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姐?”苏蘅也没催她,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声叫了句。
“啊,抱歉。”宁潇如梦初醒,抬头才意识到会议室已经没人了,她看着苏蘅,想问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没什么。”
宁潇扬眉笑了笑:“苏小姐,辛苦了。”
苏蘅看了她几秒,也笑了,关心问道:“对了,你真的吃饱了吗?”
“谢谢,真的吃饱了。”宁潇笑容深了些,坦诚潇洒。
苏蘅觉得,她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能天然地令人赋予信任。
“宁小姐,你别怪我多嘴,我觉得朋友之间,有什么事还是说开比较好。”
宁潇握着门把的手微微一顿。
“知道了。”
她敛着眉眼,尔后又笑着抬眸:“我也觉得。”
宁潇离开后,苏蘅眉头轻皱了皱。
他们俩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凝滞的气流。
在场其他人或许感觉不到,但了解一点内情的苏蘅注意到了。
这股气流同时影响到他们两个人。
巧的是,俩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宁潇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给苏蘅的感觉,仿佛动荡河流里舀起的一瓢水。
但就像混合着浑浊泥沙的河水一样,静待一阵时间,有些东西就会改变。
轻的上升,重的下沉。
她那些直接的、坦诚的,属于轻盈的部分。
更多的,还沉在底下。
第32章 你对得起谁
宁潇下电梯的时候,在群里看到大家讨论在哪聚餐,她回了句:晚上有事我就不去啦,大家好好玩。
关掉屏幕后,仰头靠在了电梯冰凉的墙壁上,无声地闭了闭眼睛。
走到一楼大厅,她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宁潇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入时、气质不羁的年轻男人,对方似乎很惊喜,但宁潇不太记得他是谁了,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我是钟亦翎啊,你不记得我?我们一个中学的!我们在那个……那个夜店还碰到过呢!”钟亦翎很是兴奋。
“啊,记得。”宁潇无声打量他,短短几秒又收回目光,笑意淡了些,“你们是合伙人?”
钟亦翎家境厚实,也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宁潇从他这身行头都能看出来,加上手表过大七位数,如果自己赚钱能力不行,脑子不够用,属实是败家公子夺冠候选人了,拖上池蔚然当垫背的也可以理解。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宁潇还真不太记得他了。
但光池蔚然跟着他一起开夜店这点,宁潇对他礼貌笑意都淡了点。
“是是,不过主要是池哥帮我,我家老头子思想古板得很,把我卡都冻了,还是池哥意气。”
钟亦翎傻乐,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他又会做生……”
“找我有事吗?”
宁潇径直道,已经做好了离开的起势。
“我是来找池哥的,本来在办公室等他呢,结果来了个……什么孙总,我就被轰出来啦!”
钟亦翎大大咧咧道,又警惕地压低声音:“不过我听了点,他们好像吵起来了,吵可凶了,好像池哥瞒了什么事。”
宁潇脚步一停,突然沉默了几秒:“孙总。你确定姓孙吗?”
钟亦翎鸡叨米点头:“对啊,你认识?”
宁潇没说话,盯着钟亦翎看了几秒,唇角忽地勾了勾:“你想从我这套话啊?怎么,担心他能力不够,不能继续投你了?”
钟亦翎脸色都微微一变,急了起来:“什么啊!我是想看我能不能帮——”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立马闭上了嘴。
自己的确偷听到了些关键词,但他当然不可能真泄露出去。
宁潇眉头一挑:“不该管的你就不要多管了吧。当好你的少爷,别去凑他的摊。”
说完,她拔腿就走。
钟亦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还以为池哥跟你有点交情,看来你们也是一般啊,有人要冲上门揍他,你也无所谓咯!”
写字楼的一楼大厅本来就人来人往,现在又是三四点午后,钟亦翎这声音一拔高,吸引过去不少目光。
宁潇顿了几秒,转身走到钟亦翎面前,神色平静:“激将法只对小孩子有用。我再劝你一次,少管他的事。”
孙这个姓,她有印象。是在国外团建那次,跟池蔚然偶然碰上时,池身旁的人提到过的——孙总。那时,池蔚然好像在做他们的技术外援。
这个孙总在国内人脉网深厚,其中跟孙总关系颇深的一家公司今瑞,也是池蔚然公司的投资方之一。
今天宁潇看苏蘅给他们的更新资料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三年发展计划里,有一项实验提到的频段,是需要低轨宽带通信卫星联合组成,才能实现实验落地的可能。而如果三年后想要达到目标,试验卫星应该已经在研制当中了,更别提还必须发射成功。
换句话说,这一点,现在他们公司根本做不到。
秘密研发都不可能。如果已发展到这个阶段……那只能说明池蔚然公司可以自己印钱。
因为从去年公司财报情况来看,他们的资金链无法承受这样的研发创新。
宁潇本来想问苏蘅的,想了想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跟十八岁相比明智了不少。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池蔚然那种讨厌的,精力能省就省的人。
问了就能得到答案吗?苏蘅也不可能跟她说,那何必呢。
钟亦翎神色严肃:“你是不是知道池哥在干什么?”
他听墙头没多久就被赶走了,但关键词没落下。
对方说什么——
你想害死我啊?我告诉你,要冒险失败了,你对得起谁?你负不起这个责!
火气滔天。
是下一秒就能把池蔚然扔到大楼底下的怒火。
可听动静,池蔚然……
他没什么动静,好像就听着。
剩下人也没人敢进去。
钟亦翎担心池蔚然真被揍了,要是伤到脑子,那他做的生意不也完了!
当然,最主要,他还是担心池蔚然本人安危。
这才在看到宁潇后,病急乱投医了。
他隐约记得宁潇是练家子来着,应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没想到人家这么薄情,压根不想管。
宁潇好一会儿没说话。
在钟亦翎要放弃前,她才开口。
“池蔚然在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他想做成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钟亦翎哑然。
“至于要为此付出什么,他是成年人了,自己应该承受。”
宁潇扔下这几句,转身就走。
一路走到了旋转门,又停下了。
她垂眸,望着大理石地砖,上面倒映出隐隐约约的人影。
成年人,要把握距离。要会装陌生人,要仔细戴上面具。要摸清一切明里暗里的规则,熟记、遵守。
所以,跟她有什么关系,看个热闹就行。
……
宁潇从47层电梯出来,发现整层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只有西边传来隐约的声响。
这是CBD黄金地段近几年的甲级写字楼,配套一流,隔音也一样。
能透出这样的声音,只能说明……里面的人精力不错。
宁潇大步流星地走向声源,只在门口处被苏蘅拦了下。
她望向苏蘅担忧的眼神,对方轻摇了摇头。
池蔚然自己知道孙总的脾气,是他自己下了命令,在他出来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我来负责。你就说我硬闯了。”宁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分贝轻然道。
苏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宁潇微微后撤两步,姿态沉默又安静。
下一秒,宁潇抬腿,一脚鞭踢踹开了门。
闪身进去后,又飞快抬脚踹上了,把一切惊愕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宁潇人还没定住站稳,余光就瞥见中年男人手中的砚台,还有倚着办公桌,长身而立,神色淡冷的男人。两个人同时看向她的方向,都愣了愣。
宁潇暗慨。
池蔚然。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耽误他摆这假优雅真欠揍的姿态啊。
“怎么你小子羽翼丰满了,出尔反尔啊!”孙成宇反应更快,怒火登时达到极点,手臂用力,把掌心的东西砸了出去。
宁潇想也没想,冲到了池s蔚然身前。
这人动作其实算慢的,所以她预判的方向很准。
……准也是个问题。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宁潇眉头微皱,这砚台真有点份量。
没看池蔚然,她又转过身去,神色沉了沉:“孙总,说话就说话,您动什么手啊?”
池蔚然垂着黑眸,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在宁潇说话的时候,他抬了手,在宁潇后脑勺上轻拂而过,掌心沾了点黏腻的暗红。
有那么几秒,池蔚然目光闪烁,喉结微动,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
第33章 宁潇家属
池蔚然早期不爱动,他看不惯宁潇的理由很简单。
周围都知道他名言。
——人类进化脑子,是为了少用四肢。
宁潇懒得理他。
只是每次下课背包训练前,如果遇到了池蔚然,都要翻一个白眼再走。
训练和比赛融入了她的日常,所以,萧霁姜知瑶也好,家里人也罢,早习惯了宁潇经常性受伤的事。
姑姑是最早支持宁潇想法的人,她早早提示过宁潇,想在一条路上持久走下去,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非常重要,
宁潇是注意了,但架不住她训练时间长,进步快,风格也偏进攻型,经常被教练安排师兄陪练,她是越挨打越兴奋的人,日复一日的,抗击打能力出来了,伤也没少过。
轻则挫伤扭伤,重点就骨折脑震荡,宁潇受一次伤就涨一次记性,偶尔搞到住院的程度,姜知瑶和萧霁就会带着好吃好喝来看她,池蔚然每次跟个大爷一样,总是姗姗来迟,只负责给她带作业卷子。
掐着点,总在她吃吃喝喝最开心的时候来,勾着笑意递来试卷,如愿以偿看到她笑容消失后才会安心离开。
宁潇缝针的时候,一直盯着门板看,好像能看穿个洞。
“小姑娘挺厉害啊,不害怕?”
负责的是个气质温柔的女医生,技术很厉害,动作麻利。
“不会。辛苦您了。”宁潇没动,咧嘴傻呵呵笑了笑,“您好温柔,谢谢。”
“女孩子,还是注意一点好,虽然伤口小,那要清理起来,损耗的还是你的头发,对吧?以后这种危险的事,就不要凑太近了。”
收尾的时候,女医生说道。
宁潇沉默几秒,笑了笑:“头发还会再长,没什么的。”
“你还是住院观察一天,等片子出来,也没什么其他症状再走。”
女医生又仔细查看了下她伤口:“这个位置还是很危险的,还好对方力道不大,砚台重量也轻,要不就更麻烦。”
“我运气好。”
宁潇笑了笑,很快笑意又淡了些:“一定要住院吗?可以回家观察吗?”
“有什么急事比健康还重要吗?”
女医生的反问温婉有力。
与此同时,医院走廊。
姜知瑶跑得又快又急,差点跑过了,还是余光注意到了靠着墙壁的男人,才紧急收回步伐,朝人跑去:“池蔚然!怎么回——”
事字没问出来,姜知瑶识趣地咽了回去。
“还在里面?需要手术吗?我姐给我开了张新副卡,我先去交费吧!”
姜知瑶语气焦急,但很快就被人轻拉了下衣袖。
钟亦翎小心翼翼地把姜知瑶拽过来,低声道:“那个,美女,有他在也不会缺钱啊,放心。”
搁平时,姜知瑶肯定要拉着池蔚然问清楚。
但今天池蔚然脸色实在吓人的阴沉,姜知瑶也算跟他一起长大,记忆里也没见过这架势,只能把想问的话先缩回去,抻着脖子试图往里面看。
池蔚然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他垂着眼睫,情绪藏得很实。
但却无法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她冷不丁扑上来的那一秒。
他就没打算躲。孙成宇的脾性他清楚,大开大合,火爆又自负,当初能力排众议,坚决地带合作方投了他,也是因为自负。孙成宇看中他的能力。但池蔚然知道,孙成宇也是掌控欲很强的人,无法容忍轨道外的任何意外,要是影响到利益,那更是要翻天的。
挨几下他都无所谓,反正等对方把气撒完了,才能平静下来谈事。
宁潇是意外中的意外。他没想到她会进来,更没想到——
那是个翠绿色的松花石小砚,不满二寸,他甚至能看清它在空中的轨迹,可距离太近,完全来不及。
这个画面逐渐跟另一个重合。
也是类似的场景,有人挡在他身前,池蔚然没有闭眼,看着血雾在眼前散开。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世上太多事,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迫站在了彼岸,恍然迷茫。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池蔚然无声地阖眸。
“潇潇!!”
姜知瑶眼尖地注意到门开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倒抽了口凉气:“怎么又包成粽子啊!”
“什么叫‘又’,”宁潇不满地拧了把她腰:“人医生技术很好的好吗,这算包得很秀气了!”
她俩说话的时候,池蔚然走向医生。
“池——宁潇家属,去办住院手续吧,还是再观察一天比较好。”
女医生道,视线在宁潇跟他之间迅速打了个来回,又对门口冲她做鬼脸的钟亦翎无声发话:滚。
“谢谢。”池蔚然声音很低,接过单子就走。
“哎,也别太担心,好好休息,没有头晕啊,呕吐什么的,就没大问题。”
等宁潇道过谢,跟姜知瑶也出去以后,钟亦翎才啧啧两声:“姐,你平时对我又打又杀的,对别人都那么温柔,真是精神分裂啊。”
钟亦芥冷哼了声:“滚出去,别找打。”
钟亦翎迅速滚了出去。
池蔚然是她校友,她私下也在家宴上见过他几次,对这人的印象很复杂。
她算是叛逆的了,没听家里安排读了医,但池蔚然更决绝一点。而且又习惯嬉皮笑脸,不知情的人扫过去,还以为脾气好得不行。
要说壳子底下的剑锋有几多杀意,谁也不信。光看那嚣艳养眼的皮囊,还真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