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苏窈没有多想,继续道:“你醒了,那我去让人准备早膳。”
这时,伺候洗漱的侍卫听到动静,已经侯在了门外。
魏京极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的衣服,视线顿时一滞。
他掀起眼皮,看着苏窈吩咐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等苏窈再回来时,魏京极道:“帮我更衣?”
苏窈想也没想便去找干净的衣裳。
“大夫说,要是今日没事,那便可启程回府了,府上总比客栈要睡得好些。”
魏京极若有所思的垂眸。
听了她的话后,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神态,像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因此,他也没看见,苏窈在给他系腰带时,因慌乱几次也没系好一个结。
“我先回去换件衣裳,一会再来陪你用早膳。”
好不容易替他穿好了衣裳,来不及看魏京极的表情,苏窈丢下这句话,逃命似的离开他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苏窈才能大口的喘气。
她一直以为她与魏京极之间,重欲的那个人是他,哪知他对她还没什么反应,她倒总想起那些抵死缠绵的鱼水之欢。
从前她铁了心不与他好,从不会想到这些。
如今动摇,却总忍不住想起。
这让苏窈感到羞耻又窘迫,兀自站了许久,她才去换衣裳,叫来侍女伺候洗漱。
客栈离苏府相距颇远,加之魏京极有伤在身,不便赶急,于是一行十几辆马车,行了大半日才赶回。
苏窈一回府,便吩咐白露道:“二表哥几日后要来府上,你去安排一间客房出来给他住。”
白露点点头,就要去办。
苏窈却又叫住了她,思索几秒后,道:“别和魏京极的屋子挨在一块,另寻个院落吧。”
“是。”
也就在这时,师明镜找到了苏窈:“阿窈,我想换间屋子住,可以么?”
苏窈微讶,“你不住茹安隔壁了么?”
“为了我的小命着想,还是不住了……”
师明镜像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苏窈没听清,她后面三个字倒是说的斩钉截铁,“不住了。”
苏窈便也让白露再给师明镜安排了一间屋子。
安排好这些之后,天色已晚,苏窈便去厨房,把大夫告诉她魏京极需要忌口的东西都如数告诉了厨娘,然后顺路去看魏京极。
第79章
檀木案上置了一口盛满药汁的药碗, 浓郁的药香铺满整个房间,顺窗棂而出。
梁远把从京中寄来的公文放在榻前小案上,拢起双手, 神情凝重。
“殿下, 请过目。”
青年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掀起眼皮,余光一瞥里伸手接过。
落在文书上的眼神平静, 不显分毫情绪。
梁远递完文书, 默退了半步, 侯在榻前,由窗棂倾斜而下的阳光恰好罩着年轻储君, 和着窸窣浓荫, 贵意凛然。
东瓯部近几年都不太平。
先是朝廷派去管理的官员被刺杀,后又有人揭竿起义, 自立为王,短短数月便集结一群拥趸,来势汹汹,直逼沧州边境。
原先五皇子魏元执掌东瓯部时,因其口蜜腹剑,方换来安静祥和的假象。
大多大周子民都对太子殿下推崇备至, 除了东瓯部。
殿下最后一战腹背受敌,打的惨烈血腥之至,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而原先与大周将士交战的敌军, 皆尽数来自东瓯外六部,不少人家的亲侄都死在几年前的战役里。
即便此举意为收复失地, 可此中掺杂着的诸多血海深仇,也被算在了太子殿下头上。
魏元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如今五皇子已死,战火再燃,朝廷里出现最多的声音,便是让殿下再行镇压,对东瓯百姓威柔并济,借以收买人心,缓释旧怨,也好保一方太平。
否则旧战铭刻心骨,后患无穷。
可如今殿下受伤一事传到了圣人耳朵里,连带几个进言的大臣也听到了风声,这才消停了点。
“殿下,前方战事吃紧,圣人已指派了曹正崇与李长玉两位将军前去东瓯,曹将军与李将军都是老将,此番平定东瓯之乱,也断然不在话下。”
淡金色的公文摆在在榻前小案上,像是金箔堆成的小山。
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
良久。
魏京极看完了公文,将梁远特意递来的这份丢在金箔山顶上,眼底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嗓音低沉。
“我的伤何时能好?”
梁远道:“大夫说,若修养的当,一月便可痊愈。”
说完,他像是有些顾虑,补充道:“可痊愈后,还需格外注意,以防留下后患。”
魏京极轻描淡写地启唇:“知道。”
梁远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下向来有分寸,他再多言,也只是杞人忧天。
苏窈走进院子里,想进门时听见屋子里有说话声,便在树下站着等了一会儿。
约莫两炷香后,门从里面推开,梁远走了出来。
见到苏窈在外头,他颇感惊讶,躬身行礼,边不确定的朝慕家姑娘住的地方看了眼,边犹豫着问:“郡主,您可是来……寻殿下的?”
苏窈点头:“他睡下了?”
“还未,郡主您来的正好。”
梁远有些惊喜,这会儿他没去请郡主,郡主自己便来了,是以发自内心的由衷笑说:
“侍卫才送药来不久,殿下还不曾喝药,暂且在案台上凉着,微臣尚有要事在身,若郡主愿代劳,提醒殿下喝药,微臣不胜感激。”
苏窈答应道:“好。”
梁远行礼告退。
房间内,魏京极刚想睡下,门口又传来响动。
他以为是梁远去而复返,便没有起身,可阖着眼等了会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抬眸往人影看去。
苏窈已经走到了青玉案旁,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觉得合适才端起,走到榻沿。
魏京极坐在床头,苏窈在他面前坐下时,他方才回神,懒洋洋往后靠了靠,貌似随意道:
“段凛住哪?”
苏窈正握着勺子,突然听到这一句,还有些反应不及,想了一下,才道:
“二表哥会住你隔壁的院子。”
魏京极的唇线本抿直了,听了此话,倏地弯了弯,笑意有些深,“隔壁?我这院子不也没住满人,怎么不让他住这儿?”
苏窈有些奇怪他问这个问题。
兴许是她别的几间院落,都没有客人久居,来的客都住在了魏京极所住的扶风院里,因而让他误会了她安置人的安排。
沉顿片刻,她试探着道:“你想和段凛住一块?”
魏京极笑意微顿,移开眼,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凉飕飕。
“不想。”
苏窈难得见到魏京极这副皮笑肉不笑,还带着点莫名的咬牙切齿的神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起先魏京极还会避着她略带调侃的眼神,可她看久了,他也挑了下眉,直勾勾地回望过去。
方才笼罩在矜贵青年周身的阳光,此时一齐落在百蝶裙少女身上。
视线对上时,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尘埃都随时间,在耀目的灿阳下滞缓。
苏窈的四肢,无缘由紧张到有些僵硬,有清脆的百灵鸟抓着苍檐舒展歌喉,彷如近在耳畔,呼吸不自觉放的很轻很缓,似在掩饰咚咚咚的心跳。
蓦然,她转过头低下,顺带清了清嗓音,重新将目光移到药碗上,勺子在药汁当中搅,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浓郁的药香混入空气。
“二表哥喜欢清静的地,茹安在这却少不了热闹,是以我才为他安置了另一处。”
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但苏窈下意识模糊了去,接着问道:
“对了,我之前听梁远说,莫羡嘉此番是回去领罚的,你可知圣人会怎样罚他?”
魏京极还在看她,声音听起来心不在焉的。
“不知。”
“那我可能去看看他?自从那天在客栈和他见过一面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也不知他如今情况如何了。”苏窈道:“据说圣人已派人来押他回京,会不会……”
魏京极忽道:“不如聊些别的?”
苏窈顺着他的话问道:“聊什么?”
“聊聊我和你。”
苏窈刚刚平复好的心跳,又随着这句话跳的飞快,看着魏京极倾身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们……聊我和你什么?”
魏京极看着她的眼睛,敛目道:“聊我们,能不能有未来。”
晌午过后,本是昏昏欲睡的天色,苏窈却难得没有睡意。
躁意与热浪一波波随风涌来。
这句话像掉入平静水面的冰,顷刻间便让苏窈从混沌之中清醒了一瞬。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魏京极的话,本欲脱口而出说“不知道”,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多久?”
少女连同日色,齐齐静默着。
魏京极放低了声音,商量道:“一个月,够不够?”
苏窈抬眸,下意识复述:“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我的伤痊愈。”
身负重伤,青年周身迫人的凛刃感淡去不少,罕见的显出几分清雅,他沉默一瞬,认真道:“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不想,那么,我伤好了,便会奉旨回京。”
只是这一次离开,就与上一次不同了。
魏京极带伤回京,圣人定会为他选妃,绝不再给他来寻她的机会。
他不像是在玩笑。
他是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若她拒绝了,他便会回京,兴许不久之后,便能听到他娶妃的消息。
苏窈有一瞬间的心乱,可思虑半晌后,还是在魏京极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他似乎早就料到,因而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眼皮往下压了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一饮而尽。
苏窈没再留在他房间里,端着空碗出来。
茹安说,人在生死关头,很容易对救出她的人心生愧疚或是好感,她就曾对萧公子产生过依赖。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有一个月的时间冷静冷静也好。
……
段凛来信后不过七日,连人带行李便到了乌州。
当年他被魏京极扔回段府后,便被关在府中,不得已告假三月,连苏窈离京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三年间,他不是没有想过,来乌州寻苏窈,可总不能如愿。
只能看着她在信纸上的寥寥数语聊以慰藉。
本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见,不曾想突逢匪乱,太子遇刺,圣人得知消息的当夜,他便奉旨入宫,接了南下的圣旨。
几日过去,段凛依旧将那夜记得清清楚楚。
养心殿里,年迈的帝王高坐蟠龙宝座,苍青色血管遍布手背,五指虚扣在传国玉玺上,艰桑的声音提及他的婚事。
并明示道,若他点头,即刻便可为他与阿窈赐婚。
段凛当即猜到,太子遇刺一事,恐与阿窈有关,可也没有半分犹豫,了断拒了圣人的示意。
圣人脸上显而易见不悦,许久方才按捺下。
段凛本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可最终圣人并未勉强,只是令他好生考虑,随时可求赐婚圣旨。
他拒绝的爽快,并非这三年间,对阿窈的情意有所淡却,而是,他绝不可擅作主张为阿窈应。
故而彼时闻圣人后一句,段凛并未再次婉拒。
他心中抱有一丝渺茫希望,若他与阿窈还能心意相通,再去请婚不迟,能省去不少麻烦,族内也不会横加制止。
若再度无缘夫妻,他也会任君处罚。
苏窈得了回信,便差人时刻准备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亲自站在正院里等。
时值晌午,薄云似绸,她额上出了层浅汗,香腮微红,所幸未站多久,门外就传来马蹄声。
府内侍卫丫鬟闻风而动,有条不絮前去相迎。
众人拥簇之间,大门敞开,段凛一身绯红官袍从中迈出,镶玉长翅帽下,露出一张如玉精琢的脸庞来,卓尔不凡。
他走了两步,便在门口停下,看向俏生生站着的年轻姑娘,眼眸微亮。
苏窈梳着堕仙髻,别着金累丝凤形玛瑙步摇,眼波将流,靡颜腻理,站在长廊古树下,美成了眼前景,心中画。
段凛不禁想到,在苏窈离京之后,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或是寥寥数面的文人墨客中,流传最广的那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他正为再次相逢而柔肠百结时,苏窈已走到了他面前,笑吟吟道:“二表哥,好久不见。”
段凛软声笑回:“好久不见。”
“二表哥可是一路奔忙不曾休息?怎的还穿着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