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若是让鄙人扶持太子殿下也不是不行。”诗良道。
周禾在心中呸了一声,这贼子不知又要口出什么污秽之词!等他落在了自己手上,定要一片片削掉他的肉,再让他此般猖狂!!!
诗良说完这话果真不是引起了周禾一人的注意,毕竟他身边站着崔远。瞧着崔远那一脸黑样,怎么?诗良方才同他说的不是这些?
“我要丞相夫人……自刎。”
一句说不上轻重的话闯入卢以清的心上,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自己同此人素来不识,一面之缘而已,他就要自己去死。
周禾又要往前,这一次卢以清彻彻底底拉住了他。她的心像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她想到了柳安,一个突然出现在朝野中的权臣,当时到底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呢?
“这位将军,即便是死你也要我死个明白不是?”卢以清望着他,“卢氏究竟哪里对不住将军?”
诗良似乎怔住了,他看了眼崔远,崔远道:“卢依,你父亲看似大义实则得罪了太多人,呵,身为孝女以身询了也不足为过。”
“是吗?崔远,你这一生都跟在我父亲身后,他可曾打压过你亦或是故意戏耍过你?”卢以清这样坦荡,是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一个去世了这么多年的人还能牵扯到下一任君主的身上,他本不该死的。
“崔远,即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死在你手中,你此生也比不过我的父亲。”
卢以清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崔远心中无比难受。他想到了自己能参加科举的机会,竟然都和卢征有关。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但这一切并不影响他今日想要侮辱整个卢氏一族的心。
“卢依,今日是你的死期,无论你说什么,身为长辈,我都不会怪罪你的。”崔远说的很是坦荡,像是结果一定下了一般,“你瞧瞧卢氏一族也没有个坟冢,待你死了,我将你和柳安一同丢进水中也算是一同安葬了,你看可好?”
“哦,还有太子殿下对吧。啧,太子殿下疑心甚重,实在不能堪当大任,只是这命留着到底是个威胁,也是要斩杀的。想来这大雍的百姓还没见过太子于街被问斩的吧,那老夫开个先例!”
“还有那个叫周禾的,你妹妹在长安街上过的太安稳了,实在是瞧着难受。”崔远转头看向诗良,“给你做个暖床的可愿意?”
“哈哈哈哈哈。”诗良背后的士兵都开始大笑。
卢以清目光死死盯着崔远,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杀了他!
“如今……形式不稳。”她必须死死忍着,声音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夫人。”此时周禾也不敢说什么大话,毕竟在丞相来之前,一切都是虚的。
“报!”一阵长声响起,一男子快马停在了崔远身侧,“丞相,岭南的人了。”
一时间,崔远大喜,高声呼喊,“卢以清,今日必然是你等死期!”
他们的声音太大了,卢以清和周禾自然也听见了这些。
“周禾,不忍了,何不能赢呢?”
“夫人,还要等丞相来。”
“丞相,丞相定然能救我们,只是我们却不能永远将重任、希望全留在丞相身上。”
卢以清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周禾知道她是在认真的说,而不是一时的冲动。
“那夫人怕吗?”他知道面前的女子绝不是胆小之辈,只是这样的场面,即便是学武出身之人也未免不怕。
卢以清摇了摇头,“方才或许有些怯意,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周禾心中愈发苦了起来
“周禾,若是这一战胜了,将丞相府所有人带去江南可好?”
他有些意外,江南,那一直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夫人怎么忽然说起了那里。
“好。”他还是应了声,无论夫人出于何种原因,这时候总要说好。
“丞相时常同我讲,这一生里希望我能过成自己的日子,这一辈子都为了自己活着。可是周禾,人活着是要个盼头的,卢氏一族便是我的盼头。”一行泪从卢以清的脸颊划过,她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我为了卢氏而战,日后我便为了自己而活。以后搬去江南,周禾这样聪明倒也适合在江南那样商业发达的地方。”
“丞相和夫人去哪里,周禾便跟着去哪里。”
卢以清笑了,“好,那便往死了拼一把!”
周禾点了点头。
转身看向诗良的一瞬间,竟不知他手中何时多了一把弓箭。
“对面那将领什么底子,出箭准不准?”卢以清也瞧见了诗良,认真问。
“准。”周禾并不知道,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喉结紧张的滚动了一下。
“喂,你们自己选一个人,让我来拉拉弓。”诗良的语气慵懒又高傲。
“呵,我看不如就选左相好了。”周禾朗声道。
就在周禾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诗良手中的箭迎面而来,而目标是夫人。
第114章 一一四
周禾没有想到诗良的箭会出的这样早, 更没想到,他会直接将目标对准夫人。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周禾的眼一直睁着, 他想、想再多看一眼夫人。
“周禾……”夫人颤抖的手落在他身上,泪珠一粒粒往他身上落,可他这辈子不能再守着夫人了。
周禾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对夫人大把大把的泪, 他却是笑了,“夫人,不哭。将领不哭。”
“啊!”
那是周禾听见夫人最惨烈的叫声, 而这悲鸣是为了自己。他这一生似乎也足够了。
“你坚持住,我这就送你回去。”卢以清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心疼的像是在滴血一般。
周禾用尽所有力气摇了摇头,“夫人要赢,夫人会……”
“周禾、周禾!”
“你睁开眼啊周禾!!!”卢以清伸手将周禾的眼覆上, 猛然间,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周禾的模样,这人贼兮兮的, 瞧着就是一个心思极多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心思多的人, 为她做尽了事。
卢以清这一生遇见过太多人了, 太多擦肩而过的人,可为什么周禾也是这短短一程中的一人!若是有可能,她宁愿周禾今日不出现在这里。
“周禾, 我给你报仇。”说完后,她站直了身子。冷风迎面而来, 吹乱卢以清的发丝,一些惨发紧贴在面上, 使她瞧不清眼前的东西。但她始终目光坚定。手紧握着剑刃。
本来准备放声大笑的诗良怔住了,他上过无数次疆场,见过无数英勇豪杰。但……但那个女人站在那里,身上甚至没有甲胄,便让人如此恐慌……
眼瞧着,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将要吞没她最后的理智,一旁的不良帅在她耳侧说着什么,但她始终如初。
“报!岭南大军来了!”一声划破长空,似乎给这里所有人的人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周禾,若是不能给你报仇,今日黄泉路上,你走慢些,等等我。”卢以清抹去脸上的泪,手中的剑挥向前方,直指诗良。
“哈哈哈哈,卢依还想苟延残喘?”崔远放声大笑,“你恐怕不知道,这岭南的将领同柳安素来有恩怨,黄泉路上,你们夫妻二人也算同行。我可真是功德一件!”
卢以清听不清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心中紧绷着一条线,今日无论有没有柳安,她都要往死了一战!
“杀!”卢以清剑指前方,尘埃遍地,兵刃声交汇在一起。她亲眼看着无眼的刀剑下,划出一道道血痕。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充斥着她的鼻息,却并未让她感到难受。
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原来养来的兵有时候不会抵御外敌。原来能使人兵刃相向的事数不胜数。
她有些累,抬头忘了望天,却瞧见了宫墙上的几个身影。
与太子相视的一瞬间,她的心中又像是鼓足了劲儿。她笑了,宫墙上的太子似乎瞧见了自己,也笑了。
赵臻嘴角刚刚扬起,泪珠便不自觉落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卢以清身上,轻声道:“母后,姨母也会害怕吧。”
闻言,皇后眼角一颤,也是划出了一道泪痕。她无法想象,卢以清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思而战。
“是丞相!”王尚书指着下面大喊。
柳安带来的兵像是来吞没细支的河,从外圈一点点将里面围住。
围着围着,里面的人也察觉到了外面的不对,这兵似乎在帮卢以清。
她侧过头去,瞧见了骑着战马的柳安。
她的四周没有声音,在一团迷雾里,好像那一年长安街上,她坠马的时候被柳安抱在怀里,又像她从树上坠下之时,柳安每次都在。
卢以清站在原地,瞧着柳安一步步逼近,像是能将她从这迷雾中带出去一般。
“你来了?”柳安走到她身侧时,她才开口。
柳安微微垂目,瞧见了地上躺着的周禾,点了点头。
卢以清抿着的双唇在发颤,她想哭,但又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很是难看。
“等我。”柳安留下一句话,便冲入了冲锋的阵营。
卢以清身子有些瘫软,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撑住,恨不得提起剑也随着柳安一起杀过去。
嫌少有人知道丞相会用剑,唯有一些大臣在那日柳安同幽州人比试的时候见过。但崔远知道。柳安的功夫好到一人能拿下三个诗良都极为轻松。
崔远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睁睁看着柳安拿着剑朝自己刺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风卷了一层又一层,即便是冷刃停的恰当好处,并未直接触及他的肌肤,却还是瞬时全身毛骨耸立。
“我怎么会觉得,你会因为陛下而死。”柳安自嘲道。
“死?柳安,你说我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能去什么地方?”崔远淡淡问,“能见到卢征吗?”
“不知道。”柳安道。
“哈哈哈,你竟然没说,我会下地狱。”
柳安瞧着崔远这幅面孔,剑停在他喉间确实是忍的辛苦。
“崔远,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说完这句话,柳安有些反常的冷静了下来,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面前站着的人究竟代表着什么。
崔远的目光也是瞧着柳安,丝毫没有移开,“幽州刺史是如何保住你的?”
柳安眼神微微睁开了一些,他不清楚崔远是如何得知的。
“你说,卢征这样心思多的人,养了你这么多年,他知不知道你是幽州刺史的儿子?”崔远饶有兴致的问。
“当年幽州刺史要被诛九族之时,卢氏一族可并未为你们一家说话。”
柳安喉结微动,“当时之事已过,我只知道卢相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你想要做哪些挑拨离间的勾当,还是不要想了。”
崔远微微一笑,身子忽然向后一撤,一手抓住柳安的肩膀将两人翻了个身。
等柳安反应过来时,崔远已经腹部中箭躺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的诗良,诗良震惊的弓都落在了地上。柳安知道身后来了一箭,他也知道诗良的箭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但没想到,崔远迎了上去……
崔远那样熟悉自己,定然也知道这箭绝不可能射中自己。那他为何还要这样做?
柳安在一阵厮杀声中合上眼,天边的云霞越来越低,再不收场夜里便不好开战了。可他似乎没什么力气,今日的云霞很低,大抵是刚拨开墨层的缘故。
很像幽州的天,白云卷着天边,压的低低的,他和两个兄长在草地上骑马、比剑。他们争着喊,日后,我才是那个能为大雍护卫山河之人。
“日后……兄长……我为大雍护卫了山河。”
可是大雍的天子,杀了他的全家。
未等天色全然暗去,这出巨大闹剧结束了。
诗良被生擒,卢以清在他肩上用细针扎了几针后,让人带去了牢房。
太子一行人从宫门处出来,忍了许久的赵臻在看见卢以清后忽然哭了出来。卢以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可这往后才是这孩子的开始。
……
忙碌了足足七日,先是先帝发丧,再是太子登基。
赵臻终于坐在了那个龙椅上,而兵权在柳安手中。
赵臻登基的第一日,便是平反卢氏一族。他亲手在圣旨上落笔先帝曾经错误的裁断,见许多老臣泪洒大殿。
赵臻的目光落在柳安身上,似乎在等他的肯定。柳安微微扬了扬嘴角,点了下头。
卢氏一族平反了,好像这么多年的事终于有了着落一般。可是,同样被诛九族的何氏却不能被平反。
那日后来的话,柳安未曾听入耳中,整个人像失神一般。
赵臻很快便察觉了柳安的不对,他想,莫非是丞相害怕自己如父皇那般?早在他登基的第一日,姨母便告诉他,万不可被小人离析了同忠臣之间的关系。
他有眼睛,要自己看,有耳朵,要自己听,有心,要自己想。
“丞相留步!”退朝后,臣子们开始往外散去,赵臻有些紧张喊道。
柳安顿了顿步子,回头停了下来。
赵臻心口跳的很快,手臂和身子也在微微发颤,他从龙椅上起身,拱手一拜,“赵臻,拜谢丞相!”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的臣子都愣住了,纷纷停住步子,落在陛下身上的目光又移在丞相身上。
“臣,拜谢丞相!”不知是谁出的这第一声。
“臣等,拜谢丞相!”
柳安眼中微红,颤了颤嘴角。思绪万千,却理不出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