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hattan。
客户约她见面的地方是半岛酒店大堂,在第五大道和55街交叉口。
离圣诞不远了,节日氛围很浓,巨大的圣诞树已经遥遥可见。
宁潇在中央公园晃荡了半小时,逛了好几家店,买了一个卡通小挂件,又在附近甜品店买了两个小蛋糕,边走边吃,吃完了刚好也就到了。
离约定的六点还差二十分钟,宁潇决定先去占个好位置。
刚踏进去,她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宁潇。”
是窗边传来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一道清冷高挑的身影立在窗边,大衣搭在椅背上,正微微含笑望过来。
宁潇呆了几秒,很快笑开:“哇,好巧。”
她的高中同学。
任清越。
所以说,相遇这种事是要看场合的。
在国内同学聚会相见时,还有三分说不出的尴尬。
现在这就属于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说不出的亲切。
宁潇走过去,任清越笑着跟她握了握手。
“来出差?”
宁潇爽快点头:“对。你呢?也是吧。”
任清越顿了几秒,哑然失笑,有些无奈:“你……猜我姓什么。”
宁潇飞快反应s过来:“人工智能——啊。”
她也笑了:“对对,我这脑子,真是不好用了,你那时候说过的,我没想到是你。”
反应过来后,宁潇面上笑意就客气了很多。
“那就不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就在这边吗?还是等会议室空出来?我问过了,大概七点左右会空出来。”
偶然意外,跟设计过还是有区别的。
坦白说,宁潇并不喜欢后者。
任清越敛了笑意,帮她拉开椅子:“等会议室吧,不急,可以先简短聊聊。”
“好。”
宁潇拿出笔记本,展开的时候余光从窗外划过,动作忽地停滞。
曼哈顿的冬很有特点,黑夜降临后,它的本相才会从火树银花中显露。繁华又精致,慵懒又贵重。
今夜雪薄,落下来也不压人。门童拉开车门,从黑色轿车后座上下来一个人。
很年轻的男人。黑色大衣里一件深色衬衣,袖扣似乎是水晶的,光亮折了一瞬就看不清了,如同他静而平的心绪。
他身边还有个中年人,一眼望过去就是上位者当惯了的人,从头到脚都显贵,身形偏瘦,架副银边眼镜,看着温和,眼里却深不见底。
中年人不介意落后他一两步,在过酒店旋转门时也示意让他先走。
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人,但她没再看。
宁潇极少……不,应该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池蔚然。
漠然,冰冷,华美。一把锋利到令人心惊的刃。
身后这座流光溢彩的城,跟他适配到极致。
恍惚间,宁潇耳边又响起那道柔和的女声。
——我们不了解他的地方太多了。
——他有他自己的世界,别人是进不去的。
——你虽然喂了东风,但那次不是你的错,也不能全怪你。
——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可能我们都不属于他的世界。
一个欢快的影子骤然掠过。
宁潇手摁在兜里的小挂件上,那是一只小狗,她看着觉得眼熟,就买了下来。
隔着一层布料,她像被烫到似得,猛地一抖,把刚上的咖啡碰倒。
“没事吧?”
任清越脸色一变,忙走过来,蹲下捉过她的手查看伤势:“这个很烫——”
他招手叫来侍应。
“没事没事……没事的。”
宁潇低声说了三次,果断地抽出手背,接过侍应给的冰袋,摁住,调整好神情:“抱歉,电脑应该没事——”
“这时候还要管电脑吗?”
任清越沉默几秒,抬眸望向她:“宁潇,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做自己就可以了。不要这样勉强……”
“我没有勉强。我只是要工作。”
宁潇低下头,盯着任清越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是我的客户,我有义务对你负责,对我们组的提案负责。”
“除非你的初心不是想来工作。”
顿了顿,宁潇轻声道:“应该不是吧。”
“工作。”
任清越点了下头,有些无奈,很快语气坚定道:“那就走吧。有一间会议室提前腾出来了。”
“好。”
宁潇收了电脑,跟在宁清越身后,走到大堂时脚步一顿。
正撞进一双黑眸。
施落崭站在他身边正讲话,讲到一半发现男人低气压,视线顺路望过去,一张相当顺眼漂亮的脸,好奇地挑眉:“认识?”
池蔚然淡淡收回视线,语气漠然:“你继续。”
“继续什么……啊,人来了,走咯。要小美女还不简单,要多少我给你介绍多少。”
有西装革履的人刚好从电梯处赶来,为他们开路。施落崭笑眯眯对他道,转身时,还在讲:“早说你感兴趣嘛,怎么样,后天忙完陪你去Lasvegas(拉斯维加斯)咯,你当时陪我爹在那地方也够艰苦的,母蚊子都遇不到吧……”
“还好吗?”任清越视线温和地看向她。
那些人早都走了,宁潇还在原地。
“好。”她咳了一声,才找回声音,“走吧。”
会议室租借时间是一小时。
宁潇只用了半小时,任清越的状态也转得很快,问题犀利,宁潇回答到还剩一个时,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有想干呕的感觉,她沉沉地出了口气:“我可能……要去趟洗手间。”
“好。”任清越很快把面前的水拧开,递给她,关切道,“你先喝点。”
宁潇接过水,道谢,她拉开门,踏到走廊的地毯上。
一步。两步。
她走到了尽头,无人的拐弯处,仰头靠在墙上,壁纸的触感是沙沙的。
让人想起风的声音。
“谈了挺久。”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很快,人影也出现,走到她对面,轻笑着挑眉,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聊得挺开心啊。”
宁潇没说话,疲惫地提不起力气,撑了撑墙,就要离开。
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拽到了身前。
池蔚然垂眸,声音很轻。
“你不是说要做朋友吗?知道做朋友的第一要义吗?”
他大拇指指腹从她唇边摩挲而过,带点轻柔的狠意:“要互不相欠。”
宁潇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你先放开我。”
烫伤的地方疼。
但她宁愿疼着。
谁知道,就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池蔚然的怒火。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一道清冽的男声突然打断:“不管想聊什么,要不要先放开宁潇?”
池蔚然抬眸望过去,忽然笑了,笑意很冷。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说话,你有插嘴的资格吗?”
第55章 难过美人关
宁均言问过他英明神武的大哥一个问题:
怎么发现姓池的心怀不轨的?
宁均廷没回答,让他保留着脑子好好赚钱,不要思考一些高难度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确实很早。
甚至,宁均廷怀疑那时候连池蔚然自己都没发现。
这四个人性格迥异,但意外的玩得很好。
在宁潇升高中那一年暑假,四个人在宁家聚餐,宁潇出去了一趟,是最后到的,一回家,先把萧霁拉到了一边,跟他说了点什么。
餐桌另一边,姜知瑶还在创新性地兑饮料玩,宁均廷无意间抬眼,发现池蔚然的神色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宁潇一坐下,池蔚然递过去橙汁,似无意地问她,去忙什么了。
她对池蔚然做了个鬼脸,把话题直接扯开了。
宁均廷看得出来,那天直到结束,他都显得兴致缺缺,心不在焉。
宁潇、姜知瑶、萧霁、池蔚然,这四个人认识的太早了,一路上学几乎也没有分开过太久,即使他们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认识新的朋友,也不影响这几个人之间的感情。
萧霁跟宁潇有单独的事要说,再正常不过。
这种反应,宁均廷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排外。
宁潇如果有秘密,她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也能不能有别人。这样绕过了池蔚然,就像让他感到严重的……不安。
宁均廷了解这种感觉。
想做某个人最了解、最靠近的存在,于是生出无法控制的占有心。
这次休假结束前,宁均廷跟宁潇长谈过几次,生活、工作、安全……各个方面。在感情的话题上,他没多说,只提醒了她一点。
情绪内核越稳定的人,平衡摧毁时越失态。
宁潇当时不太理解,但也没细问。
现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宁均廷这句话。
她认识池蔚然这么多年,极少见他这样。
池蔚然是个从不会迁怒,也不会在重要时刻泄露真实情绪的人,他气到顶点,会直接把对方当透明人。
池蔚然撂下这句话,不止任清越,连宁潇人都怔住了。
似冰冻般的几秒过去,池蔚然也全然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宁潇轻吐出一口气。
“你发什么邪火?”
任清越神色沉了沉,扣住池蔚然的小臂:“请你松开。”
池蔚然唇角忽然一勾,黑眸深不见底,语气恢复了平静。
“如果我说不呢?”
宁潇觉得疲累,从下飞机开始,每一秒钟神经都是绷紧的,本来想着今晚见完,一鼓作气把公事解决再好好休息,现在这根弦已经到了临界点。
“你先松开。”她望向池蔚然,语调很轻,“等我忙完公事,我们谈谈吧。”
池蔚然凝视着她,唇边那点笑意都消失殆尽。
人一生中也许会有这样的时刻。
一切光明与幻梦都像是垒沙成塔,发现这一点的同时,恐惧便像狂风席卷。越想留住什么,越会被迫看着它消失。
“宁——”
任清越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刚想提醒什么,就见宁潇低下头盯着,突然道。
“很疼。”
池蔚然目光微闪,抓着她的手骤然松劲,垂眸扫了眼。
霎时间,人都冻住了。
一片醒目的红。
宁潇抽回手轻甩了甩,转身就走:“任总,可以回去了。”
任清越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他,很快跟上了宁潇。
回了会议室,他追上去道:“我再去给你要个冰袋吧,不用急着讲,先休息一下……”
宁潇摇摇头,拉起一个笑容:“我自己知道,不碍事的,我冲了很久,这个都不会起水泡。”
任清s越面上担忧不减:“但是疼啊,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不那样说,就那样跟他干耗着?”
宁潇弯腰看电脑屏幕,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是不知道那人的耐心,比我们加起来都要多。”
“你讲不讲都一样的。”任清越把电脑屏幕忽然一摁,叹了口气,“我听了上半部分,觉得很好,可以了。走吧,去医——”
宁潇眉心微蹙。而他话音没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感觉你们差不多了。”进来的人身形高挑,往会议室门上松散一靠。也不等谁回答,池蔚然冲外面微抬了抬下巴,“辛苦了,进来吧。”
有个气质清隽的男人随即踏进来,手上拎着药箱,冲宁潇微微颔首:“你好,我姓庄——可以看看您烫伤的地方吗?”
这么多年,宁潇身边亲近的,要不就跟她一样,混混气质浓提刀就能上的,比如萧霁,要么是无耻的百分百纯血疯子,比如门口那个。
所以,她一向对书卷气浓的人没什么抵抗力,便乖乖伸了手。
“您刚刚用凉水冲洗了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庄墨用碘伏帮她消了毒,又问了过敏情况,才翻出药膏帮着涂上:“还好,不是特别严重,如果起了水泡,记得再来处理。”
宁潇点头,有些腼腆:“谢谢啊,您还随身带药箱,好周到啊,呵呵。”
话到最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我是医生。”庄墨失笑,随即从西装内衬摸出一张名片,“我有行医执照的。施董是我老板,不过我也有开诊所,你可以直接到这个地址报名字。”
“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宁潇有点不安:“那就……不耽误了?”
“好。”
庄墨的笑令人如沐春风,不过他始终是顶级精英,情商也有相应的水平,自然能感觉到屋内的暗流涌动。
很快,他收好东西离开了。
出门前对着池蔚然轻声道:“没什么事,这两天注意点,别多用那只手就行了。”
池蔚然嗯了声:“辛苦。”
庄墨拐到门外,走廊上还候着三个人,都是他手下的医生,他拍拍他们肩,示意大家可以撤了:“Kyle那边我会去汇报。”
——谁让池蔚然反应大成那样,施落崭被结结实实吓到了,以为晚两分钟人就不行了,赶紧把整个私人医生团队火速出借。
庄墨去楼上,给施落崭汇报了一下大概情况。
“问题不大,放心。”
“知道了,辛苦了小庄。到时候那孩子后续要换药什么的,也帮忙看着点。”
庄墨离开房间后,Kyle——中文名施落崭——在窗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
他是个技能全点在生意上的商人,从小父母离婚,跟着母亲远渡重洋长大,这半辈子刀光剑影地趟过来,头一次觉得,上天如此偏爱他。
这段时间,施落崭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池蔚然是他的贵客。
施落崭算是借了光,因为他父亲叫林家郡。
林家郡因公牺牲前一年,他认识了池蔚然。那份巨大的人情,算是落在了他手里。
这是池蔚然会抽出时间,过来一趟的原因。
而他需要池蔚然帮的这个忙……从法理上来说完全可行,道义上确实欠三分。
毕竟,明年他会遇上的,是准备扩充海外领地的池安竞。
池蔚然虽然不喜欢他父母,但也不喜欢蹚浑水,更懒得惹麻烦。
这些天,施落崭跟他打交道,终于发现了比自己还会打太极的人。
几年前,在林家郡身边做副手时,池蔚然的风格就已经够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