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眼见着时间越拖越久,她终于只能开口,“你知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吗?”
十三喉口哽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分开对自己和对徐心烈都好,可这是他早就清楚的事情,他依然来了,他忍不住,他也不能容忍别的人占据这个位置。
但如果他现在承认了,那此刻他的行为就是无理取闹,除了让徐绍均把自己手砍断,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可就如他了解徐心烈一样,徐心烈也了解他,她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嘴角翘了翘:“得,你是要和我死磕是吧?”
“……不是。”
“那怎么的?我放下手头的活儿不干,跟着你从南到北打一回酱油,我还不能生气了?”
“你不单是在生气。”
“好吧,我不止生气,我还无语,”徐心烈又抽了抽手臂,十三依然不放,她气乐了,“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再这么下去,你会完蛋的。”
十三一怔,他竟然有一丝喜悦感,就因为徐心烈也有那段回忆,可很快又为自己感到悲哀,竟然连这么点事情都能让自己窃喜。
“你明明有本事,你甘愿当狗,好,你当。你又偏要当屠青莲放在我们身边的狗,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就像只牧羊犬,而我们就是那群羊,现在你要来吃狗粮了,你不放心我们跑了,你还要把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你说你是不是狗?你还不如狗,狗还能撒泼打滚假装听不懂主人的话,你不会,你对主人忠心耿耿,你就一心一意赶羊,怎么着,赶羊是你的乐趣对吧?”
她的比喻别说徐绍均了,连墨錾都听得大为震撼,之前还对他们的关系颇有猜测,现在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三观被刷新的状态。他松开了捏着十三的手,看着十三,神色很复杂。
十三还是无话可说,因为徐心烈说的都是对的,差别可能只有那狗对羊的感情,但狗和羊能有什么结果呢?
“所以我说你会完蛋,因为你的结果就是干到死被主人杀了吃肉,而我们被下一只狗接管。十三,你凭什么在我这闹脾气?你说你是不是在欺软怕硬?这么多年你就仗着我们全家人礼貌厚道有素质不会怎么的你,你猜猜碰上其他人,身边有你这么一个货,他们怎么对待你?”
他知道,他都知道,所以才食髓知味得寸进尺,但如今他要失去这一切了。
十三胸腔已经麻木,空到仿佛漏了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的手就像是黏在了徐心烈手臂上,可已经越来越无力。
徐心烈见这么说都没用,徐绍均的太阳穴都快跳出来了,她不知道十三犯什么轴,但以他这样的状态,就算今天把人按住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只能来狠的了。
她咬了咬牙,心里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十三,你是不是喜欢我?”
嘭!
十三仿佛被什么炸了一下,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她。旁边徐绍均和墨錾也瞠目结舌,就算江湖儿女多么洒脱不羁,也没到这个情境下这么说出来的地步,礼义廉耻还是讲一讲的!
“烈烈……”徐绍均也脸红了,但又有一丝舒坦,一直在那小心翼翼提醒规避,果然他们家烈烈心里是有数的,不愧是他妹妹。
却见徐心烈没理他,反而伸手拨开他,迈步靠近了十三,一直走到贴着他,方才抬头,双眼直直的盯着他,红唇微张,吐出三个字:“你配吗?”
一条狗而已,你也配?
十三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抽空了,神魂皆失,他终于还是放开了手,木然的看着徐心烈眼神警惕的退后两步,决然的转了身,揉着饱受折磨的手臂大步离开,没有回一下头。
十三看着她消失在拐角,木然的垂下了眼。
他没有错过她转头前流露的一丝不忍和歉意。
可以前她的些微善意能让他飞蛾扑火,而现在,他只能清楚的意识到,她说得对,他就是在利用他们徐家的善良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他真的不配。
十三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抓着徐心烈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红白相间,甚至五指都还苍白着,可以想见自己方才是多用力,而自己的手劲,他自然最清楚。
十三深吸一口气,掏出匕首,在那手心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潺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也像极了隐龙卫中,用来盛失败者血液的缸。
如果血尽而死就是这种感受,那他何妨一试,毕竟再没一种感觉,会痛过此时此刻了。
第45章 又出状况的徐大倒霉
“过了点吧。”
走出老远,见十三果然没跟来,徐绍均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徐心烈:“……”她一把抓住徐绍均,脸对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徐绍均:“???怎么了?”
“你善良!你会放马后炮!你刚才怎么不把他劝下来?”
“我没劝吗?我哪劝得动!”
“你不也早知道他喜欢我,哦,你不去提醒他,你憋着,你非得等我跟他放狠话,放完说我太过了?你还是人吗徐绍均!”
“好了好了!这时候就别吵了!”墨錾一听真名都吵出来了,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过来拉架,徐绍均虽然理亏,但被徐心烈训久了,挨骂都挨出股宁死不屈的感觉,撅着嘴不服输,两人斗鸡一样对瞪到被墨錾扯开才作罢。
这时墨錾才发现问题:“心烈,我与你师兄去主宾那儿,你一个人……”
徐心烈转身往人群挤,气哼哼的:“不要你们管!”
她个子小,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徐绍均又是不安又是生气,跟着墨錾一边往主宾席走,一边还忿忿的:“要我跟十三说,怎么说,兄弟,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也要说得出口啊!他已经做不了男人了,他就这么点盼头,我怎么开得了口?!”
“这不等于让他觉得你们默许了?”墨錾背着手在前头走着,姿势很是仙风道骨,但是说的话却很八卦,跟徐绍均分析起来,“感情这种东西,当断则断。你·妹妹是女孩子,就算知道了,哪好意思说,你当兄长的,不就是用来在这些事上派用场的么?”
“她哪是不好意思说!”徐绍均不甘道,“我之前百般提醒她,她还给我装傻,现在我明白了,她不就是想稳住人家,好让人家心甘情愿为她出生入死。”
墨錾忽然站住了,回头看着徐绍均。
徐绍均话出口也有些后悔,垂头站着,眼神漂移:“……先生?”
“绍均,江湖人都说你女朱妹徐不义,她可以认,可以不义,但唯独你,你们做家人的,不能这么看她。”墨錾语气沉静,透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你出多大的岔子她都可以容忍,因为她把你当家人,可你呢?我知道你为公道剑的名声痛惜,但是若你们家没了,公道剑也就没了,连墨门都可以没落,你们公道剑这点根基,连被人多记两年的能耐都不会有。”
“我知道,”徐绍均心里的纠结终于绷不住了,他的声音颤抖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确实没用,我这个当哥哥的,只会拖她后腿。一直只有十三能帮上她的忙,我,我从来没赢过十三,他还救过我的命,好多次……我不喜欢他,他确实是屠青莲的人,可他帮我们,至少保护心烈的时候,是真的尽心的,以后,以后如果只有我在她身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护不护得住她。”
说着,这个身高近八尺的大男孩儿,居然低头哭了起来,虽然仓促的抹掉了眼泪,但颤抖的肩膀却将他的不安展露无疑。
“哎,”墨錾这时候,却反而能理解徐心烈对十三为何能如此狠心了。
他早就奇怪了,为何堂堂公道剑家的大公子,性格却如此温润,甚至到了有些懦弱的地步,不仅没有主见,而且对动武之事很是抵触。而一路上又隐约听三人闲聊中,时常有说徐绍均和十三比武屡战屡败的事。现在看来,竟然是十三,或者说他背后的隐龙卫蓄谋已久而成,一个少年若是十年如一日败给另一个人,任谁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无能。
徐心烈说得没错,十三不过是个听命办事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毁人不倦”的这份宿怨,却是压在心底无论如何都化解不掉的,尤其是被谋算的还是他们家未来的顶梁柱。
如果不是徐家还有个徐心烈,靠徐绍均一个人,徐家如今恐怕已经连隐龙卫都不如了。
墨錾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主宾席,回头拍了拍徐绍均:“抬头,绍均,该你站出来保护你·妹妹了。”
相比主宾席上那群江湖老人,他与徐绍均相处得更久,隐约能看出徐绍均似乎不像他自以为的那般无能,甚至可以说很有天赋,但是如果徐家人不说,他便也不好说出来,或许他们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此时只能隐晦的鼓励一下。
徐绍均倒也没怂到底,用力的点点头,擦掉了眼泪抬头一看旁边的擂台,脸又垮了:“可我马上又要输了……”
墨錾哭笑不得:“你那是必须输,不一样的。”
“哎,又要输了。”徐绍均喃喃自语,在主宾席前与墨錾分别,自顾自去了擂台下准备。
麒山派特地为四个分擂擂主准备了一个棚子,备了茶点和木桩,让他们好热身准备,徐绍均去时已经有些迟了,刚到那,便有人招呼他去抽签,他兴趣寥寥的抽了一张,看了一眼便放在一边,自顾自坐下来吃果子。
“墨兄看起来信心满满啊,”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走了过来,他中等身材,穿着有些邋遢,手里攥着一对铁短拐,握柄处已经磨得发亮,看起来很是沉重。
徐绍均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立刻站起来抱拳道:“铁兄见笑了,在下一看下一位对手是您,便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个铁兄全名铁航,是江湖上一散侠,但因为出身山东本地一小门派,也收到了英豪贴,本来不过是来逛一逛,谁料擂台一打,竟然打进了最终回,算是完美诠释了江湖上藏龙卧虎的含义。
铁航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也是,在下打起来收不住手,兜头罩脸的,把墨兄这脸打得不能看了就不好了。”
徐绍均暗叹一声,昨晚亓天方摆宴的时候那招婿的意思太明显了,搞得他都有些消化不良,当时在座分明还有另外三位分擂主,想来他们肯定心里也很不得劲。
“在下上擂台的情景,想必铁兄也有所耳闻,我们来此走一遭,还能上一个擂台比试一回,也是缘分,这伤感情的话,还是别说了罢?”
徐绍均在徐心烈面前虚头巴脑的,可待人接物到底还是徐浚泉教出来的,他这么以退为进的一说,铁航哪里还能讲出什么难听话来,转而向亓天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冷笑一声:“这强求的缘分,也没什么感情好讲了,墨兄,”他抱拳,高声道,“此战还望兄弟不要手下留情,我们尽兴而归,如何?”
“好!请。”徐绍均也有些激情了,他此时确实需要发泄一下心头的郁气,待麒山派的人备好了擂台,便两步跳了上去,身子轻灵,很有点高手的风范。
“好俊的轻功!”铁航也是个直人,在下面大赞了一声,立刻跟了上来,站在徐绍均对面,左右拐交击了一下,朗声道:“山东铁拐村第十二代,铁航!请指教!”
“百尺墨门,墨二。”徐绍均也棍子一甩,率先攻了上去。
江湖上十八般兵器基本都有人用,但是几个冷门的,想碰到也困难。如今能看到一个用双拐的,大家也都很兴奋,见如今第一场就是最受期待的那场,纷纷凝神看了起来。
不同于棍法的迅猛直接,双拐攻防兼备,招式花样更多,时而长柄前撩、时而转柄后劈,更有架柄格挡,因为握柄宛如拐棍,甩起来越发轻松得力,劈时如骤雨倾盆,挡时又如铁盾加身,攻守间无缝衔接,堪称密不透风。
幸而这样的密不透风建立在短拐的灵巧上,在一寸长一寸强的铁律下失了些攻击力,若是这样的灵巧再配上长棍的威力,那可真算是完美的竞技武器了。
徐绍均到底没真心想赢,即便之前已经领略到了一些聚义棍的妙处,可就算这样也没时间和心思回去巩固琢磨,此时依然是之前那初领会时的三脚猫棍法,对上真正的高手,虽然打得比之前都开心,可也逐渐力有不逮。
每和铁航多对个招,他就能发现一个自己棍法上的不足,可又想到自己本命是剑,又熄了改进一下的心思,转眼就有了些招架不住的样子,被铁航逼得节节败退。
可明明胜券在握,铁航却迟迟不下杀招,就好像刻意在锻炼他似的不停喂招,还净喂一些看起来凶险,但徐绍均努努力又能挨过去的招数,在外人看来,两人打得你来我往,很是难舍难分,可只有徐绍均仿佛被拢在铁航的笼子里,想输又碰不到合适的招数,他总不能棍子握得好好的,被铁航一架,就摔棍认输,想赢……他也不想赢。
就这般打了一会儿,徐绍均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不会也不想赢吧?!
这想法一出,他猛地看向铁航,却见铁航一见他看过来,竟然顺着他当下棍尖的一套缠粘圈转,把短拐往他棍圈中一带,甩手就扔了拐!
磅的一声,双拐掉其一,是继续打还是认输,就全看铁航的了!
徐绍均懵了,遇到这种情况,他下意识的就停下了攻击,就见铁航戏做全套,瞪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后跃一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短拐,愣了一下,随后仰天大笑一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啊哈哈哈哈!”随后捡起了拐,大步下了擂台!
他就这么下去了?就这么下去了?!
徐绍均强忍住朝他的背影伸出手的冲动,在一片叫好声中,只觉得天旋地转。
等下,他那圈转根本没用力啊!
等下,老兄你握拐握得那么紧,方才棍子碰两下就把他震得虎口发麻,怎的说扔就扔了?!
等下,怎么会有人不想赢!?不是,怎么还有人不想赢?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赢!?你也有一个想低调的妹妹吗?!
“百尺墨门!墨二!胜!”
欢呼声中,徐绍均眼前一阵发黑,他木然的在擂台上环视四周,一眼看到在人群中一脸目瞪口呆生无可恋的徐心烈,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46章 天选之子徐大哥
看着被簇拥着下台的徐绍均,徐心烈感觉自己都快昏倒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远见的人,但是这个情况也是在太超出预期了,意外到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亓天方在旁边的台子上继续大声夸赞徐绍均,墨錾强颜欢笑的陪着,脸色比徐绍均好不到哪去。整个“师门”摆烂失败,即便阅历丰富如墨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挽救了。
徐心烈叹了口气,只能认命的往徐绍均那儿挤过去,沿途也有眼熟她的人和她道喜,她都以抽搐的嘴角蒙混过关,一路到了徐绍均面前,空气是清新了,气氛更沉重了。
徐绍均像是做错事的小狗,瘫在椅子上垂头丧气,抬头一看到她过来,又立马低下头,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