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逸云不想作答,眼珠子死死盯着手中的茶盏。
看着盏中茶水倒影出自己缺陷的面部,她心中更是不快,但再不快也只能压制住胸腔中的那股怒气。
“忠义”二字从她听得懂人话起,就被她母亲不停的放在耳边念叨。
她那个细胳膊细腿的母亲为了这两个字死在了前去平反边境骚乱的路上。
连敌人的一根毛发都没看见,就死在了路上啊。
这样的事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
也许忠义这两个字是留在血脉中的,她的母亲为了这两个字当了个笑话,母亲死后,这份热血又流进了她的血脉里。
如今她也要为忠义两个字为反贼做事,当个笑话了。
柳逸云起身,一只手轻松夺了哑巴手上的剑,把剑放到了桌上,对赵景程说道:“我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要与你们共事,我自然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明日我便与姐妹们启程前往良储,姓陆的,你尽可放心。”
说完,就打算离开。
赵景程自知事已成,也不多做挽留,随之起身相送。
两人之间的间隙依旧存在,相送时,赵景程嘴上是慢悠悠地调侃:“没想到今日能与柳将军在此地冰释前嫌,将军胸怀真是恢弘大度,令人望尘莫及。”
出了门,走在最后的哑巴将门关上,房间内,奉赵景程命令埋伏在房间各处的刺客从窗户离去。
“伶牙俐齿。”
柳逸云臭着一张脸,没心情跟赵景程说话,便缓了缓步子,扭过头去看身后的哑巴。
此时身后走来了一群男男女女,一位姿容绝艳的男子面色难看的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两三位被仆从簇拥着的女子就跟在男子身后,不断言语纠缠。
应该是已经胡搅蛮缠很久了,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人护在中心的女人显然没了耐心,步子一停,对着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男子言语粗鲁道:
“姓楚的!你再敢往前多走一步!
不就是读了点圣贤书,会些弹琴乐律这样迎合讨好的小手段嘛?!呵呵,你真以为自己会点这些伎俩就不是卖肉的了?!
本小姐今天就把话甩在这里,让你伺候是看得起你,该砸的钱也给你砸进去了,别给脸不要脸的在那给我装清高!”
女子一个眼神,身边的仆从立即意会,一群人把男子围到了墙边。
“嘿嘿楚公子,你也知道,小姐叫你一声公子是看得起你,是哄着你。
可你自己嘛…心里得有点数,别为了这声称呼把自己给看得太高了,是吧。”围住男人的仆从好言相劝道。
男子依旧是一言不发,死死咬着嘴唇,后背紧贴在墙上。
这些仆从继续劝说:“楚公子,你怎么软硬不吃呢?我家小姐这几天可没少捧你的场子,你也该知道自己得…”
相劝的仆从挑挑眉,“…得给我家小姐什么好处吧。”
“是啊楚公子,你看你干爹特意给了你跟我家小姐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
被其他人称作“楚公子”的男子已经红了眼眶,被一群女人围堵的他显得孤立无援。
眼看着劝不动,离女人身边最近的仆从出了个主意:“小姐,若楚公子实在不愿意嘛…”仆从说到一半,抬起头附在女人耳边小声道:“喂点药就老实了。”
“哼,本不想强人所难,既然这样,也不要怪本小姐不客气了。本就不想跟你玩什么风花雪月,你如今不肯从我,就等着被玩死吧。”
女人抱着手臂,神情不屑,随后说道:“动手。”
……
闹剧还在继续,赵景程三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处。
哑巴约莫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对刚刚遇到的那件事有些不解又有些愤怒,只是没有赵景程的发话,他没敢有所动作。
柳逸云注意到哑巴眼中的情绪,其实这种事对她来说算不得稀奇,一般情况下她也不会特意去管,但哑巴…
柳逸云突然转过身去,拦住了哑巴。
“你回去后写字给归月白看,让她们今天晚上跟那个姓陆的先走,我在这里留一会儿后再骑马跟上你们。
用不着担心她们不同意,她们肯定会听你的,你写就是了。”
哑巴不明所以,拉过她的手,打算在她手心写字。
柳逸云拍了拍哑巴的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留在这里,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哑巴好像明白了柳逸云要做什么,再次去拉她的手。
柳逸云轻咳了两声,把手背在了身后,果断回道:“跟你没关系,是我烦那些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达官显贵,正好今晚搅了她们的好事,给我自己去去晦气!
小哑巴,把你的佩剑借我用用吧,我绝对不会弄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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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星辰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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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样的话,哑巴的眼睛里好像落下了许多星辰,不断的在眼中亮啊亮,然后非常恭敬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双手递给面前的柳逸云。
柳逸云接过剑,揉了揉鼻子,偏着头对哑巴道:“好了好了,你走吧。”
短暂的交流过后,哑巴跟着赵景程离开了栖竹书寓。
看了一会儿哑巴的背影,柳逸云重新回到楼上。
楼道上的那群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伸了个懒腰,抽出了背后的大剑…
她杀起人来,随性痛快。
在战场杀敌时为了快活,她经常敌我不分,眼睛一闭一睁,手中的兵器就穿过了四五个人的胸膛…
如今在书寓中也是这般。
也不分什么男女老少,谁来拦她,她就赏谁一刀子。
不多时,书寓内的地板已经变得又黏又湿,像是被一个手艺邋遢的工匠重新刷上了一层红漆。
为了找到刚刚被强迫的男子,她一间房一间房的踹,胡乱砍一通后,就出来踹另一间门,用这种方式去找那个姓楚的公子。
很快,她张狂大胆的行为引来了注意。
栖竹书寓养着的那帮看场子的武人围堵住了她,官府派的人也闻讯赶了过来,两方势力涌入栖竹书寓,前来抓捕柳逸云。
“柳小姐,你这是做什…!”
官兵打扮的女子似乎认识她,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抹了脖子。
其余人见状,没了相劝的意思,直接亮出手中的兵器,层次分明的向她袭来。
大刀在柳逸云手中迅捷有力,身形巧妙灵活,几乎刀刀致命。
自从少了一只眼睛后,她杀人的手法也更加凶残恶心。
打斗中,她会佯装躲避,露出破绽,然后将大刀迅疾往前一挥,将面前人的眼睛连着头颅横劈为二。
随后大刀收力,让大刀刚好卡在头与头的间隙中,恶毒地用力一震,泻出一地脑花。
一些人闪躲不及,就会滑着同伴的脑花滚落地上,她便在躲避对方下一轮攻击时,顺势翻滚过去,折断其手脚。
这些武人或官兵躺在地上后,口中不由自主的发出哀鸣之声,最终缓慢断气。
站在柳逸云面前的人越来越少。
打斗结束后,栖竹书寓里的人早已跑了大半,没跑的都一动不动地躺在柳逸云身后的地板上。
没了阻拦,柳逸云继续开房门找人,不知道踹到第几间房,她总算见到了那个姓楚的公子。
楚文瑾颓废地倒在墙角,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衣服倒没出现什么痕迹,整个人很安静地呆在墙角,似乎正在等死。
进了屋子,柳逸云朝屋内左右一看,见着人后,单手就将楚文瑾提了起来,洪声道:“我在过道看见你了,你是不乐意做这种事吧?”
楚文瑾抬起眼睛看她,眼睛还是如同一潭死水。
她继续道:“如今这里乱作一团,若是舍得了这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将你那银钱带上,趁乱逃走!”
随后嗤笑一声,松开了手,“窝在这里等死,真是不像话。”
看着面前的男人还不动弹,柳逸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有机会跑不跑,愣在这里干啥,还不快滚?!”
楚文瑾看着腥气扑鼻的柳逸云,原本麻木的心被吓了一大跳。
听到柳逸云的吩咐,他恐惧万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愣了半晌,才呆滞地点了点头,按照柳逸云的提醒,行尸走肉般去收拾自己的银钱珠宝。
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楚文瑾,柳逸云突然一脚踢翻了面前的茶桌,气愤说道:“你自己想留便留!”
手臂一甩,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看着眼前被大力一踹变得摇摇晃晃的门,楚文瑾忽然升起一股委屈的情绪,手中的珠宝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若是逃了之后能好好过活,他怎么会舍弃不了这里的生活,非要留在这里趁青春卖笑讨好于人呢?
泪珠在他眼眶打着颤,一声巨响传来,门哐的一声被关上了。
柳逸云发泄完,大摇大摆地出了栖竹书寓,又在街上随意砍伤了二十多名百姓,骑上一匹马,离开了旧汌。
马蹄声鸣,柳逸云赶上了赵景程离开的队伍。
“看!后面策马的那位像不像柳小姐?哈哈哈就是柳小姐,柳小姐赶上来了!”归月白看清楚了柳逸云的脸,大声吆喝道。
赵景程随行的士兵收起了手中的弓箭,把头一回,继续赶路。
柳逸云跟了上来,立即追上了哑巴的马匹。
两人马匹越来越近,哑巴却还没一点反应,她把剑往前面一扔,骂道:“你是个哑巴,又不是聋子,听见我回来了也不愿意等我一等。”
哑巴接过剑,扭头朝她笑了笑,继续赶路。
“怎么,柳将军惹事回来了?”赵景程知道柳逸云追了上来,把马匹停了下来,与柳逸云说话。
“我不愿与你说话,你赶你的路去吧!”柳逸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扭头去看路边漆黑幽暗的树林。
“哎,我说柳老大,说话做事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嘛,陆小姐只是开你几句玩笑而已,这有什么可置气的?”
归月白骑马与她们凑到了一起,乐呵呵的向柳逸云夸道:“柳老大你不知道,陆小姐可是个人物!
记得去年我与陆小姐在牢房里相遇,就是她带头闹了大牢,把里面那群受了冤屈的乡亲父老给放出来的。
况且陆小姐不仅武艺高强、才华横溢,又对姐妹们以礼相待,更不要说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
柳老大,你不是最喜欢与这样的人结交吗?”
归月白越是夸,柳逸云的脸就越垮。
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忍无可忍地说道:“我小孩子气?就是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射瞎了老娘的眼睛,害老娘蹲了大牢!
老大粗的憨货,你就和前面那哑巴一样,都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
说完,又看了赵景程一眼。
“听听你的这番说辞,姓陆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柳逸云狠狠地哼了一声,鞭子往马屁股上一拍,跑前头去了。
归月白了解了实情,尴尬的挠了挠头,朝赵景程“嘿嘿”傻笑两声,往队伍后面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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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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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云已经策马离去,马匹追赶哑巴的方向。
马蹄激起的尘埃落下,赵景程目光含笑。
反正人已经得到了,所以她并不在意自己暂时被柳逸云冷落的处境。
放慢了身下马匹的速度,她转而去查看李牧枫母子二人的情况。
回到李牧枫的宅院后,哑巴去通知柳逸云的手下,她则对李牧枫进行了一番劝说,将李牧枫一家三口都带上了回良储的路。
车轮滚滚,马车内的李佑宁不时掀开窗帘往后方望去,似乎还惦记着院内那棵刚发出新芽的腊梅。
“怎么,舍不得离家?”赵景程驾着马匹靠近了马车,对李佑宁关切地问道。
马车离旧汌越来越远,离良储越来越近…
李佑宁微微摇了摇头,“我从没出过这样远的门,想着院内那颗刚发芽的腊梅,有些睡不着。”
“既然它连冬天都熬过了,你还担心已经发芽的它熬不过其他的季节吗?”
赵景程笑了两声,低头道:“野外也长着许多腊梅,没人照料的,但都活得好好的,你那一棵腊梅嘛,肯定也能活得好好的。”
“真的吗。”
李佑宁原本低落的嗓音带了些雀跃,随后很开心的抬头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似乎想要从表情中判断她是不是只在哄他高兴。
她见状立刻回道:“自然,若是还不放心,以后得空了,我也可派人带小公子回去看看。”
“……”
李佑宁听到这里没再说话,低下头,变得有些沉默。
母亲连父亲的尸身都带走了,之后哪还有什么回家探望的机会呢。
对于李佑宁的沉默,她安慰道:“小公子不必伤感,我为公子和令母准备的宅院里种了许多腊梅,与旧汌种的一样。”
李佑宁声音有些发闷,小声回道:“有劳陆小姐费神。”
“你的家人都对我有莫大的帮助,这点小事,怎么用得着道谢?”
赵景程脚跟轻踢了一下马腹,让马匹的速度稍微加快些,又道:“令母已经在休息了吗。”
李佑宁回头看了看马车内的状况,老老实实地回道:“母亲总是很累,在马车里睡很久了。”
“你倒还精神。”她调侃了一句。
李佑宁不好意思把头的往下一低,小声说道:“马车…总是摇摇晃晃的,我有些睡不着。”
“这段路比较崎岖,马车里坐着不太舒服…你们小孩子自然睡不着。”她在马背上想了片刻,继而道:“要是你在马车里呆着闷,我便叫哑巴过来载你在马背上走一段路,让你出来透透气如何?”
李佑宁的眼睛对外面的风景透出些向往,思考了半刻,还是坚定地拒绝了赵景程的提议,回道:“算了,我还是陪着母亲吧。”
等她意欲离去之际,李佑宁忽然小声的说了句:“陆小姐,能不能多陪我说说话?”
“嗯?当然可以。”
赵景程欣然应允。
在颇为轻松的氛围中,一行人于三日后顺利赶回了良储。
回到了良储,赵景程先是给李牧青写了封信,告知李牧青她的妹妹及家人被接到了此处居住。
又跟哑巴说了南施遥在良储的住处,哑巴没多休息,换了匹马直奔南施遥居处去。
再安置好李牧枫母子和柳逸云的手下,便带着柳逸云一同去往了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