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国际到达的大门,柯羽就看见王梓白弯弯的眼睛笑着看着自己。
他很好,瘦了,也更帅了。那件她送给他的大衣,空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很久之后的日子里,柯羽都能清清楚楚记起那天在机场,甚至是他衣服上的褶皱,他鞋子上的纹路,他手表上反光的面积。最让她不解的是,王梓白的面容跟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清楚得好像一格格放大了一般在她面前。她回想起时,有一种幸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颓败。
酒店房间里,王梓白坐在椅子上,跟柯羽说了一切。
“你不用劝我,我想得很清楚,我现在对干爹,对你来说都已经是没有用的人了。我什么都不会,帮不上公司的忙,也陪不了你。这个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没用,你会很多东西啊,你才二十出头,你可以再学街舞啊,咱们做舞团,办舞蹈班,你有天分的!”
王梓白摇摇头:“柯羽,不要自欺欺人了。”
柯羽:“不要去。不要去,可以吗?咱们逃走吧?今晚就走,逃到国外,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王梓白:“那小黑哥怎么办?干爹怎么办?”
柯羽:“那我怎么办?那你怎么办?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报答干爹。”
“你并不欠他条命!你有没有想过,龙老板之所以对你这么好,就是知道你能保护黑子。替他挨打也就算了,这是替他死啊!龙老板在首府,只手遮天,随便找个人顶罪就行。这件事,他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用说了。我没告诉干爹,等他知道时,木已成舟,没理由把小黑哥的命搭进来。”
柯羽一边听一边哭。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看着王梓白:“王梓白!你爱我吗?”
王梓白低着头:“我不配。”
“你不是说过:以后,你都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对不起。”
“你不怕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揭发这件事?或者去告诉龙老板?”
“你不会的。”王梓白眼泪在眼眶里,认真地看着柯羽,“那不是我们心中的江湖。不是我们心中的是非。”
“你的命,还不如你所谓的江湖和是非重要吗?”柯羽气的用拳头打他,他也不躲也不挡。
柯羽打累了,坐下来已经哭不出眼泪。
王梓白在柯羽脚边坐下来,握住柯羽的双手说:“柯羽,我的命,早已不是我的。你一直都不知道,我也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
“我三四岁的时候有两次被我爸打的送到医院抢救,医院的医生报了警。警察来通知了我奶奶和姑姑来把我接走,轮流照看我。
“我小学再回到我爸家,跟他一起生活的每一天,我都很想死。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轻则一巴掌,重则一顿皮带。
“你还有妈妈留下来的存款,你从小学舞可以考上艺校,你不想回家可以住校。之后你有了本事可以照顾自己。
“我有什么?我什么都不会。我连学籍和户口都被我爸烧了。我想去工地搬砖,都没人要我。
“如果后来没有干爹收留我,没有张姨照顾我,没有冯师父教导我。我可能早被我爹打死了,或者在外面流浪,偷盗为生。也许现在也早已死了吧。
“干爹、张姨、冯师父,他们是那么温柔,从没有指责过我,我学什么都夸我优秀。
“我住到干爹的别墅,感觉从地狱到了天堂。我当时的心情就是他们说什么我都愿意听,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
“即便是,我不能给公司出力那一年,我不会用电脑,我看不懂文件,我学不会他们公司里那一套,干爹仍然什么都没说过我。只是鼓励地笑笑。他们那么信任我。
“是我已经得到了太多,我不配得到的。
“如果那一年,我学会了如何在公司里生存甚至立足。我在公司哪怕能帮干爹一点点,他们是不是就已经移民了?小黑哥是不是就不用回来?他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一天?”
柯羽听着,流泪不断。
王梓白看着她:“你告诉我,什么是是非,世人的是非、正义、邪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的是非,就是为了干爹他们一家人,我这条命不算什么。”
许久的沉默,柯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为了王梓白心中的是非。
王梓白:“还有一件事,童天的月白,你见过。”
柯羽点头。
“童天关业之前,她求我一件事。她想,有一个我的孩子。我答应了。”
柯羽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王梓白?!你?”
她有时觉得自己最懂他,有时又觉得世界上几十亿人,自己才是离他最远的那个。
王梓白也认真地看向她:“柯羽,我并不爱她,你知道的。如果你还有余力,帮我关照月白,她回了河南老家,她本名白晓悦。等我被执行,你就会拿到我的东西,我手机里有她‘退休’以后的电话。”
柯羽点头,断线的眼泪落在腿上,在裤子上印出一个一个圆点:“嗯,放心吧,我会拿他当我自己亲生孩子对待。还有谁知道?”
“只有你和白晓悦知道。”
“不要告诉黑子?”
“目前不要,以后嘛,你看着办吧。”
柯羽哭累了,气累了,王梓白陪着她,等她睡着,自己悄悄走了。
当天的晚些时候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她。她醒了,看见,没有回复。她再一次陷入了思绪里面,抬头是天,却深不见底。
夜一如既往地降临城市。明明闪闪花花绿绿的灯下面有很多灵魂不停穿梭。有想即刻逃离的。有麻木不仁的。
看守所里。手脚带着铁链子的王梓白走过来。柯羽双手捂着脸,眼泪抹在袖子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柯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听我说,我的事情不用告诉我姑姑和奶奶她们了。我会登记你来领我的骨灰。我的骨灰你随便处理就好了,撒了,随便找地方埋了,都行。不必太过在意。”
柯羽一直哭,哭得说不出来话,王梓白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
几天后,柯羽来到火葬场,领王梓白的骨灰。一个大金属盘拖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柯羽接过来,倒进自己带来的瓷瓶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只剩下这些粉末。
还有一包是王梓白的遗物,手机。
那件柯羽给她定做的牦牛绒大衣,大衣领子上坠着金色的链子。
柯羽认出这链子就是自己回国巡演结束,庆功宴那晚王梓白深蓝色衬衣领子上挂的那条。
手表,他始终带着一块双时区的手表。
被剪了一角的身份证。
柯羽捧着这些东西往外走,在大厅门口看见了远处的黑廷赞和张姨。
柯羽狠狠瞪了一眼黑廷赞。没什么可说的,王梓把生命留给了他们,把身后事留给了柯羽。
柯羽带着他的骨灰,返回美国。并把他的骨灰,一直带在身边。
第74章 那夜的真相
王梓白独自躺在健身房二层舞蹈教室的地板上,音响里放的是当年崔老师留给他的CD里的音乐。当初的那几张CD光盘早已经播不出来了,王梓白又从网上下载了同样的音乐,现在网络上想找什么音乐都很容易。
王梓白听来听去还是喜欢这几张CD里的歌。他还能模糊记得几个动作,记得当时夏日教室里热烘烘的温度。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总想着应该找个时间去杭州少年宫看看崔老师。
手机响,王梓白看来电的电话号码是小影。
王梓白接起来问:“怎么了?”
小影:“白少,有个事情,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得跟你说一声。”
王梓白:“什么事?”
小影:“上个星期,小黑哥通过虎子联系到我,让我,让我给找了几包东西。”
王梓白:“什么东西?”
小影:“一种新兴的货,能让人在幻觉里昏睡好几个小时。”
王梓白从地板上坐起来问:“小黑哥要的?要了多少?”
小影:“十包。”
王梓白:“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影:“我不敢啊,犹豫了好几天,小黑哥威胁说我要是告诉别人,尤其是让你和龙老板知道的话,我和小米就再也别想在首府待下去了。”
王梓白:“放心吧,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白少,”小影欲言又止,“我和小米打算离开这里了。”
“去哪儿?”
“深圳。”
王梓白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嗯,注意安全啊!”
“还有件事。”
“你说。”
“虎子今天去找你了吗?”
“没有,他怎么了?”
“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他说今天下午要去健身房找你的。”
“好,我知道了。”
王梓白挂了电话先打给小黑哥,很久都没有人接.这会儿刚过午饭时间,按说小黑哥现在应该在公司,为什么不接电话。王梓白又持续地给他拨。对方终于接了起来。
王梓白:“哪儿呢?”
黑廷赞:“什么事?”
王梓白:“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黑廷赞:“我这正开会呢。”
王梓白:“是吗?我就在公司,前台说这几天你不在公司啊,你忙什么呢?”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一阵呼呼的风声,黑廷赞:“要你管!”便挂了。
程虎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白少,我在拳馆,你在哪?冯师父说刚才还看见你了。”
“你等我吧,我上去。”
王梓白从二楼舞蹈教室出来,锁好门,上楼。
两个人来到休息区的角落。
程虎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不知如何开口。
王梓白看着程虎,他了解程虎:“直说吧。小影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
程虎:“白少,小米小影她们俩准备去深圳了。”
“嗯,我知道。”
“我也准备跟她们一起去。”
王梓白惊讶地看着程虎,他万万没想到程虎跟小米走到了一起。王梓白转而笑了,问道:“你跟小米?”
程虎点点头:“樊笑也去。我们四个人已经买了两天后的机票,一起走。”
王梓白拍拍他肩膀说:“好啊!好!去吧。出去闯一闯。照顾好自己和他们,这四个人里,也就你正常点。看着点樊笑和小影,别让他们再碰毒品了。”
程虎点头:“我知道,她俩决定离开首府,也是想换个地方,离开以前那些人。”
童天关张以后,程虎也暂时“失业”回了家。王梓白曾经让他来健身房,考一个教练证,哪怕给师父当个助教也好。但是程虎当时没有来。王梓白也没有多问。原来是早有了别的打算。
王梓白心里说不上应该替他们高兴,还是担心。只是从自己卡里转了几万块给程虎,让他照顾好他们三个。不行就回来。
王梓白回了家,还惦记着刚才小影说的小黑哥的事情。
他来到监控室调取这几天前后门的出入视频。这三天,每天晚上12点多黑廷赞都会出去两个小时,然后回来。隔天中午12点多又出去两个多小时。
黑廷赞这样已经3天了。而且黑廷赞没有开自己的越野车,而是开的停车场里黑西服白衬衣留下的黑色轿车。
王梓白把监控调到晚上有人走动时,便启动无声报警,报警的消息会发到王梓白的手机上。
当晚,王梓白在自己房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晚上刚过12点,楼上有脚步声。不一会儿是车库门的声音,手机里报警信息也到了。
王梓白也悄悄跟了出去,在车库外面启动自己的车,跟着黑廷赞的车,王梓白没开车灯,黑廷赞的车开得很急。
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路线,来到市郊的蔬菜基地。这里已经废弃了,马上要拆掉了,黑廷赞来这里干嘛?黑廷赞的车绕道了麦子地的后面。
王梓白把车停在蔬菜基地的外面,摸黑往里走。一个黑影开着手机的照明进了一栋别墅。王梓白也跟上去,进了屋,没有声音,没有光。
王梓白凭着记忆摸到楼梯口,往楼上走,走到二层还是没声音,王梓白把手机打开照亮,一直找到四层,都没看见人。
王梓白在四层转了一圈,突然想起来,这是6号别墅,还有地下室。便往楼下走,刚刚走到去往地下室的楼梯口,一个黑影大步冲上来正跟王梓白撞个满怀。
对方惊恐地大叫:“谁?!是谁?!”挥舞着胳膊要打人。
王梓白躲开,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小黑哥,是我。”
对方这才放松下来,随即又警惕并且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王梓白拉着他胳膊,用自己手机照着路:“出去说。”
两个人到了院子里,借着月光和蔬菜大棚那边的灯光,王梓白把小黑哥袖子撸上去,检查他两条胳膊。
黑廷赞甩开王梓白说:“干嘛?!”
王梓白看没有针眼,小黑哥神志也很清醒,这才放下心说:“你说干嘛?你瞒着我找小影要了什么东西?”
黑廷赞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你看见了,不是我用。”
王梓白:“那你大半夜跑到这鬼地方来干嘛?地下室还有谁?”
黑廷赞:“没谁,走,回家。”说着便要走。
王梓白拦住他:“为什么不开自己车?为什么把车绕到麦子地后面?”
黑廷赞目露凶光:“不用你管!我事情已经办完了,不会再来了!”转身就要走。
王梓白丝毫不怕他,反而抓住黑廷赞的两个胳膊:“哥!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事情你办完了?!地下室有谁?”
黑廷赞挣扎了一下,他哪里有王梓白有劲,王梓白两只手跟两只老虎钳子一样死死的抓住他。
王梓白:“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信我吗?”
黑廷赞原地呆愣愣了几秒,忽然眼泪落下来:“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王梓白松开双手,按住他肩头:“有我呢,我会帮你的。”
黑廷赞:“楼下,楼下是姓沈的。他已经,已经……”
王梓白想了一百种一千种结果,万万没想到楼下是沈伟泽:“已经什么?!”
黑廷赞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我杀了人,他,他已经……”
王梓白听到这里,也顾不上坐在地上的小黑哥,飞快地跑下楼去查看。他推开关着沈伟泽的房间门,看见沈伟泽一滩烂泥一样挂在椅子上。
王梓白心里从没这么怕过,从脚底到头顶都是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