了一处散座,盛华与两位官家小姐正在说笑, 听到小二的声音转头, 目光触及苏窈时,眼里笑意微妙的顿了一下。
若是平常, 苏窈会直接过去与众人打个招呼,可不知为何,她今日有些踟蹰,因为盛华似乎有些太冷淡了。
盛华与友人说了两句,朝苏窈这里走来。
苏窈站在门口,见她来了, 弯了弯唇,道:“盛华姐姐,好巧,你今日也来这儿喝茶?”
盛华微笑:“是挺巧。”
语罢, 沉默横亘。
苏窈抿了下唇,心想, 盛华似乎有哪里地方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差别,放在从前,她们会主动来挽对方的手,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两尺,她似乎没有和她说话的想法。
“阿窈!”慕茹安忽然出现,一把揽住苏窈的肩膀,看向对面的少女,“盛华姐姐也是来这喝茶的?”
盛华嗯了一声,看向慕茹安时似乎有些话要说,可最终作罢,言简意赅道:“我和朋友来这儿听戏。”
“那我和阿窈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正好我与她有些话要说,容我们先走一步。”
“好。”
苏窈不免有些低落,她以为她和段凛成婚,盛华与魏京极成婚,便是最好的选择和结局,她与魏京极和盛华,也可以成为至亲至友。
可如今他二人与她的关系,却皆沿着歧路奔袭,可见缘分二字,不可强求。
慕茹安带她到了暗处,高大的廊柱遮掩两人的身形,她将魏元方才和她说的话,尽数告诉苏窈。
苏窈一震,“圣人为何要给我赐婚?”
慕茹安皱眉,“这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但魏元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圣人原是打算给你赐婚,可听说你与段家似乎有结亲的动静,便未曾下旨,若时间拖久了,会不会旧事重提还真不好说。”
苏窈拇指紧捏食指,表情先是怔忪了下,而后,疑道:“这个魏元为何这样关心我的婚事?”
方才他在雅间里,状似无意的提起魏京极和段凛,在她走后,又与茹安说起这些。
“他有病。”
慕茹安冷嗤。
不问她的意思强娶她,现在装深情献诚意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慕茹安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苏窈犹豫道:“魏元此人,我总觉得有些怪,我想先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形,以辨真假,若是假,那便无需担忧,若是真的……”
婚事似乎只能先定下了。
……
段骄冠礼前的这段日子,于所有人都是一种煎熬。
苏窈一边邀友人去段家捧场,一边托长公主遣人往宫内探听消息。
魏元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圣人确实动过替她赐婚的念头,长公主因与她关系匪浅,竟也被瞒着,若非苏窈此次托人问,只怕什么时候被赐婚了都不清楚。
为此,好久不动怒的长公主难得动了气儿,可怕发难不成却惹圣人不虞,又想起为苏窈赐婚这茬,只能先记在心里,整日茶饭不思。
慕茹安这些日过的放浪形骸,活脱脱从大家闺秀成了纨绔子弟。
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各大酒楼开席面,邀一群男子共饮,就是没日没夜在画舫里看舞姬献舞,沿途彩带翩飞,就是不上岸,她是巴不得能退亲,家中也拿她无法。
段家人怕段骄在冠礼上失态,让段凛一有闲暇便教教他一些简单的仪态,全家上下严阵以待。
魏京极则忙着审案存证,东宫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偶尔会听听梁远禀告郡主府的动静。
……
到了日子,苏窈在段家门口下马车,江莲此时正站在门口同门房吩咐什么,瞧见她了,立刻止话,笑着来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