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胃口还行,这家烧烤特别辣,也很入味,吃了两三串嘴唇都红了一圈,舔了下唇,聂召看像旁边冰箱里放着的啤酒。
抬眼扫了靳卓岐一眼,他没吃,低着头在玩手机,不知道为什么,聂召总觉得他此时不是很轻松,浑身都在绷紧着似的,肩线都很平实。
或许是印象中靳卓岐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聂召此时还诡异地觉得他在等她吃完饭,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但也没想太多,聂召就自己去买了两瓶酒过来,拿着一次性杯子,倒了大半杯,放在冰箱里很久了,天气又冷,一口下去冰牙也刺嗓子。
苦涩感让她皱紧了眉头。
“你要喝点么?”
聂召抬眼问他。
靳卓岐放下了手机,还是那副没声的样子,双眼看着她,随后,下巴一抬,往旁边杯子上示意。
聂召就站起身走到他旁边给他倒酒,倒了小半杯就停下了。
刚倒完,又想到他一会还要开车回去。
即便是距离不远,可外面下着雨,靳卓岐那开车的速度,有点危险。
于是脑子里的思绪还没想完,就摁压住了他捏着酒杯的手腕。
她的手很热,指尖摁压住靳卓岐的腕骨,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被冰的手指轻抖了一下,却没移开。
靳卓岐扫了一眼她的手,视线缓缓向上,跟她的眼神对上。
聂召说:“我忘了你一会还要开车,别喝了吧。”
靳卓岐盯着那杯酒,扯了扯嘴角,来了一句:“车祸也死不了。”
聂召直接把他手里那杯酒从他双指间拿了出来,他没用力,或许也没想过聂召这样的举动,也就被她轻而易举拿走仰头喝完了。
“还是别喝了。”
她说完,还不忘把杯子也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过身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坐在对面吃烤串。
靳卓岐手机里除了微信跟必要的软件之外,很少下载别的APP,也很少玩什么社交平台,因为开学需要,所以看了看学校的官网,被拉进了好几个不同的群里。
即便是他爆出聂召的那件事,之后他也从未在网上看过一眼,从那天看到聂召来到这里时,他就知道自己报复的目的达成了,自然也不需要在从网上检验效果。
同样,他也不知道那些朋友在网上看到是,对聂召的印象是什么。
手指利索点了几下,在某平台搜索了聂召的名字,词条下仍旧是持续不断的骂名。
他眼神一滞,盯着那一字一句的编造,只看了几秒,退出卸载了软件。
过了大概很久,聂召还没吃完靳卓岐就站起身往外面车里走了。
从刚开始,聂召就看得出来他没什么胃口吃,店内气味浓郁,凳子是横排的木凳,冰凉又硌人,跟他家CG沙发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她还没吃饱,也无所谓靳卓岐会不会离开,这里距离她家不算很远,就算淋雨走回去也无所谓。
等咬着嘴里的鱿鱼串时,低头刷着手机上附近招聘信息的聂召倏然顿了一下,一道飞过的记忆被拉扯回来,聂召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往门外看了一眼。
烧烤店的人只有寥寥两三桌了,老板大概是准备关店,已经开始收拾没卖光的烧烤食材。
旁边坐着几个干外卖下班的男人,满是疲惫的脸上染上些许放松,传来寥寥笑谈声。
店里有些寂静,声响还不如窗外的暴雨大。
门外乌洇混沌,滴滴答答的雨水滴落地面又炸起,那辆黑色的车停靠在她可视范围内,挪动一个位置之后,才能斜斜看到靳卓岐那半张脸,车窗开着,他坐在车内抽着烟,整个人都好像跟世界分割开了一样,留在自己陷入黑暗之中,遥望着明亮的地方。
聂召倏然觉得嘴里泛苦,瞬间,没了胃口继续吃什么。
结了账,剩下一瓶酒没开,问老板能不能退,老板说不能,聂召就带回去了,剩下没吃完的东西想打包,但想到坐在他车里可能会留下气味,也就直接提着那瓶啤酒走了。
上了副驾驶,聂召系上安全带,车内漆黑,那抹猩红也就格外亮眼。
靳卓岐没顾及她,手肘放在方向盘上,食指中指夹着烟,继续抽着没抽完的半根烟,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他比白天更沉默。
“靳卓岐,你是不是腿疼。”
他刚才从烧烤店出来,走路的姿势很不对。
车内虽然开着窗,却也开了空调,温度不冷不热,不至于太凉。
靳卓岐偏头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聂召那张脸上,她散着长发,或许是被风吹的,又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脸颊有些微微的泛红,唇瓣也很红润,像是染了口脂似的,那双眼睛里清透到底,带着直白的询问,让靳卓岐有一秒的失神。
腕骨处似乎还能隐隐感觉到刚才甚似烈火燎原般的炙热感。
“嗯。”
聂召刚才手机上搜了,说:“你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下,会好一点。”
她其实想问,真的治不好了吗?
但这句询问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可以,谁又能忍受在阴雨天腿疼到走路都不顺。
“对不起。”
靳卓岐没吭声,她动了动唇,只能说这三个字。
靳卓岐只是咬着那根烟,隔着唇角溢出的一层薄雾看着她,听着她轻而易举说出世界上最简单的三个字。
他扯了扯嘴角,笑说:“聂召,这三个字除了安慰你自己。”
“没任何用。”
聂召手指攥紧酒瓶,瓶身的冰雾冻的指尖的血都失去了温度,滚烫的体温正在层层褪去,变得跟冰一样冷。
他说得没错,好像除了减轻她自己的负担,是没什么用的。
她没再吭声,一直到车子停在家门口,聂召捏着那瓶酒下了车,即便淋着雨也没立马走,站在雨幕里看着靳卓岐的车消失在视线里。
他开的比来时要快,那抹车灯也逐渐变得很小,一直到消失不见。
头发被雨水淋得湿透,身上也湿漉漉的一片,聂召转身回了别墅。
洗了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窝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酒瓶看了一会,站起身找了起酒器开了那瓶啤酒,“滋啦”泡沫往外溢,玻璃茶几上满是酒渍。
她没开空调,空气很冷,也能闻到浓重的酒气。
旁边手机滴滴答答响了好几声,聂召捞起来看,是文艳发过来的。
问她有没有跟那位老板协商好,或者有没有拍些新的照片给她。
聂召扯了扯嘴角。
现在应该不需要她拍,靳卓岐想要拿到她的床/照都轻而易举。
她给对面回了电话,秒接。
“靳卓岐车祸是你做的吗?”
文艳愣了一下:“靳卓岐?谁?”
“你别给我装,靳如馨那个儿子,是不是吴斌干的。”
他想要拿到孟家的投资,孟寻的手术如果吹了,当时的孟家绝对什么都不会给他。
或许当时靳卓岐想要做什么,可能会耽误手术,所以吴斌找人制造了车祸。
凭借他当时的能力,聂召不觉得他摆平不了一个车祸。
“你说他啊,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文艳皱紧眉:“你的意思是,你爸爸的事情跟那个儿子有关??不可能,当时那儿子可惨了,穿得很旧,听说为了给他妈治病饭都吃不起,打了好几份工还借了钱,学校都没去上了。”
“你爸爸的事情可能就是单纯的商战吧。”
文艳倒还纳闷她平常最不喜欢吴斌,甚至早早就从家里搬出来不想跟他俩扯上任何瓜葛,现在怎么忽然关心起吴斌了?
聂召听着她嘴里口述的靳卓岐,脑子里对那天在医院撞见靳卓岐的记忆又加深了许多。
她并不愿意在外面给任何人签名,把自己捂那么严实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当时撞到人,她大可以说你认错人了然后直接离开,可她还是给那个人签了名。
只是当时觉得,那个男生的脸色很苍白,他很瘦,整个人像是纸片一样薄,表情憔悴,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明明个头那么高,却像是被拆掉了支撑着自己的骨头一样,肩膀弓着,整个人都很无力,像是苟延残喘一样。
聂召不知道哪来的心软,不想让这样的人失望,所以给他签了名。
或许是因为吹了风,湿漉漉的头发正在往沙发上滴水,肩膀上又湿了一片。
聂召攥紧了手,只是低着头揪着不放继续问:“是不是他做的。”
文艳笑了声:“召召,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把人撞死了可是要坐牢的,他没那么大胆,只为了个投资把自己送进去。”
“是孟家。”
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文艳不理解聂召为什么忽然问,但她现在需要在聂召身上套钱,也不介意告诉她这些。
况且,也根本不难猜。
不过她怎么知道车祸这件事的?
“孟爸知道自己儿子有救了,当然不会让这件事出现任何差池,那个儿子竟然还想在医院门口闹,他妈做不了手术也让孟寻做不了,就他那样没权没势的普通人还想跟家大业大的孟家争,不要太愚蠢了。”
“你要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权益能够平衡一切,不要觉得海面风平浪静的,只是因为水深而已。”
“那个儿子太难缠了,孟家没办法,只能找个人开车撞他了,那天下了雨,出现车祸也很正常,他在医院躺了一周吧,醒来的时候他妈已经死了。”
“这应该就叫什么,命中注定吧。”
“那个司机现在呢?在哪。”
文艳听着聂召的嗓音,很沙哑,有些不对劲。
“当然是坐牢了,好像判刑了一年吧还是多少,忘了,孟家给他很多钱,多少人都巴不得呢。”
“不过说来也巧,那个司机你也认识,之前一直接你上下学的明叔。”
聂召记得他,他早起也是个做生意的人,后来投资失败家徒四壁,妻子跟他离了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也不认他,为了还债他才来给吴斌开车,后来专门送她上下学,因为存了些钱想要重新做生意才辞职的。
看来他并没有选择自己再次创业,孟家给了他一笔钱,可以还清他的所有债务,他何乐而不为。
所以靳卓岐误会了,以为派明叔开车撞人的是吴斌。
如果他知道孟家呢?知道撞他的是孟家,知道后来强制医院堵死所有知情人的口给孟寻做手术的人是孟家,那孟家就真的完了,事情闹大,孟寻的一切也都完了。
聂召又听到文艳在那边嚷嚷跟她要钱,尖锐的声音吵得她头痛欲裂,聂召环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又爬起身,半跪在地板上从茶几下面翻出了好几瓶药,每个瓶子里的都倒出来一颗,抓在手心里仰头干咽了下去。
苦涩感溢满唇齿,聂召又捏着那瓶酒喝。
喝了大半瓶,眼里都有些朦胧,酒精的作用似乎会减缓一下头疼,吃完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心悸,心跳得很快很快,像是在最后的呼喊。
她半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仰头看着天花板,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
她还是在犹豫不决,要不要告诉靳卓岐。
又在想,她已经这样了。
网上骂言不止,被台海退学,说她校园暴力下辈子迟早下地狱,说她害人跳楼晚上会夜夜噩梦,说她不干净,被p了无数床照大量传播却维权无门,或许现在台海的各个公共商场厕所里还都有人贴了她的联系方式。
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自然也不担心被弓箭捅出新的创伤,或许她能吞噬掉这些。
让这一切结束在她身上。
酒精让她的反应很慢,坐起身,目光盯着茶几上放着的水果刀很久,她又捏着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从茶几上拿过那把刀,尖锐的刀锋在灯光的折射下亮得刺眼,她低垂着眉眼在手里把玩。
她给靳卓岐打了个电话。
寂静冰冷的客厅只有“嘟嘟”的声响,打了好久都没人接听。
或许就是因为不清醒,聂召才一遍一遍地给对方打过去,一直到接通之后,听到靳卓岐的一个清淡的“喂”字。
语气里难以掩盖迷醉的酒气,她醉得厉害,身子软绵绵地歪在沙发上,手机也抓不紧扔在沙发旁边开了扩音,另一只手倒是有莫名的力气能够稳稳抓住那把匕首。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纤细,莹白到能看到淡紫色的血管。
YES的摄影师赞不绝口很多次,说她是天生的平面模特,身体的每一寸都极其漂亮,是最适合出现在大屏幕上的。
可此时,她竟然觉得这些美好让她觉得痛苦。
“靳卓岐,你用热毛巾敷了没有啊。”
聂召问完,眼眶很红,眨了好几下眼睛都没忍住掉了眼泪。
她不想被发现,不想被说这个电话也是为了自我安慰,没有任何用处。
努力稳着声线,却掩盖不足酒精给她带来的眩晕感,她像是一个盛放痛苦的容器,在默默慢慢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