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烈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害我们,但屠青莲不一定。”
徐绍均哑然,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甩掉他。”
徐绍均沉默了一下,犹豫道:“可是,屠青莲能善罢甘休吗?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啊。”
“所以要越过屠青莲,直接找皇上要人。”徐心烈道,“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我们绑在最安全的阵营里。”
“但十三是我们和宫里唯一的联系,怎么越过他啊?”
“啧,你傻么?”徐心烈往旁边一瞥,“不是还有墨先生么?”
“什么?墨先生?”徐绍均下意识的一皱眉,可转而就释然了,“对呀,姬将军!可他现在不是在抵御北蛮吗?这时候怎么可以让他分神?”
“当然不可能真去劳动姬将军,我们可以先和墨先生商量了再说,”徐心烈就是个不信邪的人,“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
徐绍均想了想,咬牙点头:“好!听你的,我去把墨先生请来?”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麒山弟子送早餐来了。这小伙子平时都笑容可掬的,今天却神色怪异,有些战战兢兢的,徐绍均刚上前打开门,墨錾已经从隔壁亲自迎了出去,和气的道了谢,让小弟子把早餐放在了外面的石桌上。
而敞开的大门外,十三笔直的站在那里,明明一动不动,神色木然,可就是散发着一种可怖的气息,那阴冷的感觉简直从院外扑进门内,让徐心烈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不客气的瞪回去,感觉自己像只炸毛的猫。
十三寒气一收,默默的站到了门后。
小弟子放下早餐,挤出一丝笑容:“墨少侠还请快些用饭,一会儿观好去观仙峰擂台早做准备,祝少侠武运昌隆,咳!”说罢,他抱了抱拳,回头战战兢兢的绕过十三,一溜烟跑了,连院门都忘了关。
墨錾有些拘谨的坐在了桌边,徐绍均犹豫了一下,也走到桌边,看向徐心烈,强颜欢笑:“烈烈,吃饭?”
“嗯。”徐心烈应了一声,上前拿了一盘酱菜放了两个馒头,还夹了两块白水煮肉,走到十三面前,冷声道:“伸手。”
十三伸出手。
徐心烈不客气的把盘子塞给他,转身关上了院子门。
徐绍均已经拿起了筷子,见状不满道:“你干嘛还给他吃的。”
“各为其主罢了。”徐心烈下意识借了亓舒音的话,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只觉得心情更差,坐下来吃自己的那份。等到看墨錾吃得差不多了,她和徐绍均对望一眼,开口道:“先生,那个……”
“不用多言,我都听到了。”墨錾垂眸夹着腌制过的大葱,语气平静。
“啊?”隔音那么差!?兄妹俩一起回头看了看房子。
墨錾有些尴尬:“本来也是要避讳一下的,奈何一不小心听到了开头,便……咳,还听到了姬将军和我的名字。”
“哦!”徐心烈反而松了口气,很庆幸自己没说他们坏话,“那先生,此事您怎么看?”
“我也不过是个从官,自然是做不了主的,但若只是问一问将军,应该还是可以的。”墨錾道。
徐心烈一喜:“谢谢先生!”
徐绍均却反而更犹豫了:“这,会不会麻烦到将军?本来他抗击北蛮已经够忙的了。”
“哎,”墨錾叹了口气,“我隐约听你们说了这些,若是真的,便是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将军早就在担心……”他看了看院门,摇摇头,只是感慨道,“都是为了朝廷一句话九死一生的人,连我都物伤其类了,将军定不会袖手旁观。”
显然,墨錾也开始防着院外的十三了,他的人生阅历自然比徐家俩货丰富得多,连他都这么说了,越发坚定了徐心烈换一个合作者的信念。
本来受屠青莲指挥就是与狼为伍,若有的选择,她当然要找更安全的,路径。
吃完了早饭,三人稍微准备了一下,便准备出门了,今日是英豪会最后一天,要决出麒山论武的第一,还有各门派掌门一起吃个践行宴,总的来说日程安排还算轻松,尤其是徐绍均打定主意要摆烂的情况下。
三人出了门,十三果然像树墩子一样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徐心烈给他的早饭,食物纹丝未动。墨錾和徐绍均都没看到似的路过了他,反倒是走在最后的徐心烈,关上院门后,转身站定在他面前。
十三整个人被一股阴郁的气息笼罩着,简直像是在散发着黑气,反正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沉重。
徐心烈叹了口气,努力平淡道:“我们在院子里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十三摇了摇头。
徐心烈知道自己的表情摆明是不信的,她也不掩饰,冷哼一声:“既然这样,那我便直说了吧。方才的话不是气话,你去与屠青莲说,我们不要你了。”
十三整个人一滞,他手里的盘子咔的裂了一条纹路,他上前一步,张口道:“我,我不……”
他的声音太嘶哑了,连第四个字都发不出来,简直像是刚刚哭哑了嗓子,可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哭过的痕迹,他急得吞咽了两下,又道:“我不会害你。”
“你干嘛不害我,你可以害我啊,”看他的表情,徐心烈竟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知道她此时很邪恶,可她忍不住,“你们师徒俩害了我哥多少年?怎么还没轮到我?我等着呀,一直等着的。”
十三少年一般的脸此时如死尸一般苍白,嘴唇都有些青了,他神色中满是慌乱:“我……”
“行了,我知道你为难,”徐心烈不耐,手一抬止住了他的辩解,“屠青莲怎么强迫或者控制你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我手段高不过他。我们不过都是给他打工的,还是那句话,该我做的我继续做,但我想要个更好的工作环境。”
她看了看前面,徐绍均和墨錾在路口等着她,眼见时辰不早,她语速也快了起来:“其实回去对你也好,我知道你对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但夹在中间反而更加痛苦。你让屠青莲跟皇上说,我可以忍受身边有个盯梢的,但我不要隐龙卫,其他随便谁都行,武衙吏,御林军,都可以。我只要一个传声筒,我不要一个……隐患。”
“不可能的,”十三终于有能回答的话了,他嘶哑,却坚决的说,“只可能是隐龙卫,只可能是,我。”
“看来你之前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啊。”徐心烈神色又讥诮了起来,“都非你不可了。”
十三沉默不言。
“那行,如果非得是你,那你就跟着吧。”没想到,徐心烈居然痛快的妥协了,可十三神色却一点没放松,他了解她,徐心烈的心软和徐不义的残酷,他都清楚,此时只能更为紧张的盯着她。
果然,徐心烈话还没说完,她接着道:“只不过以后我们不会让你帮忙,也不需要你主动为我们做什么,我们问你话你爱答不答,我们不问你就什么也别说,除了传达皇上的意思,非必要的交流就别有了。平日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不管,我们做事的时候,你在一旁看着就行了,就算我们遇到危险,即便是死了,你也别管,大不了换下一家倒霉蛋。”
话一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盘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十三一把抓住徐心烈的手臂,眼眶通红,面容都扭曲了,他张口,以近乎哀求的语调嘶声道:“不,心烈,不要这样。”
徐心烈下意识的一挣,可这一次,十三却反而抓得更紧,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用上了近乎可以捏断她手腕的力气。
徐心烈怒目相向,一对上他的眼神,忽然感到一种恐惧感从心中升了起来。
第44章 牧羊犬屠十三
“你不累吗?”
三年前,十三十七岁,刚打败徐绍均从练武场下来,一眼就看到坐在一旁嗑瓜子的徐心烈。
那年她十三岁,刚长个子的年纪,娇俏的脸上融合女孩的稚气和少女的潋滟,美不胜收。
他有些心虚的呆站在一旁,却见她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下,他默默的坐在了她身边,感觉靠近她的半边身子都在发烫。
“你不累吗?”
她一问完,他全身都烫了。
他快速的摇摇头。
“嗯,”徐心烈应了一声,面色漠然,又磕了几颗瓜子,才继续道,“我是说,你跟着屠青莲千里迢迢过来锤炼我哥,不累吗?”
果然她本来就没想说好话。
十三反而有些释然了,他舒了口气,这次却没傻傻的摇头,只是定定的看着桌面。
“我说你们差不多点吧,我爹都坐轮椅了,你们还来找我哥,怎么的,想把我哥也打废?我家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过呢,你们是想让我去码头扛货养家?”
十三还是不说话,他无话可说。
他每次来都做足了会被徐家人冷眼相待的准备,连看到他们的笑容都不习惯,现在这样只要能坐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嘎嘣、嘎嘣……徐心烈专心致志的嗑瓜子,时不时翻一页手边的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过了一会儿,她捶捶桌子:“茶。”
十三立刻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
徐心烈喝了一口,冷不丁问:“我磕了多少了?”
“二十三颗。”十三下意识的回答。
“哈,你还真在数啊。”徐心烈笑起来,喝了口茶,叹气,“十三,这么下去,你会完蛋的。”
莫名的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一丝善意,十三抬头望向她,神色怔忡。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有本事的人都该有点想法的,你在跟我哥比试的时候,是在想什么?你打算过自己的未来么?”
十三垂下头,他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甚至怕徐心烈从他眼睛里看出答案。
“屠青莲还是不够周全,”徐心烈语带嘲讽,“他不应该只带你一个来,他应该换着来,今天带甲,下次带乙,挨个儿教育我哥,我哥大概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菜的人,然后公道剑,就不会有然后了。”
“……”
“现在,不是明摆着他手下只有你能用吗?哈!”她笑了一声,继续嗑瓜子,“他也不怕哪天我把你打败了,咱家不就又支棱起来了吗?”
你已经打败我了。
十三心里默默的想。
记忆回笼,他看着面前紧闭的院门,看到手里热气腾腾的盘子,感觉自己仿佛又一次站在了徐家门前。
他有自己的想法吗?他当然有,否则他怎么能在满是魑魅魍魉的隐龙卫当上副卫主,即使他常年不在宫里,也没人敢挑战他的地位,他能让屠青莲非他不可,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他想做的事,实在太过卑微。
他就想每次跟着屠青莲到徐家被他们尴尬以对时,会有徐心烈晃荡过来朝他招招手,往旁边随手一指道:“来啦,随便坐。”
他就想和徐家人一道吃晚饭时,会有徐心烈搅着碗里的饭撑着头盯他半晌,问:“是筷子不够长还是菜不好吃,你只会夹面前这盘么?”
他就想每次自己和徐绍均比完武,在周围人不善的目光中在角落里呆站时,会有徐心烈从犄角旮旯晃悠出来,挑眉问他:“站着干嘛,还准备打我啊?”
他就想每次屠青莲借着谈生意“敲打”徐浚泉时,在徐家人屈辱的瞪视中,会有角落里的徐心烈用平淡到近乎通透的眼神环视全场,在和他目光相对时,会笑一笑,耸耸肩……仿佛他是自己人。
他就想每次因为立场发生矛盾时,她即便再生气,也会如现在这样给自己一碗饭、一句安慰,或者一个笑。
她知道他的处境,她懂他的为难,再针锋相对的情况都不会让她恨屋及乌,她的清醒让他轻松,让他知道自己在被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对待,不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打手,也不是屠青莲的狗。
……可他终究是屠青莲的狗,他让她失望了。
接下来怕是有很长一段难过的日子了,但是没关系,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只要她气消了,还是会和过去一样的吧。
可这次他错了,错的离谱。
错到他不一定承受得住。
徐心烈手腕巨疼,但都比不上此时十三的眼神让她慌神。
她一直觉得十三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相当稳定,挨骂高兴被欺负了或者杀人,他都稳得一匹。可这时候,她却清晰的意识到后世网络语言中所谓的“瞳孔地震”是什么意思!
他的瞳孔真的在颤抖!他现在绝对没理智!
她伸手去掐他手腕,企图也把他掐痛好让他松手,可十三的手腕坚硬如铁,她根本按不动,她急得转头找老哥,徐绍均早已见势不妙跑了过来,一把擒住十三的手臂,怒喝:“十三你做什么!松手!”
“绍均,不是,我,她……”十三不知道想说什么,可他怕是连为自己开脱都不能,此时只是僵立着,死抓着徐心烈不放,想不出任何办法。
墨錾也过来了,他见状眉头一拧,冷声道:“心烈,松开。”
“啊?”被掐的是我诶!徐心烈委屈的松开手,就见墨錾伸出三指掐住了她方才掐的地方,食指与中指一道按住十三腕心某一处,用力之大,双指都泛白了,十三居然真的变了表情,他猛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神色清明了一些,竟然真的松了些手劲!
徐心烈立刻往外抽手,十三却反应极快,一见不对反而探手,这次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臂,转而对徐绍均哀求道:“绍均,你们先去,让我和心烈聊聊。”
徐绍均目瞪口呆,他剑都拔了一半了,怒吼:“这时候叫我让她和你呆一块!?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撒手!”
“我绝对不会伤她的,”十三只能翻来覆去这样解释,“我死都不会,”他又转而看向徐心烈,又道,“心烈,我死都不会,你信我。”
“多大点事儿你说死不死的!”徐心烈像只小白鼠一样的在那挣扎。
“不可能!”徐绍均站在徐心烈前面果断拒绝,“你现在放手,或许还有的谈,但如果不放,那十三,以后就用剑说话吧!”说罢,真的蹭一下拔出了剑。
“十三,冷静点。”墨錾只能说这话,他依然按着十三那个穴位,声音如眼神一般沉静,带着股让人安定的气息,“现在不合适,时机,心境,都不好,你即便要谈,也谈不出善果。”
“你们不知道……”十三紧紧盯着徐心烈,声音颤抖,“不是这次,就没有下次了。”
徐心烈有些心虚,她确实觉得没什么好谈的,十三的困境她解不了,她的困境十三也帮不上,光谈能谈出什么,谈感情?谈友谊?那都是空话,不如不谈,一拍两散。
如果机智点,她现在完全可以点头说现在放手等以后再谈,但十三居然比徐绍均还了解她,恐怕她胸脯拍扁他也不信,她只能沉默不言,冷冷的看着他。
她都能感觉到十三虎口的脉搏在疯狂跳动,以至于她不得不怀疑如果再说什么狠话,他的心脏就要炸了。
至于么?
她知道十三或许对自己抱着某些感情,但别说立场了,就凭他是个太监,他就算喜欢死自己也得憋住,反正自己是绝对不会作死给他什么机会的,他这样要死要活的图什么?还是说古人诗词写得好,真的是情感比现代人更丰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