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紧迫感，很焦躁。
方亚楠感觉自己被老天强塞了一个责任。从她的角度看，或者说从目前她和江岩双方看，大家都还是不是很熟。
结果突然之间她要想办法去拯救他了。
可是这样的拯救真的好吗？如果她早早提醒江岩去体检，去查出潜藏在身体里的疾病，他纵使做了，真的会改变未来吗？
如果改变了未来，那现在的这个家庭又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方鹗还没出生吧，这个孩子会存在吗？
她很难不去考虑自己看过的那些穿越故事，脑子里甚至冒出了“祖父悖论”这种术语，一时间心烦意乱。
此时她不得不庆幸自己是个老年人的身体了，即便满脑子混乱，她却没这个翻来覆去的力气，硬躺着硬躺着，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大清早，她便醒来了。
老年人睡眠浅，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很悲怆的看着天空逐渐变得亮堂，外头开始响起其他人的动静。
方近贤先悄悄开门，见方亚楠醒了，便把她扶上轮椅推出去，推到洗漱台，方鹗正在刷牙，瞪着迷蒙的眼睛看过来。
“奶奶早，”他咕噜噜的说。
“小鹗，给奶奶弄牙膏牙刷。”方近贤在系领带，“奶奶以后归你管了啊。”
“啊？”方鹗一点不避讳当事人在场，长长的啊了一声，满脸不情愿。
但啊归啊着，手已经很自觉地给方亚楠拿了牙杯牙刷，挤牙膏。
嘴上还在不满：“不是说给奶奶买了智能牙刷吗？”
“昨天回来急，忘拿了。”方近贤理直气壮。
“……”方鹗嘟着嘴，把牙刷牙杯递给方亚楠，“奶奶，要我给你刷吗？”
方亚楠白了他一眼，劈手夺过，自己刷起来。
祖孙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镜子前并排刷牙，场面还挺搞笑。
很快上班的上学的都走了，方亚楠一个人坐在桌前吃早饭，姜多多开始收拾床铺，洗衣服。
“妈，一会儿你吃好了，我陪你楼下走走吧。”姜多多道。
“好。”
“你要是有兴趣，我带你去超市怎么样？我买点东西。”
“好呀。”
“顺便你有什么想买的，你到时候告诉我，一起买了。”
“成。”
姜多多抱着洗衣袋探出头朝她笑：“看来你精神不错啊。”
方亚楠勉强笑笑：“要能出去，谁想宅啊。”
而且她也确实得锻炼起来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老年，谁也不想在轮椅上度过。
上午姜多多带她在公园里走了一会儿，吃完中饭后，就出门去超市。
这应该是方亚楠穿越后开的大超市，就在附近，有过去综合体那么大的规模，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装修富丽堂皇，说是做奢侈品生意的都不为过。
他们也不用再推着个车子了，车子本身就是个机器人，刷了身份信息后就自动跟着走，底下还有个小保险箱放个人物品，大件的东西则可以选好后直接从仓库提取，逛街的时候两手空空很是方便。
姜多多推着轮椅和方亚楠聊着闲话，绝大部分是方亚楠问，姜多多答，但这个儿媳妇对她的了解显然并不多，问及以前一些老朋友基本都一脸茫然，方亚楠也不怪她。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性格强势独立惯了，朋友圈泾渭分明，极少和家人交叉，隐私保护工作可以说做得很好，绝大部分时候她都能拜把子了，爸妈还分不清对方怎么称呼。
想必等她有了小辈，不敢也不会多过问她的朋友圈情况。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对老夫妻，两人手拉着手，穿着打扮颇有气质，脚步缓缓的，自带一股岁月静好的气息，在看到她们的时候，老先生明显一愣，眼睛在方亚楠脸上停留了许久。
方亚楠也觉得他眼熟，可那只是一瞬间，定睛一看就完全不认得了，两人眼神交汇了一下，很快便擦肩而过。
她心里都要产生不好的联想了，这难道又是一个老情人？她记忆里没这个人啊！
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又？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方……老师？”
方亚楠还没反应过来，姜多多先推着她转过了身，问话的正是那个老先生，他已经回过身，旁边的老太太则一脸疑惑，也打量她。
“您是……”姜多多一个中年阿姨，在其中竟然辈分最小，率先开口。
“是方老师吗？”老先生激动起来，“方亚楠老师？”
方亚楠木然的点点头，看他这样子不像是有私情的，表情也松快起来：“是，我是方亚楠，您是……”
“我啊！席安！”老先生指着自己，手指微微发抖，一边还拉扯自己太太，“雨彤，你怎么也没认出，这是方老师啊！给我们拍婚纱照的！”
“方……哦！方老师！”老太太回想了一下，长长了哦了一声，也露出笑意，“是方老师呀！哎呀，这么巧！”
席安连连点头，快步走上来，一把握住方亚楠的手，晃着，满眼高兴：“好多年没见了，好多年了！”
方亚楠木楞着，看着席安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样子，整个人宛如灵魂出窍，荒芜又荒谬。
上一次见他，他还从博物馆跑出来，给她送工作证，年轻，大长腿，帅得能给江岩当助理。
可是现在……
“那个……”姜多多慌起来，“席……先生，额，阿姨，我妈她……”
“我记得啊。”方亚楠突然开口，她眼睛忽然湿润了，嘴上却带着笑，“我当然记得你啊，我们不是……前天才见过吗？”
第41章 别有用心
“前天？”席安一愣，望了望自己老婆，“没有吧。”
姜多多急了，一脸为难，往前站了一步，委婉的解释道：“那个，席先生，是吗？我妈她，额，前阵子，哦不，她现在记性不大好。”
席安眨眨眼，歪头琢磨了一下方亚楠，有些疑惑：“记性？”
“哎呀你这人！”一旁他老婆拿胳膊肘捅捅他，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姜多多她们露出理解的微笑，“哎，我们这年纪了，多多少少记性都会变差的，老头子出门还总想拿钥匙呢，你说现在的门都多少年没钥匙这东西了。”
这情商，难怪婚姻美满呢，席安这是撞了什么大运娶了这么一个老婆。
方亚楠也不是故意表现“失智”，她心里清楚自己说什么都有“阿兹海默”兜底，所以非常幸运的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结果就是姜多多在这边愁断肠。
又要顾及婆婆的自尊，还要让对方明白，这真的需要一定的语言艺术。
幸好对面明白了。
席安被老婆捅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他神色立刻垮了，怔愣了一下，才默然点头：“啊，这个，对，我，我也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啊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我不是那个，成天吃完药，问你我有没有吃，是不是。”
“对的对的。”席安老婆连连点头，看着方亚楠的眼神很善意，甚至有点温柔，“方老师身体还好吧？”
姜多多松口气，连忙回答：“妈身体都好，今天带她出来逛逛。”
“那……方老师现在还能喝咖啡吗？”
“能的能的，妈每天一杯都不落下呢。”
……我一共才在你家住两天吧。
方亚楠笑而不语，猜想姜多多这么答的底气可能也是源自打听她过去的生活。
所以老方果真是一辈子的咖啡狂呢。
席安闻言来劲了，随手一指：“那，那那那，既然碰见了，喝一杯吧？”
席安老婆闻言嘴角一勾：“是啊，喝一杯吧。”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席安，“我们请方老师喝杯咖啡吧，机会难得。”
“啊这……”姜多多还有购物重任在身，犹豫了一下，问方亚楠，“妈，怎么样？”
方亚楠欣然点头：“你去买东西吧，我等你好了。”
于是姜多多将方亚楠交给席安他们，约好楼顶咖啡吧见，便继续去买东西了。
席安推着轮椅，席安老婆在一旁护着，三个老人家颤颤巍巍上了顶楼。
方亚楠的怅然是个人都能体会，谁能想到她“两天前”还看到的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今天会和自己一起成功营造如此垂暮般的夕阳效果？
而他们的表现是如此自然，那是正常的经历了时光荏苒的人生，不像她，每时每秒脑子里都在唱“时间都去哪了”。
很快三人便坐在了顶楼空中花园的咖啡吧内，巨大的玻璃罩将花园变成了一个大温室，就和医院的恒温公园一样，小径幽幽，绿树成荫，还有微风习习，草地上一排排咖啡桌，正是工作日，人并不多。
饮品很快被机器人送来了，方亚楠闻着浓郁的咖啡香气，看了看对面席安面前的无糖苏打水，这才明白方才他老婆为什么这么意味深长。
已经到了一个不能喝咖啡的年龄了啊，看来席安身体也不怎么好。
三人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是席安老婆先开口：“方老师，您大概是不记得我了吧？”
方亚楠一愣，坦然道：“确实是，记不大清了，前两天的时候，自家孩子都认不出。”
席安神色一变：“啊？这么严重了？”又被他老婆一瞪。
“现在勉强好点了，”方亚楠连忙道，“最近的事情都还能记得，但以前的……就还是模模糊糊。”
席安叹口气，有些局促的喝了口水，忽然想起来，指着自己的老婆道：“哦，方老师，我再给您介绍一下吧，这是我老婆，陈雨彤，当年还是你给我们拍的婚纱照。”
还没发生呢，但看来是留下挺美好的回忆了啊，方亚楠微笑：“所以说，真的是白头偕老了。”
面前两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闻言都赧然一笑，赫然有了一对新人般的美好。
方亚楠看着，想到江岩，又想到陆晓，心里一涩。她也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们，多久没见了？”
席安闻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上一次见面，还是公司退休员工活动，大概有个，五六年了吧。”
这话还真有点信息量，席安的退休员工活动，方亚楠能出现，除非两人后来成了同事，否则就是席安一直跟着江岩干到了退休。
四十年啊，九思居然开了那么久吗？
“哦，这样，”方亚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题可能并不是自己很愿意面对的。
果然，席安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叹：“这么一看，老大也走了快二十年了啊。”
“席安！”陈雨彤再次对自家男人扎心的能力表示震怒，她有些紧张的望向方亚楠，“方老师，他没别的意思，这人年纪大了，总是想什么说什么。”
方亚楠勉强一笑，摇头：“没事的，他说得对，二十年了，早该看开了。”
不，完全看不开，人家是二十年，她才两天！
陈雨彤悄悄松了口气，附和道：“是啊，我们都这个年纪的人了，生老病死，早就看习惯了。”
您老什么年纪啊，我才二十九！
方亚楠有苦说不出，只能捧着咖啡杯赔笑。
“对了方老师，您现在还拍照吗？”席安忽然问。
“唔？嗯，拍，当然拍的。”方亚楠想也不想就点头。
“那好的呀，过阵子有个收藏展，一起去看，顺便拍拍照呀？”
“……收藏？”
“对啊，哎说起这个，真是悔不当初！”席安一拍大腿。
方亚楠吓了一跳，旁边陈雨彤倒是笑着摇摇头，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怎，怎么了？”
“那些手办啊，”席安道，“你不是和老大一起买了很多吗，现在都成藏品了！一个手办一套房呢。”
“我？手办？”方亚楠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是自称二点五次元宅咖没错，但是手办这个大坑……她从没入过啊。
开玩笑，有摄影这种穷三代的爱好已经够惨了，还入手办，她后来是中彩票了吗？
而且，跟老大？不出意外席安的老大就是江岩吧，江岩和她一起买手办？他俩是出了什么事儿踏上这条不归路？
见方亚楠一脸问好，席安也冷静下来，和陈雨彤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方老师，您，这个也是，不记得了啊？”
方亚楠连连摇头，但是兴味盎然：“说说，我买手办？和江岩？”
“对，对啊……那时候你们在谈恋爱……老大就给你买手办。”
方亚楠更凌乱了：“等会儿让我捋捋，是我问江岩要手办还是他主动买给我觉得我喜欢？”
“啊这个……”
“可我是玩游戏点卡都不让人充的那种人啊！”
“这个细节我们真不知道……”席安一把年纪了还弱小无助可怜，“反正那时候我就记得老大去日本出差还专门找人家作坊去订制，打电话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哇还有这种事？”方亚楠没说话，陈雨彤先羡慕了，“你那时候怎么不顺便也买一个？”
“普通的都好几万呢，往上六位数都有，我那时候买了还不被你打死？”
方亚楠快混乱了：“可我根本不玩手办啊！”
“这个就真不知道了呀。”席安还是那句话，“反正老大那时候说你收到都很开心的。”
谁收到几万块的礼物不开心啊？！
不对……她方亚楠就不一定会开心。
无论是对手办还是江岩，不管喜欢不喜欢，她也绝对不是能心安理得收那么贵重的礼物的人。
结果江岩送的她还很开心的收了？
这是被PUA了吗？
方亚楠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可能……否则她想不出这种中邪一样的反应会有其他解释。
“先不说这个，”方亚楠头痛的挥挥手，“席安，我确实记性有点差了，这两天家里孩子也在帮我回忆江岩……”她终于进入正题，认真道，“你知道我跟江岩，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席安眨眨眼，认真思索起来，想了很久，长叹一声：“不记得了。”
“……哈？”方亚楠急起来，“我，咳，我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那个，确定关系，还有……结婚？你，您，都不记得吗？”
“这都是老大的私事啊，”席安一脸为难，“老大很注意那些的，我知道的不多，但是你们怎么认识的……这个方老师您也不记得了吗？那我还是记得的。”
能记得些她不知道的吗！方亚楠有些无奈，还是问：“哦，怎么样的？”
席安笑起来：“是方老师您那时候要给您的杂志弄素材，找我们拍照片，就过来了。”
果然没差，方亚楠保持着微笑，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但我还记得呢，那时候有个很巧的事。”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