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大人，夫人有请。”道童匆匆前来禀报，“夫人的丫鬟中萃在殿外等着，问您今晚晚宴是否去夫人那里吃？”
“晚宴？”白兰溪摆摆手，“不是初一十五，摆什么宴席，我已辟谷多年，何时对这些感兴趣过？”
“可能您今日收了佳徒，夫人叫来所有弟子，让大家彼此认识一下，顺便给您庆祝一番。”道童倒是机灵，把话说得很漂亮。
“不必了，我不爱热闹，回头等老大回来了，自然有认识的机会。”白兰溪依旧拒绝地干脆，“如今闭关的闭关，云游的云游，有什么可认识的。再说墨星痕那个样子，也不会喜欢这个场面。这种热闹，谁会喜欢凑啊，蓝烟，对，我忘记了她。”
漫长岁月里，白兰溪也只能记得蓝烟一张模糊的面孔。想必初见时，那必然是相当惊艳的一张脸，在黄金城宫殿里的宴会上，丝竹管弦美人歌姬，他向来最不喜欢热闹，可那次却鬼使神差带走了一名宫中豢养的美人。
皇帝十分大方地把美人送给他，他便也没客气。
原以为自己修炼多年，修身养性，即使带着美人在身边也不会如何。可最后，还是稀里糊涂破了戒。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并非自己的定力不行，而是那美人并非普通人，而是一只魅妖。没有人能抵御得了魅妖的惑人之力。
再后来夫人大闹了一场，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忽然一夜之间，那美人变得又老又难看，也不愿再待在他身旁。他便遣人把美人送走，好像便是送到了大烨国的边境，想必便是霜雪村。
当时想的是，那里的气候条件得天独厚，能抑制住魅妖的衰老和死亡，命灯还留在清越宗。可是后边没几年，大约那女子还是死了，那时他已经闭关冲击化神境界，自然顾不得这等小事，想来还是她福薄。
蓝烟，烟若，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烟若的脸和当初那美人有五六分的相似，剩下几分又香了谁呢？
此生修道至今，心无旁骛，唯独此时此刻，白兰溪心中闪过的想法犹如波澜壮阔的大河，久久不能平息。
一缕光点从宗主所在的奉天殿上空远去，那日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大约只是去穷乡僻壤找回一些失去的记忆，忘记的人。
——
“看看，我怎么说来着，有了我老人家在，你从此就交好运了。”旺财挂在烟若的肩膀上，继续自吹自擂，“想不到如今你也算是拜入仙门了，那我算不算是个仙草了？烟若，你可要答应我，将来不管有多少个灵宠，我都是你最爱的那个。”
“买灵宠养灵宠都需要花很多灵石，我现在还欠着师尊一大笔灵石呢。”烟若苦恼着，“何录好歹还会看手相骗骗人，我拿什么发家致富？”
“何录了不得。”旺财忍不住夸奖，“这小子了不得，没想到最后清越宗三长老苏寄河会主动收他为徒，当时这小子高兴地都快昏过去了。那可是镇山长老啊，他什么资质什么水平，这才是真正的祖坟冒青烟。”
“苏长老身为法修，肯定喜欢精于卜卦扶乩的弟子，他们画的那东西一般人都看不懂，也算是一种天赋，旁人羡慕不来。”何录与她一路结伴，磕磕绊绊才走到今日，能被苏寄河赏识，烟若当真替他高兴。
正常弟子选拔结束，有师尊的弟子要先去拜会自己的师尊，其他弟子便回到自己的弟子殿，准备迎接明日的授课。
烟若等了许久，没见到纪云渊，只能同旁人打听着，自己找到五长老所在的凌霄峰。
正走着，就听到耳边传来滴滴两声，原来自己眼前又出现了小字和小人，只是这次是紫色小字和紫色小人，这小人脑袋和身体一样大，明显比纪云渊那个金色小人简单一些，五官简陋，但依稀能分辨出是墨星痕的模样。
“看到我的留言了吗？通过一下。我要同你做传书好友。”这般霸道的发言，自然来自于绝世天才了。
传书术的媒介是自己的胳膊，烟若苦恼地看着自己的胳膊，上面果然多了一个紫色小人的模样。
她点了点小人的额头，算是同意了这个传书好友。
墨星痕：“你在哪啊？”
“我不住弟子殿，要去飞天峰，那里有专门给我分的洞府。”
“你去哪，凌霄峰？你知道怎么走吗？”
“要不我御剑带你去吧，你在哪，报位置。”
烟若耳边全是对方嗡嗡嗡的声音，一怒之下让她关了穿书术，世界终于安静了，眼前却站了一个眼熟的女子，竟然是乔曼曼。
烟若有些紧张，上辈子被她欺负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在四下无人处堵自己做什么，莫不是来找事的？那她还真不怕找事。
“烟若师姐，”乔曼曼主动开了口，脸上的表情惊呼讨好，“我知道师姐一定会去凌霄峰，所以特地在这等着师姐呢。以前是曼曼眼拙，不知师姐如此厉害，多有得罪，那都不是我的本意，都是楼兰年逼我的。”
嗯？
什么意思，她竟然是来卖好的，还顺便把楼兰年给卖了，怎么前后变脸如此之快。
“烟若师姐，你可一定不要同我一般见识，为了表示歉意，这道歉的礼物你一定要收下。”乔曼曼用力做出一张和善的笑脸，手上一甩便是便是银光一闪。
原来是她手上戴着个天马玉雕的储物戒指，凭空一甩，便出现一只枣红色的天马，高大俊美，背生双翅，一看就是一批好马。
“师姐可能不知，我家里有人在驭兽斋做差事，因此就能得到上好的赤天马，这点心意送给师姐赔罪，之前那些不愉快还望师姐海涵。”她表情如此谨小慎微，倒像是真的似的。
因为烟若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又成了内门弟子，虽然同为内门，乔曼曼却只拜了一个中级长老为师，自然不敢与烟若再别苗头。而且她向来乖觉，见风使舵的本事一顶一，立刻就叫上了师姐，奉上了礼物。
“所谓无功不受禄。”想了想，烟若还是不能收下这匹马，倒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单纯不想和乔曼曼有什么联系。
这人变脸太快，前一秒和楼兰年姐妹相称，下一秒又把人卖了，这等人她是不放心的，所以她的东西还是能不收便不收吧。
“师姐看不上我的赔礼？”结果她这个态度，让乔曼曼更加惶恐，生怕自己真的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大人物。
烟若今日敢顶撞宗主毫发无伤，背后又要五长老撑腰，她可不敢小觑，只能愈发纠缠，“师姐，你开口，若是觉的赤天马不好，我这就去换别的坐骑过来献给你。”
赤天马怎么能不好呢？好得很，只不过她买不起仙草，喂不起罢了。
烟若刚想拒绝，身后就传来一道低沉又带有磁性的男声：“烟若确实是不缺一只天马，本座已经给徒弟准备了坐骑作为礼物。”
“凌霄仙君？”乔曼曼看清来人，心扑腾狂跳，再看到他背后的活物，那自然自愧不如，不敢再纠缠。
那竟然是一只浑身火焰的神鸟，独脚青羽，青色上覆盖着一层火红色斑纹，耀眼夺目，美不胜收。
“天啊，竟然是神鸟毕方，果然是我僭越了。”乔曼曼这才瞧出来自己的多余，立刻闪人，“见过仙君，我先告辞了。”
她灰溜溜收起了自己的赤天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仔细观察这只鸟，就会发现它羽翼上青红二色都是火焰，徐徐燃烧，却又不灼烧周围的景物。
“毕方是象征着火焰的鸟。”纪云渊抚摸着鸟羽毛，缓缓开口，“捉来这一只耽误了一些世间，你可以试试看能否与它沟通。即使你今日无法掌控它，过一段时间适应了火焰，也就能控制这只鸟。烟若，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
毕方以精纯的火元素为食，掌心控火，制造出最精纯的火元素，恰好是她所擅长的。
烟若望着风光霁月的纪云渊，感觉一层墨色光晕一闪而过，之前好像在其他人那里也见过这般的光晕。
不过她也没在意，大概是花浅白说的清明之眼的缘故。
她只说：“已经收了师尊很多礼物，又送来神鸟，越来越贵重，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唯一的徒弟，给你点东西怎么了？”纪云渊的口气却咄咄逼人起来，“徒弟收师尊的东西，天经地义。日后我还指望你超过那个墨星痕，到那时师尊还得指望着你呢。现在计较那些没意思的有什么。”
将来，她倒是比不过墨星痕，却倒是可以看着纪云渊不要行差踏错一朝入魔，只要他还是仙门中温润善良的凌霄仙君，那就一切都还值得。想必有自己提防着墨星痕，这辈子纪云渊总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那他们也算是各取所需，她对纪云渊也是有作用的，不算白拿他的好处。
“来，试着驱使毕方，我带你去凌霄山上，我在那里给你准备了全新的洞府。”纪云渊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又仿佛一位慈爱的长辈，时时刻刻都是个关心人的模样，让她很难拒绝。
第40章 凌月殿2
“青岩，你可看清楚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奉天殿，顾秋月终于摔了怀里的经书，露出愤怒的一面。
青岩就是白兰溪身边洒扫伺候的小道童，虽然模样看着年轻，却也已经是五百岁修为的青鹤，可自从被白兰溪降服之后认了主，他便一直侍奉左右，无人可以取代。
那日宗主夫人派丫鬟来请人却一无所获，定然大怒。
可他也没想到，宗主前脚刚走，后脚夫人便直接上门来找。
一开始青岩只推脱说不知道，可看着顾秋月那慑人的目光，也终于只能招认：“大约是往大烨国西南方向去了，好像是去什么雪山，什么村子的。”
“霜寒雪山？”顾秋月一张娇俏面孔，却因为恼羞成怒而扭曲。
他怎么能这样，那贱妇死了多少年了，今日不过看到那贱妇留下的野种，竟然巴巴的非要大老远跑过去看一眼。
当年就不该答应父皇把那贱妇养在宫中，长着一张祸水的脸，自然只会勾引男人。一只魅妖，向来就是邪门歪道。
顾秋月一想到白日里在大殿上看到的那笑容，就觉得分外刺眼，要趁着小魅妖还没成气候赶紧除掉她。
她心念一动，手心就捏出了七八个小傀儡，向四面八方前进着。顾秋月口中喃喃：“去给我杀了那小贱妇，做的干净点，不要被人发觉。”
“娘亲，你也来找爹爹吗？”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顾秋月一惊，随即松了口气，来人正是自己的女儿白霜霜。
她立刻露出慈母的笑容，脸上是一百二十分的慈眉善目：“霜霜怎么来了？明日学宫开学，你还要给新入门的弟子们讲学，今日怎么不好好休息？”
“啊，我在《大道轻恒术》上看到不懂的地方，索性就来请教一下父亲，可是父亲好像不在呢，娘亲又来做什么呢？”女儿一双眼睛纯洁无瑕，无辜又天真。
顾秋月怎么能在女儿面前露出残暴的一面呢，她立刻收了所有傀儡，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笑着开口：“我也是半夜在佛经上遇到不懂的地方，来找你父亲一起研究一下。既然你父亲不在便算了，你刚才那是什么问题，或许我能来给你解释。”
“我就知道娘亲比父亲博学多了，娘亲快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少女语带娇憨，“我还命寒烟准备了时令花卉做成的小点心，最近黄金城中十分流行此物，娘亲与我通吃。”
顾秋月本来一腔怒意，一心想着杀人泄愤，却因为白霜霜这么一打岔，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看到女儿如此勤奋，一种身为人母的自豪感冲淡了她的戾气，她忽然也不那么着急找烟若的麻烦了。
毕竟白兰溪不过出去走走，缅怀一下故人，又能发现什么端倪呢。
躺在大床上的烟若并不知道自己冥冥之中逃过一劫，她只是在感叹，自己从未睡过这么大这么舒适的床，绫罗绸缎堆砌，又难得不过分富丽堂皇。
纪云渊带她上山之后，就把她带到了凌月殿，这是一处建在湖面上的院落，九曲通幽，大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烟若这才明白，为什么要先给她配上一只鸟，若是没有这只鸟，她每天上学宫一定会迟到的，因为院子实在太大了。
整个凌霄峰上有些冷清，一个看门的老头叫石伯，一个负责洒扫的管家叫朔娘，除此之外山上竟然再没别人了，其他的杂事都是小纸人做的，这些纪云渊随手剪出来的小纸人个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简直可爱死了。
“对了，除了传书术，护山大阵范围内还有一个好去处，也要提前告诉你。”纪云渊就站在殿门口，坦荡亲切，又数落有礼，“七星擂台，也是护山幻阵的核心组成部分，所有弟子都可以在里边转换长相与别人打擂台，每个月七星擂台都会更新排名和积分，现在的榜首应该还是白兰溪的二徒弟，总之里边也挺好玩的。”
烟若点点头，七星擂台她当然知道，但是她想听别人娓娓道来，悉心地告诉她一遍。
如今的纪云渊在她眼中就很好，有礼有节又温柔亲切，希望他永远不会变成上一世那个样子。那时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又有着世上最遥远的关系，炉鼎和主人之间是不可能有感情和联系的，这一世却不然。
“既然明日还要早起，我便不扰你了。好好休息。”纪云渊主动关上了殿门，“传书术别加那么多人，很麻烦的，有师尊就足够了。”
“自然，那东西吵得很，师尊安寝。”
关上殿门的一瞬间，烟若没看到纪云渊忽然冷下来的眼神，他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也很沉。
“我至今也没查出来，琼泽幻境解除后那一刻钟她在哪。”男人声音低沉又危险，“我不允许她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朔娘安静地跟着后边，小声提醒：“仙君不必为此苦恼，过几日和姑娘混熟了，老身想办法去套套话便是，想来姑娘警惕心不会那么高。”
“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睛好像有些不对劲。”纪云渊按了按眉心，“但是整个宗门里，能在我眼皮底下乱来的人不多，能是谁呢？”
“总归姑娘自己也是有心眼的，不会吃亏的。”朔娘安慰道。
“哼，她要是有心眼，猪都能上树了。”纪云渊嗤笑着摇头，“罢了，我去巡大阵了，你们看顾好她。至少在凌霄峰，她一根头发也不能掉。我怕顾秋月今日就会按捺不住，作出点动静来。”
“老身省得。”朔娘恭送走自家主人，就看到一旁的墙壁上融出石伯的身影来，不由嗔怪，“石老头，大半夜的你想吓死谁啊。”
“这么多年在山上清心寡欲的，这次我才要被少主吓死了。”石伯的脸渐渐从墙壁上若隐若现，“他竟然带了个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可那是个姑娘。难不成少主是开窍了？”
“我觉着那不能，他向来最恨男女情爱这档子事了。”朔娘摇摇头。
“有些人嘴上越强调什么，便是越缺什么呀。”石伯嘿嘿一笑，“我瞧着有戏，咱们家这仙君，对这姑娘太上心了。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连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凌月殿说送就送出去，还费了好大的劲托玲珑阁的人寻了这只毕方回来。啧啧啧，我瞧着这事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