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到谁?”池蔚然笑了笑,礼貌问道。
……
于是宁潇没来得及动手,几个人就拖着同伴快速跑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俩人在夕阳落下之前,到就近的建筑顶部天台休息。
宁潇在对面便利店买了两罐可乐,递给他一罐。
“谢啦。”她说。
池蔚然瞥她一眼,没说话。
“怎么,不是参加高端饭局去了吗,没吃完就跑出来啦?”宁潇揶揄道。
“嗯,你就这么谢救命恩人的。”池蔚然轻哂。
“好吧。那救命恩人想说什么,我就陪聊。”宁潇做了个鬼脸。
认识池蔚然这么久,要看不出他现在有情绪有心事,那真是白长脑子了。
但池蔚然这人很少吐露心声,宁潇也没指望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做好了他会转移话题讽刺挖苦的准备,可宁潇听见他沉默了很久,问,宁潇,你有想过以后吗?
宁潇刚准备说,池蔚然又道。
——我是说很多年以后,不是下个赛季的以后。你总不能八十岁还打比赛。
宁潇:……
——我还没到十八呢,你一杆子给我支八十了,我活不了那么久,但我……还是想干点喜欢的事吧。你呢?
池蔚然没正面回答,撑着栏杆,整个人沐浴在夕阳落下前燃烧的光中。
他阖上眸。
过了会儿,又睁开,轻声问道。
——你知道莫纳克亚吗?
第28章 莫纳克亚
莫纳克亚天文台,在夏威夷群岛上。
海拔42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文台,是世界级天文研究观测站所在地。
但因为海拔高,顶级设备也有限,如果想要停留、观测,使用有限的望远镜资源,还要准备招标计划,申请通过后才能得到许可,竞争激烈。
那是宁潇第一次听池蔚然具体聊到他想要追逐的东西。
池蔚然聊到矮星系,它们如何在引力的作用下聚拢;恒星死亡后会发生爆炸,释放出大量伽马射线,而日本望远镜‘昴’如何在莫纳克亚拍摄到了气体星云的‘太空烟花’,那是有关恒星死亡的细节。
池蔚然就那样,很平静地说了很久。
直到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深蓝的幕布笼罩了一切。
宁潇就听着。
在这一天之前,她虽然讨厌这点,但已经快习惯了池蔚然想要什么,伸伸手就能够到了。
最多踮个脚,反正个子高。
这一刻,她才发现不是的。
原来他也有需要跳起来去够的存在。
那天的夕阳如火,在她梦里不停地燃烧。
一路烧进了她心里。
宁潇从没有那么清晰地幻想过未来。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做什么,但她要比他更坚定,绝不能浑浑噩噩,被池蔚然轻松赶超了。
宁潇感觉,长大的自己好像就藏在天台里,看着这一幕。
两个人倚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可乐,聊未来,难得的和平,笑意都轻松。
晚风也驻足,要从他们身上裁走一角自由。
可很快,这一幕就像信号不好的老设备,一阵雪花后消失了。
接上的是东南亚的绿植中,一抹黑底红纹的人影。
一个成年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跟世间平庸混在一道,只留一股漠然的狠劲。
还有夜店里被簇拥的男人。
画面陡然变得混乱交错。
耳边的噪音也开始清晰,间接夹杂着有人叫她名字的声音。
“……宁潇。”
“宁潇。”
宁潇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面前有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地凝视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宁潇这种睡觉速度真是奇观。
说完那句惊天动地的话后,一秒断电陷入梦乡。
池蔚然叫了半天都没叫醒,只能咬了咬后槽牙,耐着性子回到主驾驶,深呼吸了几次,加了油门开回家,把人扔到了别墅客厅的沙发上。
池蔚然也跟她杠上了,他还非要等她清醒,讨个说法不成。
连今晚本来想熬夜的公事进度也推了,喂了宁潇三次水,擦了四次脸以后,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啊。”
宁潇慢腾腾地挤出鼻音,转成侧卧,手臂耷在地上,哼唧了两声:“什么……登西。”
拿着毛巾的池蔚然:……
他单腿跪在地毯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安宁的睡颜。
“你要是准备装死到天荒地老,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池蔚然温柔道。
宁潇又慢腾腾地睁了眼睛,几分困倦,几分观察。
这就是不容易断片的坏处。
她清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输得好彻底啊,什么第二次,好像她多留恋一样。
池蔚然却骤然拉近了距离,羽睫几乎要触到她脸。
沙发旁有一盏落地灯,自动感应的,正慢慢暗下来。
跟男人音色一般暗。
“你想要什么?”
比夜色或酒精更易蛊惑人心。
他那双眼睛,那把音色。从什么样鼻尖轻触开始,自然而然又绵长的吻,进退勾连间,呼吸骤然乱掉。
沙发不够宽,就到地毯上。
池蔚然在一吻结束后,稍稍直起身,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扣子。
他不想要她稀里糊涂的状态了,也是在等宁潇彻底清醒,动作也连带着变慢。
意思是,她可以随时喊停。
一颗又一颗。
扣子解到第四颗,斜飞入肩的锁骨、肌理结实的胸膛已经很清晰。
这样暗的光线下,宁潇安静地坐着,盯着他脱衣服的动作。
平心而论,池蔚然的身材真是养眼,暗蓄着力量、刚刚好的肌肉线条,修长略带青筋的一双手,随便解个扣子也带着漫不经心的诱惑。
她的视线缓慢地扫视,最终停在锁骨下方一点。
那里有道蜿蜒偏斜的旧疤,四五厘米长。
宁潇冷不丁地抬手,微凉的指尖滑过,停留,在尾端轻摁了摁。
池蔚然的动作一顿,蓦地被摁下了暂停键。
整片空间都倏然沉寂下来。
“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抬眼,安静地望向他,“你后来去莫纳克亚了吗?”
在池蔚然杳无音讯的那几年,宁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除了对手以外,池蔚然还有点像……像战友。
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世界这趟浑水。
他们就算对立,也要像两团燃烧的火。等燃尽了,再把自己化成箭,一点点削尖,掷向黑暗和虚无。
池蔚然就算是混账,也得混账到老。
可现在,她看着池蔚然的眼睛,就能看到答案。
“长大……”宁潇忽然笑了笑,“可真操蛋。我们可以喝酒,可以做爱做的事,也可以求饶。对吧?”
宁潇的话尾音落下后,昏暗的空间内,寂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窗上开始飘雨丝。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雨,但是下了。
很多事不会等人做好准备才来。就像宁潇也没想到,她会今天见到他。
会说出这些话,越界的、伤人的话。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看着池蔚然的眼睛,没有避开。尽管她从没看过他这样的神色。
为了项目,宁潇通宵地了解过他在的行业,跟卫星通信有关的一切,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那些数据,行业有名有姓的公司发展前景、低轨资源的情况。
他也不像她一样,滑稽得像个笑话,池蔚然现在做的事,跟以前……还是能沾点儿边的。
但宁潇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她忽然收回视线,探出身从玻璃茶几上捞过一瓶麦芽威士忌,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宁潇把瓶盖用大拇指拧开,仰头灌进了喉咙。
透明的雨幕在她背后落下。
池蔚然看了几秒,伸手夺过了酒瓶。
“还没喝够?”
他声音低哑。尾音没落,酒又被抢了回去。
宁潇是扑上去抢的,像个玩具被抢走的小孩子。
她眯起眼轻笑了笑,仰着头,举起手臂,把剩下的酒液从头洒下,浇了一身,想图个清醒,又想彻底沉沦。
她是跪坐在地毯上的,直起身子,神情惬意疯狂。
池蔚然也是坐着的,屈起长腿,手臂松散地搭在膝上,安静地看着她。
等酒瓶空了,他才从地上站起来,俯身,不由分说地将人一把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上了楼梯。
第29章 择日不如撞日
“干嘛?”宁潇也没挣扎,手松弛地搭在他颈间,懒洋洋地问。
池蔚然一直没答,走上二楼拐到浴室门口,才开了口:“把自己洗干净。外面沾一身灰,脏死了。”
宁潇掀起眼皮,扫了眼,哼笑:“这厕所这么豪华,比我卧室还大。s”
“三千。”池蔚然说着,把人塞进浴缸里,摘下淋浴头开了水,卷起袖子试温,试完扔给了她,无情道,“你想租的话。”
猝不及防被淋浴头浇彻底的宁潇:“……哈,去你的。”
“洗一个小时以上。不然就交卫生费,每十分钟一千,手机转账。”
池蔚然丢下这句,转身就出去了。
宁潇:“没钱,有本事弄死我。”
都走到门口了,池蔚然脚步又顿了顿,倚着门框转身。
他挑了挑眉望过来,好整以暇道:“在哪儿?”
宁潇闭了闭眼。
行啊,年岁见长的新坏处显现出来了。
她是控制力太弱,他是开辟了耍流氓的新领域。
“快滚。”宁潇疲惫地叹了口气。
池蔚然笑了笑,把门合上。
宁潇在宽敞的浴缸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脱掉湿透的衣服。
被热水浸透的时候,宁潇的思绪也被清空了。
虽然她说的话不好听,但一定没说错。
谁向命运求饶谁知道。
那可是池蔚然。
如果他想走更容易的路,早走了。顶着池家的光环,够用一辈子的。也不至于为了个专业,把跟家里的关系堵到死路,断了他粮他也全然不在意。
池蔚然一向这样。
玩世不恭的皮,一条道走到黑的筋骨。
……
池蔚然关门后,并没有走太远,他靠在洗手间外的墙上,用手机下完单,闭目仰头靠在墙上,没有声音,线条锋利的喉头微微滑动。
他睁开眼,看见走廊对面挂着的拼图框。
最中间的位置。
本来考虑过,要不要换个框,想想算了,什么也不想换,就原模原样最好。
昏黄的灯下,卡西尼让人平静。
池蔚然下意识摸出烟和打火机,咬在齿间,低头火星一闪的刹那,洗手间内的水声似是由远及近,骤然清晰。
他动作顿了顿,又取下烟,在指间有一搭没一搭轮转。
拜宁潇所赐,池蔚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以前。
非常久远的过去某一天。
他们组织了集体活动,高中都可以报名,大家上山观星,在山顶待到大半夜。
宁潇那时直接睡死了过去。
池蔚然想到,唇角不由自主轻勾了勾。
视线盯着对面,微微闪烁,停驻。
过了那么久,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在面对宁潇这件事上。
她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池蔚然手机接到电话。
“好,放门口吧。”
他去到一楼,取了三个大袋子回来,把其中两套归整好,放到一个袋子里,去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哎。衣服。”
里面的水声已经停了,但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
池蔚然刚要再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了。
宁潇被水汽和热气蒸得脸有些红,人包在浴巾里,头发也拿毛巾包好,但整个人都湿漉漉、水淋淋的。
她的眼睛很亮,鼻尖直而挺翘,弧度精巧,沾点骨子里的倔强。
池蔚然的视线垂下,很快避开,把袋子递了过去。
“接着。”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讲。”宁潇说得慢条斯理,很是礼貌。
池蔚然:“不当讲,别讲。”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池蔚然决定一把子给她堵回去。
她今晚明显在甩开了疯。
“是这样的,”宁潇装作没听见,往前逼近了两步,也没在意池蔚然立马后退了,只是笑眯眯道,“我今天说的话,我又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哈。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也别扭扭捏捏的,你说我们都知根知底,你呢,你也暂时没别的人嘛,我们可以偶尔,配合一下嘛。就是,有需要的时候,你知道我意思吧?”
池蔚然黑眸落在她面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噢。”
“啧,什么叫噢。”
宁潇皱眉:“当然,健康报告可以交换,但是我们要协商好,必须要两边都——”
“你想睡我。”池蔚然眉头一挑,面无表情。
宁潇心理建设早都做完了,大大方方点头,笑容还深了些。
“就是,很纯洁的协作关系。”
看着池蔚然的神情,宁潇认真补充道:“放心,是你不用对我负责,我也不用对你负责那种,别担心。”
池蔚然也笑了笑,把袋子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他人往二楼的公共空间走,宁潇想了想,也还是跟上了,边走边道:“哎,你不答应也无所谓,我又不会做逼迫人的事,要是冒犯了,你就当我没……”
宁潇只顾着往前走,掰着手指说他有选择权,没注意池蔚然收住了脚步,一头撞了上去。
她这才发现,走到了二楼最开阔的区域,挑顶极高,室内又是黑白灰的极简风格,外面大雨如注,这样宽敞的空间骤然没了声音,还让人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池蔚然立在原地没动,旁边还有架Steinway三角钢琴。
宁潇很有眼色,刚察觉不对打算撤退,就被扣住手腕,被迫坐到了琴凳上。
在宁潇反应过来之前,池蔚然飞快把她另一只手也扣到一起,单手牢牢握紧,压过头顶,又俯下身去,把宁潇逼得后仰,琴键也发出‘咚’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