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用公安的身份或者第一军成员的身份问话,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的当一名倾听者。
段月季在安枝的身边坐下,开始娓娓道来。
“我和蔷薇都是在战争平息后被父亲收养的孩子。”
她们的父亲是个很有钱的富商,他收养她们的时候年级已经很大了。
他经历过战乱,知道世道艰难,更加知道女孩子立世艰难,唯有自身强硬有自保的能力才能不受欺负。
所以,他就请人教他们姐妹练武。
父亲为人清正刚毅,她和蔷薇都受了父亲的影响,性格也都非常强硬。
她因为年长几岁,在外面流落了几年,性格中还有几分圆滑。
但妹妹段蔷薇的性格就像极了父亲。
父亲最后几年常常对她们说的话就是过刚易折,让她们行事的时候不要过分刚毅,要懂得变通。
“父亲常说,自己不应该把她们姐妹教成这个样子,跟他像了个十成十。”
“性格太强硬,不会转弯的人会容易吃亏。”
但他眼里的骄傲和脸上的笑容都表明,他非常欣慰两个孩子能像他。
“父亲过世后,我们姐妹听从父亲的话变卖了家产,躲过动荡,直接搬了家,到了这附近生活。”
“我们都不爱出门,又常常穿着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以至于,周围的邻居,以为我们是一个人。”
后来,时局开始紧张,她们怕自己的身份被人查出来后,会被冠上资本家小姐的称呼,索性就装做一个人独居。
她们姐妹共用一个身份的事情早晚会被人看破,而且,这个世道,总要有些势力手段才能过的更好。
于是,段蔷薇留守京城,段月季则开始暗中游走于与华国接壤的邻国,做了跨国倒爷。
她是胆子大的,又有手段,很快就混出了些名堂。
这也是段蔷薇总能收到包裹的原因,都是她寄过来的。
后来知青下乡开始,段蔷薇怕自己下乡去了,会跟段月季失去联系,就买了一份工作留在了京城。
“蔷薇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段月季抹去滑落脸庞的眼泪:“就差那么几天的功夫,我就能挽救她的性命。”
她现在都没有办法冷静的想起自己兴高采烈回家时,看到段蔷薇留下的,写着她心理路程和发生在她身上事情的日记时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依靠着鼓励着在这世间生存的妹妹!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想提抢直接杀进程家,把程家一家人全部杀光。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这么做的下场可能就跟段蔷薇一样再也出不了程家的大门。
于是,她打听了程关这个始作俑者的下落。
本来,她只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了程关和有份伤害过段蔷薇的人就好。
哪里知道程家人还弄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程关送去下乡。
这倒还让他有了个有担当的好名声。
但这名声却是用她妹妹的命换的!
既然这种说法是整个程家都认同的,那么,他们就全部都是帮凶。
于是,段月季改了主意。
她要让程家整个家族都消失。
而要让一个庞然大物倒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动手瓦解。
打定主意后,她没有着急动手。
她开始边打探程关的喜好,边调整自己的心情。
然后,她把自己塑造成程关最喜欢的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程关下乡虽然不用拼命下地挣工分,但大话说出去了,他就是装样子也得装几天。
他这样的大少爷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觉得辛苦得不得了。
在这乡下,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还得每天扛着锄头在地头晃,程关整个人就有点颓。
这个时候,段月季的出现,简直是他灰暗人生中一点光亮了。
而且,段月季又是完全照着他的喜好长的,性格也是他最爱的那款,温柔似水,却又倔强有主见。
段月季在外面混了好几年,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男人女人见识的多,打定了主意要投程关所好,自然做的得心应手的。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是经不住程家人的细查的,那她就抓紧机会和程关建立法律上的联系。
到时候,程家人想让她出局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她的努力下,没有多久,程关就主动提出要和她登记结婚了。
程家人怕他出事的时候没有身份证明会吃亏,他的户口簿是随身带着的。
程关给大队长塞了条烟,非常顺利的拿到了介绍信。
两人登记结婚后,段月季就开始怂恿他回京城。
程关本来就在农村待不住了,是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才耐着性子杀时间的。
这回段月季几乎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浪费宝贵的生命。
于是,他开始打电话给家人诉说自己的委屈与劳累。
程家人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他,让他避避风头才放出去的。
心里那也是千百个不放心的。
他这么一哭惨,一诉苦,好么,程家从上到下心就软成了一片,连忙操作让他回京城的事情。
程关还在电话里说会带个惊喜给他们。
程家人很欣慰,程关下乡了一趟变得懂事了,知道要给他们带礼物了。
等他们知道程关带回来的女人是他已经登记结婚的妻子后,整个程家人都是:……
所以,这就是程关在电话里说的带给他们的惊喜?
还真挺惊的。
至于有没有喜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事已至此,程家人又见程关对段月季很维护的样子,只能按捺下心里的不喜,暂时接纳段月季进入程家。
段月季又不是真的来给程家当媳妇的,他们喜不喜欢她,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本来是想在程家兴风作浪,让它从内部开始乱起来的。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作妖,就发现,程家似乎有更大的秘密。
于是,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开始想办法查找程家的犯罪证据,然后把程家这艘大船弄沉。
这样的结果更合她的心意。
但是程家和程关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垃圾。
程家人在明面上是没有为难过段月季,但他们会私下挑唆。
程关一开始对段月季还可以,也为了她减少了出门惹祸的次数。
这段时间里,段月季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就会在查到证据后,想办法把证据上交,等程家沉了后,再想办法弄死他们给段蔷薇报仇。
但程家人跟本看不上她,于是暗中收买了程关的狐朋狗友让他们说段月季的坏话,败坏她的名声。
他们又是说话,又是劝酒的,成功把程关弄醉。
喝醉的程关第一次对段月季动了手。
说实话,就程关这样的,即使没有喝醉,段月季一对一也能把对方打的叫“爸爸”。
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只能忍了。
不过,她都是避开了要害的,看着受了伤,其实都是皮外伤。
她又用了一些特殊的药水,让受伤的地方更加触目惊心一些而已。
程关第二天醒来后,看到段月季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当即被吓了一跳。
那一刻,他对段月季的爱好像也消失了。
此后,只要他跟朋友出去喝酒,回来就会打段月季。
段月季加快了收集证据的动作。
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一直没有起色的搜证会因为一场大雨而出现转机。
那天,她实在不是想应对程关的拳脚,随意敷衍了几下,就装作伤心的跑进大雨里。
程家人自然是从窗户后看到了她。
但狼狈的又不是程关,他们一点也不关心。
段月季想起程家人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大书房,她故意在雨中跑了一阵,装作躲起来伤心。
等到了下半夜,雨下得更大了,程家人也都睡着了,她小心翼翼撬开了大书房的窗,溜了进去。
程家的书房她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格局,但她记得父亲藏东西的习惯。
她在大书桌下面的地砖上敲了敲,没敲几块就找了空心地砖。
“这本日记就是我从大书房里找到的东西。”段月季把一本笔记本交给安枝。
“程家人也是因为猜到这本笔记可能在我手上,所以明面上不敢对我怎么样。”
安枝打开笔记本大致看了一下,这是一本类似日记的账本。
里面记载着程老爷子在做为两军后勤负责人的时候收受贿赂,以次充好,暗自昧下大量物资。
然后,他又装作自己经过了千辛万苦找到物资提供给两军,赚足了口碑的事情。
当然,程老爷子记下这些不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把柄。
而是,里面还有很多人的名字,和当时吃回扣,拿好处的人的名字和拿到的份额。
可以说,这本日记本牵连着京城很多家族的前途。
这估计也是程家明明已经没落了,还能在京城这么混得开的原因之一吧。
再转念一想,安枝就明白了程家为什么要放出名单的消息了。
老狐狸!
程家这是防备着段月季把手里的日记本上交后,用手上的名单当做保命的筹码呢!‘
至此,这个案子中安枝觉得违和不解的地方全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说什么要人去劝段月季离婚,只要程关自由,都不是程家人真正的目的。
他们只是找个借口把名单的事情半公开,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提前准备好后路而已。
程家人一开始不动段月季不是投鼠忌器,而是防备着日记本里记载着的人知道他们遗失了日记本后就开始反扑。
他们会应对不了。
这个时候,按兵不动,暗度陈仓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看,第一军一插手这个事情后,他们就开始对段月季出手了。
段月季估计也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知道最好的公开日记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她又对安枝有种莫名的信任,就索性把日记本交给了安枝。
至于和程家的仇怨,那自然是没有这么容易就了断了的。
安枝合拢日记本,笑着对段月季说道:“这本日记本我会马上交上去。”
“你放心,程家人跑不掉。”
“多谢!”
安枝摇头:“应该是我要谢谢你的信任。”
“对了,冒昧问一句,等程家的事情了结后,你有什么打算?”
“等我把我妹妹安葬了,应该就会离开京城吧。”
“继续从前的事业吗?”安枝好奇问道。
“事业”两个字让段月季很惊讶。
现在这个时候,倒爷可不是什么好活,严格来说,那可是违法的。
她刚刚敢跟安枝坦白,除了信任安枝外,也是因为这种事情要人赃并获才能定罪。
不然,单凭一张嘴,是不能给她定罪的。
她没有想到,安枝竟然会用“事业”两个字来形容她做的事情。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是的,我喜欢那种自由自在游走于各地的生活。”段月季真诚回答。
“那你好好干,注意安全。”安枝说道。
“嗯!”段月季郑重应下。
安枝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日记本:“我先去把日记本交上去。”
“你呢?需不需要我给你找另外的地方住?”
段月季摇头:“我还是照常回程家,程家的落寞,我要从头见证到尾。”
“那你注意安全。”安枝说完,在段月季转身的时候,往她身上打了个平安符。
段月季的命,她保了。
把段月季送到程家门口后,安枝就开车去了军院。
是的,安枝是直接把人送到程家大门口的,并且一点也没有避讳的跟段月季友好道别。
反正程家人不是要她劝说段月季离婚吗?
不接触,不交流,怎么劝?
至于她们私下说了些什么?
程家人自己去猜好了。
反正,谅他们也不敢问到她的头上来。
到了军院,安枝把手上的日记本交给项均。
在项均翻看日记本的时候,安枝说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是很有道理的。”
“您看,这程家最坏的人还得是程老爷子吧?”
他可是妥妥的发国难财。
这样的人被砍十次头,安枝都嫌少了。
项均点头,程家这老东西还挺能装。
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怀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