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他救不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就像是方才,明明是他第一个发现落水之人是江晚渔,他要赶过去救她的时候,却被凌庭萱抓住了衣袖。
凌庭萱盈着泪求他别过去,她说太子身份尊贵,莫要感情用事,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被皇上和皇后知道去,可能会连累今日赴宴的所有人。
那一瞬,他犹豫了。
对面是他心上人的命,身边是无辜之人的命。
孰轻孰重,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
所以,在他犹豫的几息中,祁屹恰好被下人领进后花园,发现江晚渔落水之后,一个跃身就跳进池中。
他其实很羡慕祁屹。
至少,祁屹能做到他做不了的事。
祁屹说得对,若他不想害死江晚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应该离她越远越好。
李瑀衍压下心头的刺痛,直起身来,与地上的人儿拉开了距离。
祁屹连着给她渡了十几口气,她才咳出腹中的池水。
她身上的衣裳都湿了,他想都不想,脱下身上的氅衣,将她裹住。
她刚恢复神智,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祁屹。
即便是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仍掩不住她的明艳。
娇滴滴似一朵刚被雨水滋润的玫瑰,花瓣微微收起,更惹人怜爱。
儿郎们看得双眼发直,小姐们看得心中一妒。
祁屹却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回神了否?”
“大……大人!”她总算是活过来了!
不过祁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不是要巡城,所以没空来赴宴么?
祁屹确认过她没事后,松开护着她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跑尚书府丢人,回府领二十大板!”
江晚渔瞳孔一颤,很快又磕头认下,“奴婢知错,甘愿受罚。”
这闹剧还是快些结束罢。
回了将军府,他若真要罚,她也认了。
但这次,崔氏差些要了她的命,她不会再放过崔氏了。
“祁将军,江姑娘是被人推下的池,为何还要再罚她一次,祁将军不应该找出凶手,处罚凶手么!”
晗月公主倒不是李瑀衍那般遮遮掩掩,她很明显地站出来维护江晚渔。
祁屹起身作揖,“回公主殿下,这婢子是微臣府上的婢子,如何管教微臣自有分寸,便不劳公主殿下费心。”
晗月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他那张脸,临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这便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么?
怎的不像她见过的那几个将军,五大三粗、傻头傻脑的,反倒是比她见过的世家公子和皇兄皇弟都要……特别。
所以她才有那么一刹那,晃了心神。
站在一旁的凌庭萱试图化解气氛,叫了两个丫鬟过来。
“人没事便是最好不过,什么处罚什么凶手的,后边再说罢。”
“祁将军、江姑娘,不如先下去换身干衣裳?府上有好几套未穿过的新衣裳,若是不嫌弃,我让这两个丫鬟带二位下去换了,再继续宴席,以免二位着凉,坏了身子。”
祁屹本想直接带她回府,但想了想马车里没准备干衣裳,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也好。
况且,在太子和公主的面前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也得赔罪。
“那便多谢凌大小姐,日后我会命人定制两套新衣裳,送回尚书府。”
“哪的话,两套衣服而已,算不上什么,你们快领祁将军和江姑娘下去换罢。”
“喏。”
宴会看似回归平静。
祁屹随丫鬟下去时,冷戾眸光扫了崔氏一眼,吓得崔氏一抖。
丫鬟们将两人分别带到两间空房,祁屹不习惯被其他丫鬟伺候,他自幼就学会照顾自己,江晚渔是第一个伺候他的丫鬟。
他沉声一喝,将那些丫鬟赶了出去。
尚书府的丫鬟到底胆子小,被他这一喝,当即吓得面色发青,忙不迭从房中跑出。
而另一边,江晚渔身份低微,没有人伺候。
她自行换好了衣裳,刚从屏风后走出,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第106章 晚渔,你该不会是心悦祁屹?
江晚渔瞳孔剧烈震颤,“太子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李瑀衍沉默着关上房门,朝她走去。
两人隔着屏风的距离。
“晚渔,你在将军府平日里究竟受了多少苦?”
纵李瑀衍的语气很温和,她还是从话里听出了他隐忍的怒火。
“太子殿下,只要奴婢还活着,那便是并未受苦。”
她的有意疏远,叫李瑀衍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他徐徐抬起手,想轻抚她的脸颊,但她发现得及时,往后又退了半步。
“奴婢不想脏了太子殿下的手,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再靠近了。”
他越是靠近她,她越是要退后。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鸿沟名为尊卑。
“若本宫不是太子该多好……”李瑀衍黯然垂眸,唇边挂着浅笑,那笑里却透着深深的落寞。
若他不是太子,他便能不顾一切地护她周全,无需畏手畏脚。
即便她是贱籍,他也要带她远走高飞,隐匿在一方山野,过只有他们两人的生活。
倘能如此,该有多好……
“太子殿下是储君,世上之人,有谁不羡慕太子之位,可又有谁能比殿下更能胜任此位?殿下是心怀家国之人,理应为国为天下社稷着想,奴婢自幼与您一起长大,知晓您的抱负,望殿下以家国为重!”
“晚渔,你竟用家国来压本宫……呵呵,也是,你一向口齿伶俐,本宫在你面前总是这般词穷理尽,终究说不过你。可你却不知,看到你被那老妇欺辱之时,本宫有多想上前护住你,本宫的心有多难受!”
“殿jsg下,路是奴婢自己选的,所有的欺辱,奴婢都能扛得住。”
“可你明明不需要受那些苦!你只需要跟本宫回宫,到了东宫,那儿没人敢欺你,日后你诞下子嗣,父皇和母后定不会再计较以前的事!”
李瑀衍这一番话,逼得她旋即跪下地来。
“殿下慎言!奴婢是罪臣之女,到了东宫能不能活命另说,若是与殿下诞下子嗣,皇室的颜面何存?殿下真以为皇上会留一个令皇族蒙羞的太子么!”
“奴婢一直以为殿下知书明理,可如今为何要为了一己私欲,把奴婢往火坑里送?”
她话说得很重,伤到了李瑀衍。
“将军府就不是火坑?那老妇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欺辱你,可想而知她在将军府更甚!祁屹就不用本宫多说,明明是你受害落水,他却要罚你,他对你根本没有一丝怜惜!”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却始终看不到。
看不到也就罢了,竟说他把她往火坑里送!
她宁愿受尽屈辱,甚至不惜丢了性命,也要留在将军府,这究竟是为何?
该不会是……
李瑀衍乍猛一问,“晚渔,你该不会是心悦祁屹?”
江晚渔先是一僵,而后抬眸来,眸里不见一丝波澜。
她望着李瑀衍,“殿下,奴婢已说过多次,奴婢乃是罪臣之女,男女情爱之事对奴婢来说,是万万不可奢求之物,奴婢只想活着。”
李瑀衍仍不放过她,“本宫问的是,你是否心悦祁屹!”
“奴婢……不曾心悦过祁大人,也不敢高攀祁大人,”
她顿了顿,又道,“他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对他只有恩情,全心全意服侍大人,是为报恩。殿下再问十次八次,奴婢仍是一样的答案,奴婢不愿承殿下的好意,与他人无关。”
她希望这次能完全说清楚,也希望李瑀衍不要再揪着她不放。
都城里的危险够多了,她不想再与宫中的人有牵扯。
除了二哥哥。
李瑀衍虽对她极好,但那都过去了。
况且,她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划清两人的界限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
“只要你不曾心悦他,本宫就放心了。”
“奴婢也不曾心悦过……”
‘殿下’两个字刚要说出口,李瑀衍似有意打断,“好了!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本宫都会用自己的办法,将你救出那水深火热之地,但你放心,本宫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强行将你带进宫中。”
看来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都白费了。
李瑀衍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奴婢无需任何人拯救,求殿下念在儿时的交情份儿上,答应奴婢一件事,莫要再管奴婢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决绝。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再扯上任何关系。
经过了这许多事,她看清了很多。
李瑀衍也许真的心悦于她,会为了她做任何事。
但他心悦的是以前那个,看起来完美无瑕的江晚渔,是那个在长辈眼里贤良淑德、仙姿玉貌的尚书千金。
不是真实的她,更不是现在的她。
李瑀衍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好、好……本宫知道你是在为本宫着想,本宫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言罢,李瑀衍便转身离去。
他出房门时,并未注意到躲在左侧的人影。
空荡荡的房里,江晚渔徐徐从地上起身。
她不知道李瑀衍那句话是何意,但他身为一国储君,既是答应了她不会再管她,应是要说到做到。
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再挤了挤头发的水,她才推开门。
“大、大人?”
祁屹已经换了一身干衣裳,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等候,脸色黑沉沉。
她心口一悬,方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大人何时过来的,怎的不叫奴婢一声?”
“刚到。”
她松下一口气,刚到,那便是什么也没听到。
也是,要是被他知道她又在和李瑀衍私下见面,肯定会冲起来责罚她,怎么可能安然无事站在门外。
她弯起眉眼,一步步朝他走去,“大人怎会出现在尚书府,今日不巡城么?”
刚停在他跟前,只听得他低沉沉的声音。
“许鸣裕死了,今日。”
她猛地停住脚,弯弯的眼眸瞪圆,还多了几分诧异。
许鸣裕……死了?
祁屹为何会知道?还特意第一时间跟她说?
江晚渔呆愣着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祁屹的用意。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日他为何要特意告诉她,许鸣裕死了。
可惜,她的心负累已久,即便是知道他的用意,也不会回头……
第107章 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祁屹说了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就先她一步离开。
后花园里,凌庭萱边笑边问祁屹,为何会赴宴,早前他已经命人通知过,今日巡城不得闲。
祁屹回应得很随意,只说是前来护送太子与公主,看府中热闹,便厚着脸皮进来讨口酒喝。
凌庭萱也就无话可说了。
整个生辰宴,她除了斟酒,其他时间都思考着祁屹的话。
许鸣裕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死了,都城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些贵人们甚至还在后花园饮酒作乐,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真是怪了。
宴会接近尾声,全程无人再提及她落水之事。
就好像,落水一事根本未曾发生过。
就算她不幸溺水身亡,也不会有人当回事。
下人的命,从来就不是命。
她处境如此,李瑀衍竟还问她情情爱爱之事,真是可笑。
一众公子小姐们相继离席,太子公主还在与凌庭萱攀谈,稍迟些离开,可还有一人迟迟不动身。
萧晟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晚渔,“江姑娘,本世子要回府了,你也跟上吧。”
祁屹眉心微动,“萧世子是何意?”
“你们这么大个将军府,答应了本世子的事情不会反悔吧?”萧晟从椅子上直起身,走到崔氏身后,“你娘方才都答应本世子了,等宴席结束,便将你们府上这个殊色赠予本世子,老夫人您说句话呀。”
崔氏现在哪里还敢提这种事,她想起祁屹先前的那个凌厉眼神,就有一丝丝后怕。
她怎么也想不到,祁屹会出现在尚书府。
江晚渔落水的事情,没有追究,算是她走运,如今她哪还敢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宠婢送给他人?
她还想要这条老命啊!
“呵呵,萧世子啊,你是不是记错了,方才那些话都是玩笑话,咱们说好的是宴席过后再商量,现在屹儿到场了,将军府的事情是屹儿说的算,你想要什么人,你便去与屹儿商量罢!”
崔氏直接将这件事丢给祁屹,自己倒是摘得干净。
萧晟啧了好几声,“老夫人这就有些不讲信用了,方才与本世子做约定是老夫人,现在怎么反倒是祁将军说的算了?”
“呃,呵呵……将军府姓祁,自然是我家屹儿说的算,我这个老婆子只管安享晚年,可不管事喽!”
萧晟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言,他临出府时,有意无意在祁屹耳边说了一句,“祁将军,今日的事,本世子不会就这样算了,上次你失了我的面子,下次你金屋里藏的娇人,必定入我怀。”
他的气焰嚣张极了,根本不把祁屹放在眼里。
祁屹脸色骤变,手中握着的竹筷,也因为他一个使劲,而生生断成两截。
崔氏看着那断掉的竹筷,打了个冷颤,“屹、屹儿,娘先回府了。”
“老夫人且慢。”
是凌庭萱叫住了崔氏,“方才江姑娘落水一事,小女听府上的丫鬟说,当时只有老夫人走在后边,敢问老夫人可有看到,江姑娘是如何落的水?”
后花园里仅剩的几人,目光都齐聚在崔氏身上。
“这、这……我当时也没看清,似乎是她起来的急,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这婢子体弱,风一吹就倒了,更何况被石头绊一跤呢!”
崔氏说眼神多有闪躲。
凌庭萱继续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后花园的池水,是前任尚书所建,我家爹爹虽清正廉洁,但终究是个有血有肉之人,爹爹悲悯姊兄离世,才决定不重建后花园的一切,这池水里没有石头,池子旁边亦是没有。”
崔氏两颊的横肉开始抽搐,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那、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照你这么一说,难、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将她推下池水中的?”
众人冷眼看着她,仿似在心里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