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他这副样子,许双双顿了顿,莫名觉得心火烧得更旺。
“不用管他。”她抬起手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拭了拭唇角,
“反正他谁的话都信,就是不信我。”
此时,只需要小狸姐一句“此话怎讲?”便顺其自然地引爆了许双双积攒一整夜的不满。
“我三番五次和他讲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可他就是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自顾自想了一大堆可能压根没有的事情!”
要不是她这次晕倒发现了,她还真不知道母系统还会给小花灌输什么垃圾。
没错,生气归生气,只昨日彻夜难眠,稍稍多想一下,她便很快意识到小花不可能自己编造出什么“原来的世界”之类的形容,
只怕4366一直找不到踪迹的母系统残余意识,是跑到小花这来骚扰他了。
“我现在看见他就心烦!”
几乎是发泄般地说完这这句话,许双双忽地心口一紧,下意识又看向小花坐着的地方,
结果……那处已然是空座。
小花或许是离开了。
她心头松了松,有些莫名,转瞬收回视线,一时觉得自己实在难堪。
她到底为什么会生气到如此失态?
真的只是因为她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些原因吗?
为什么只要对上小花,她就总是容易生气过头,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许双双觉得脑袋里乱糟糟一团,怎么理都理不顺畅。
“吃完饭咱们就回去吧。”
小狸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语气温和:“看来双双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想想清楚。”
可直到日暮西沉,入了夜,许双双躺在床上,仍是什么都没想清楚。
她干脆对着墙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
明明前一日,她还坐在自己的小院里和小花牵着手,满心期待着与他的未来,
可现在一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也不明白当时乍一听见小花所言的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她只是觉得……觉得……
她厌恨分别。
尽管只要稍稍联系下上下文就能推测,大概是母系统知道小花在意她,便用了一些话术欺骗小花说为了她的健康必须完成什么事。
她知道小花是为了她好。
可是……可是她不需要他这般为她着想!
这算什么呢?
就像上辈子,妈妈兀自执着地认为只有将她送回本家才是为她好,为此大费心力,甚至早早病死,却只是把她送到了一个根本算不上“家”的地方。
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听听她的意思呢?
她的意愿难道半点都不重要吗?
还是……其实小花不在乎她的意愿呢?
他真的喜欢她吗?
他对她那么那么好,会不会只是因为——
屋里闷得厉害,躺不安稳,她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有些晕乎,脑子里塞的东西越来越多,思来想去,又翻了个身想对着窗子。
然而这一下,却仿佛钻进了雨山新雾里似的,鼻息间盈满了清澈的味道。
她心一跳,意识先一步醒过来,睁开眼,果然见着了小花。
他正像小狗狗一样,就扒拉在床边看她。
和昨日一般无二的夜色,
他大抵仍是翻窗进来的,身上带了点凉气,眉角发梢都是月光。
只那双翠玉样的眼睛一直呆呆望着她,迷茫又湿润,像是看了好一会儿了。
许双双被这目光弄得微微一愣,
心间拨弄轻轻一声响,瞬间连自己本应还在生气的事情都忘了。
小花像是迟两秒,才意识到她已经醒过来睁开眼,愣了愣,而后飞快眨巴着眼睫偏开了视线。
也是被对方这个小动作扰动,叫她忽想起自己的立场,慢慢又抿了唇。
她撇开视线翻过身仰躺着,默默注视帐顶,没有做声。
小花也没做声,只是两相静默之后,她的睡衣袖边忽然被轻轻拉了拉。
“双双……”
只听见小花这样明澈柔软地喊她的名字,她已经觉得一颗心被拧紧了。
她忍不住又侧了脸去看他。
少年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只湿漉漉地望着她,
就像无措的小动物。
“双双,求求你,别……别不理我好不好……”
又是这样!
许双双满心酸软,可那些滋味难明的情绪涌动着,凝成了另一股滚烫的冲动,激得她一下坐起了身。
“你总这样!”,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声音不自觉地打起颤来,
“总是表现出一副离不开我的样子,我怎么会不自作多情呢?”
“还说什么……我是你最最珍爱之人,说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昏迷了半年,你也一直守着我,我醒过来,你那么开心,你还说你也想我,我——”
“可是……可是都是我自作多情,我对你的心意和你待我的心情,根本就是两回事!”
终于喊出来了。
许双双说完,只觉终于将自己长久以来的郁结宣之于口,撕开被自己偷偷封好的心事,泄出了积存已久的惆怅。
她并非不明白小花待她的珍视,甚至因为她大概是小花的第一个最重要的朋友,他是如此在意她,在意得就好像是……就好像是……
好像是喜欢。
她害怕去证实那个真相。
他是不谙世事的妖,自小就被关在地宫离群索居,并不曾了解这世间的诸多情感,
他之所以看重她,是因为她占了最开始和他认识,还帮助过他的契机。
她害怕去证实,他离不开她,究竟和雏鸟情节有没有什么不同。
他甚至可以那么平静地说要送她回去她原本的世界,哪怕他知道那意味着他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而她昨天还在傻傻的以为,小花是要和她说什么特别的话,
她甚至以为被许霁远和小狸姐的出现打断的,是她期待已久的表白。
“双双……”
眼前人仿佛因为她忽然激动起来的情绪更加茫然了,他只轻轻眨动着蝶翼样的眼睫,愈发无措起来,蹲在她身前紧紧扣着床沿,指尖泛白,
他慌张道:“对不起双双,都是我的错……”
看,只要一有什么,他就会如此诚恳地第一时间把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
可这又怎么会是他的错呢?
是她太喜欢他,情绪牵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和得失心。
许双双忽然觉得有点累。
上一世,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累的事情。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话音落,许双双低垂的视线里,看见小花扣着床沿的指尖颤了颤,
他的声音更慌张了,但仿佛仍在竭力维持着尽量正常的语气,只小心道:“双双,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那……我明日再来找你,我——”
这种茫然的温柔近乎要把她的心揉碎了。
许双双垂着眼睛,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面前的那张脸。
她不能心软,如果就这么将这个问题含混过去,
如果她只是因为一时的私欲选择就这样不清不楚地享受小花的好,她肯定会后悔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固然很喜欢很喜欢小花,可是她也不能接受这样因他牵绊着情绪陷入混乱的自己。
她明明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就像最开始她想过的,她会遍访名山大川,记录自己感兴趣的花草植物,尽可能多地留下一些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她会写出很好的游记的。
只不过是不能和小花一起罢了,
虽然遗憾,但她又不是离了小花就不能活!
顺着这思绪的引子,她脑袋胀痛,有些厌烦此刻犹犹豫豫的自己,只自我报复般飞快往后设想,
也许现在小花离了她会觉得不适应,但目光放长远些,他迟早会有自己的新生活,
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
“明天也不要来。”许双双克制着眼睛里想要汹涌的热意,只一股脑冲动道:“别来找我了,你可以回去幽冥界,你在那不是异类,也有大殿下那样的熟人,落脚安身都不用担心,也会很快交到新朋友的。”
“给你治病的东西我也已经在托人想办法找了,找到后会给你送过去的,到时候你没了化形不全的毛病,就再不用担心什么。”
可她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说完一堆,小花却没什么反应。
一时之间,空气中只有难捱的沉默。
她垂着眼睛,胸中要多闷有多闷,只想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场,
然而就在她身前的影子一动不动。
他的手依旧扣在床榻边,用力得很。
两相静默间,那手指渐渐松了劲,缓缓收了回去。
她注意到这个细节,胸口一痛,以为小花终于要走了,止不住下意识抬眸去看。
却很快怔了怔。
少年面色亦是白,
那双绿眼睛里已经攒了薄薄一层泪,
覆在剔透的翠玉珠子上,似初春嫩冰,碰一碰就会碎掉般脆弱。
他还是呆呆看着她,眸光之中仍似无措,忽而傻傻地开口问,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永远是你的小花吗?”
那颗积蓄已久的泪珠怔怔滑落,
他的声音微颤,语气很轻,近乎呢喃,
“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白檀并不是很快想起来过去的。
事实上,自从昨夜惹了双双生气之后,他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双双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生气?
而且……她好像有些伤心。
他最不想见她伤心。
但双双说不让他去找她,他也不敢违逆,最后只是化作小白蛇,蜷在角落里默默守着她。
他想,双双大概知道他在。
因她某些时候刻意大声说的话,正像是说给他听的一般。
很难受。
他第一次见双双这样生气,而且生气的对象是他。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双双只是摆出冷脸来不理他,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更遑论是听见她三番五次地说不想看见他。
不想看见他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也不知那道诡秘声音去了哪里,昨夜在他脑子里狠狠骂了他一通后,那声音再没出现,不晓得算不算是就此消停了。
只透过昨夜对方的反应和双双的态度来看,他忽又有些怀疑这东西会不会是别有用心。
到底还是他太笨,
连陷阱都分辨不出来。
可有些懊悔的同时,他又隐隐生出一丝未名的窃喜。
如果……如果这真是什么“陷阱”,是不是意味着它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也许……也许双双不用回去呢?
毕竟昨日他说“要回去”时,双双看起来有点懵的样子。
她好像并不真的有这种打算。
说不定,那道诡异声音都是骗他的。
其实双双不用回去就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可双双昨日忽然晕过去又是事实……
不过,抛开那些凌乱的思绪,眼下最重要的事,得先让双双消气才好。
又或许是害怕再在茶楼里坐下去会听见双双说出更多让他难受的话,白檀没敢继续坐在那。
双双不想见他的话,他再呆在那里肯定也是碍眼,
得先找到让双双消气的东西。
让双双消气,让双双消气……
绞尽脑汁的白檀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可以提前帮双双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他隐约听之前脑海里的诡异声音说过,那东西应该是在一个叫“乌先生”的人手上。
然而青云城这么大,他该上哪里去找这个“乌先生”呢?
但幸运的是,他走在街上的时候,很快听见了关于乌先生的议论。
……
“你说那人是不是长得很像乌先生?”
“谁?”
“那个小哥啊,眼睛上蒙着花布条的那个……”
“鬼扯什么,这小哥一看就比乌先生俊秀百倍,你只是被他们都穿黑衣服迷惑了而已吧!”
“也是,毕竟乌先生都消失一年多了,义庄都关门了……”
“怎么,你这怀念的口吻是怎么回事?那晦气地方关了不是正好吗?”
“嗨,你不在官衙当差不知道,这无名尸的问题——”
“敢问二位,可知如何寻到乌先生?”
议论声被按了暂停键般戛然而止,本在茶棚阴凉处说着话的两人齐齐看向面前的黑衣少年。
果真是即便遮了眼睛也无法掩盖的俊秀。
露在外头眉骨鼻唇无一处不精致,让人忍不住联想这花布下头该是怎样一双漂亮的眼睛。
如此嗓音清澈又貌美标致的少年人,自然和乌先生八杆子打不上边。
两人对了个眼色,很快殷勤地说要给少年带路,又解释了好大一通乌先生已经失踪了许久,现在去大概找不到人之类的,
不过都被对方婉拒了。
白檀自然得婉拒,
他听得出义庄已经没有人在,但这大概……方便他闯空门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