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拱手拜向赵臻,“愿陛下,贤明治世,恩泽万民。”
……
离开大殿后,柳安的步子变快了些,他想早些回到卢以清身侧。
“丞相!丞相!”孙恩德的步子更急,转眼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孙公公找我有何事?”柳安问。
一直到站在柳安面前,孙恩德才看清他有多疲惫,就连胡子也开始从他脸上窜出来。孙恩德心中不好受,一直跟在先帝身边,眼前这位丞相的身世他清楚的很。能做到这个地步,丞相大义!
他从身上拿出一封信,“丞相,这……这是先帝留给您的,临终前最后的事便是拖奴才给您。”
“先帝?”柳安从恩德手中接过,“多谢孙公公。”
第115章 一一五
柳安整个人的神经随着前后的事紧绷了数月, 如今虽还未放下来,但也算是跟着太子登基的事能睡安稳了。可不知为何,手中握着先帝留下的东西, 他整个人又有些恍惚。
柳安自然没有在孙恩德面前打开,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上,府中的侍从都盯着他极快的脚步。王津跟在一旁,像个柱子一样, 一瞬间他想起了周禾,马上要踏进书房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瞧见了周禾站在那里, 朝着他笑了笑,说:“丞相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丞相也不等等属下, 属下能给丞相出谋划策!”
“周禾。”柳安轻唤一声。
“属下在!”
一股风吹来,地上的残叶在空中卷了一圈,带走了周禾。
他想起了那一年第一次见周禾的时候。
“你若跟我走了, 能为我做什么?”
“丞相若是让奴才跟着,奴才不才,但能为丞相出谋划策。”
“哦?可朝中人多的是聪慧的。”
“奴才拿针扎死他们!只要丞相想要往前走, 纵使前面有群山, 奴才也能夷为平地。”
“好大的口气, 这样大的口气,不可自称奴才。跟我走吧,周禾。”
“丞相知道奴、属下的名字?”
“快跟上。”
“丞相。”王津轻唤一声。
柳安苦笑, “记得时常去瞧瞧周禾的妹妹。”
“属下明白。”
在走进书房前,他又问了句, “夫人还没回来?”
“夫人又去找诗良了。”
“还没死?”
“夫人不许他死。”
柳安点了点头,“记得帮我插两刀。”
“是。”
书房中只有柳安一人, 他点了一盏灯,往前俯着身子,凑在灯火前细细看上面的字。不难看出,先帝在书写时有几滴泪落在了上面,而后,上面也留下了柳安的泪。
这是一封歉书,先帝早知道了柳安是谁,许多人未曾见过柳安的母亲,但先帝见过。他不知道柳安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总归知道,柳安是带着恨意来的。但他的致歉只能给柳安一人,昭示不了天下。
柳安整个人像失重一般倒在椅子上,恩怨轮回,帝王无奈难道他家人就有错吗?
最可恨的事,他若是明白了帝王的无奈,又将家人置于何地?
柳安锁在书房中,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走,他想离开,再也不想掺和这朝中的事。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外面天色已经晚了,微弱的光透过来,他瞧见卢以清迎面站着。夫人逆着光,瞧不见脸,但他知道夫人在走向自己。
“夫君这是怎么了?是最近累了吗?”卢以清自然察觉到了柳安最近的不对,但任凭她如何问,柳安都说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大抵是太提着心了。
她走上前,微微俯身将柳安抱在怀里,“诗良死了,我亲手杀的。师父找到了,人没事只是被敲晕了运出了皇城。晚间宫里来了话,交代了今日陛下学了些什么。一切似乎都要好起来了,只是……幽州动乱了。”
卢以清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浑身一颤,“怎么了?夫君不必担心,这件事交给旁人去做。”她不想让柳安这般累了,“我们去江南生活一段日子吧,到处瞧上一瞧,然后再回永州,许久没回去也不知那处房子如何了。”她一点点说着柳安最期待的未来,可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在听到夫人说幽州的那一刻,柳安整个人像是现在了一个牢笼中,随着笼子一起被丢进水中,他想要出去,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我去幽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思考,就是想去罢了。
“什么?”卢以清忙道:“夫君,如今幽州乱的不成样子,而且……”
“夫人。”柳安握紧她的手,“夫人还不信我?”
卢以清两行热泪落下,“那我与夫君同去。”
柳安摇了摇头,他自幼生活在幽州,那里的杀戮要比长安凶狠的多。他根本没什么信心,就是想回去看看,怎么能让夫人跟自己一起去犯险。
“夫人要留下。”
“我不。”
“夫人,如今新帝登基不久,大雍需要有人陪着新帝。”柳安的手慢慢拂过卢以清的手背,“夫人乖乖等我回来。”
卢以清倔强的摇了摇头。
“夫君这样爱你,自然不会留夫人一人。”若是他自己去,回来的可能还大些,毕竟幽州如今是何形式无人知晓。
“国库亏空,不宜征战。若是换了旁人去,谈和不易,再生出事端整个大雍又要摇摇欲坠。太子年少,性敏多疑,夫人要好生教导,以免步了先帝的前尘。”他知道卢以清担心的是什么,只要耐心说着,她会让自己去的。
卢以清点了点头,“我等夫君回来。”
……
大殿上,几乎没有一个臣子敢上前说话,留下新帝一人踌躇不安。
殿上的人并不是要为难赵臻,而是这件事着实难办。
先帝在位时,幽州已是心腹大患,如今大雍和幽州几乎同时换了新人即位。新帝年少,大雍如今又不宜征战。
可幽州就不同了,听闻幽州篡位之人,直接亲手弑君王,是个善战之辈。且此人对大雍的仇恨,像是天生便有的。
“朕不为难诸卿。”赵臻说完,心中难免有些伤神。他自然也想有人能冲出来,即便是能力不行,他也想看见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应对。
“陛下。”一道声音从大殿外传来。令人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赵臻抬眼便见柳安从殿外走了进来,没有内侍的通传。
“臣请愿,去幽州。”
赵臻霎时红了眼眶,他忽然想到那些在史书上读过的事。新帝的辅政大臣们几乎都是用命在替新帝守着王朝江山。
而现在,他的政事堂丞相,站了出来。
但赵臻却有些犹豫,目前为止,除了丞相和老师,似乎没人能让他完全信任了。
而丞相似乎瞧出了自己的犹豫,他道:“陛下,这次必须成功,信臣一回。”
不是信他一回,而是只有他能信。
隔着近二十步的距离,赵臻点了点头。
……
幽州连破六城的消息传来时,柳安像是回到了那个被赐死的夏日。此行,他什么都可以不带,但一定会带着先帝的信,烧在幽州。
幽州那样大,一家人的尸骨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收拾东西,在房间里,他给卢以清留下了一封信,以免自己不能活着回来。
临行前,他去过一趟宫中,同皇上交代了那些自己可能回不来的打算。
无论他能否回来,裴千承都是政事堂丞相最好的人选。论能力,朝中没有几人在其之上,只是裴千承做事时常不过脑子,还需两个较为灵活的人在他身侧提点着。
再有便是关于卢以清的归处,柳安只说了一句话,“你姨母是个有想法人,凡是顺着她自己的意思就好。”
在府上的最后一晚,柳安和卢以清紧紧抱着。他从未觉得能喜欢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阿竹是他这一生中,唯一还想再守着的人。起初他以为只想护着阿竹罢了,后来才知道,那种感情是复杂的。他想要将阿竹当做一个需要被呵护的妹妹,一个可以被偏爱的夫人,他唯一的心上人。
若是时态稳妥,他也想让阿竹陪他去幽州。只是他怕,没有能力护着阿竹。
元召元年,政事堂丞相柳安出使幽州。临行日,身着墨衣,头戴冠,左配璋玉,右配刀。坐在马上,卢以清红着眼眶。
这一年是是柳安来到长安的第十八年。
……
卢以清在城墙上站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盖满天边。
她问秀芝,“如今丞相走到哪里了?”
“夫人心急了,丞相出了长安城才不过5个时辰。”秀芝回。
念念忽然指着城门口道:“夫人,你看那个男子。”
卢以清顺着念念的手看去,只见一男子,一席白衣,红绳束起的长发站在城门前,一副异域男儿郎的模样。
“大抵是进不来长安城的。”念念道。
卢以清点了点头,“丞相曾经也如他一般。”
念念有些意外,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卢以清没再说话。
秀芝看了念念一眼,微微摇头。
……
自柳安走后,长安每日都会传来关于他的消息。
基本上就是走到了哪里,在哪里停宿。随着柳安走的越来越远,消息便也开始有了延迟。
第三十日,赵臻看到传来行程书信的那一刻顿住了。
丞相遭遇了伏击,如今已经找不到人了……
赵臻手中的信落在地上,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陛下,这……”孙恩德弓着身子,大抵猜到了信中有不好的消息。
赵臻如鲠在喉,“去将丞相夫人请来吧。”他觉得这件事应该要告诉姨母,自然要去搜查的,但如何搜查?派谁去?
孙恩德应声后出了大殿。
赵臻身子有些软,却还是强撑着,不敢瘫下去。他是一国之君,即便是天下都倒塌了,他也必须站着。
第116章 一一六
柳安在路上遇难的消息一直被赵臻压着, 一直等丞相夫人到了。他看见姨母的一瞬间,对方好似就知道了什么。
卢以清微微抬手,示意赵臻不要说话。她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堵着, 喘不过气来,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明明那样难过,眼角却并不想流泪。
“我……我知道了。”许久后,她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赵臻叹了声气, “姨母。”
“无论是出了什么事,都不可往外传。”卢以清马上道。如今新帝的根基不稳,而赵臻仁善, 并未对其他皇子赶尽杀绝。若是让人知道辅政大臣出了事,难免会有些心思不正的人。
“告诉姨母, 究竟出了什么事?”卢以清问。
其实这些天来,她便莫名的有些不安,本想着等过两日便去寺庙中一趟, 可还没等到去寺庙,便听到了这样的噩耗。
“如今并不明朗,没人知道丞相究竟在何处。”赵臻说的很诚实。
“不要让旁人知道, 姨母亲自去找人。”卢以清要见柳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话说完后, 两行泪悄无声息的从她眼角滑落。
她像是忽然失了什么主心骨一般。
柳安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卢以清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
一直到她带着几十个暗卫去幽州的之际。她忽然想,柳安是从哪里来的?幽州吗?
她并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一种直觉在告诉她。
她从未过问过柳安有关他身世的问题,等到柳安想说的时候, 自然会告诉自己的。而且他们太忙了,来来回回都被朝廷事牵扯着。本以为日后有的是时间, 如今……却是连人都找不见了。
纵使心中千万般难受,她也不敢表现出来。
人心太过复杂,即便是秀芝也不知道这件事。
卢以清走的时候,王津要跟着,她只说,“我是去江南散心的。”
江南,一个同周禾有关的地方。王津听到后便会垂下头。
“你守着府上,多照看下周禾的妹妹。”卢以清强行按着心思,交代着。
她同秀芝眼神交汇,秀芝便瞧出了其中的不一般。
可秀芝却淡淡道:“夫人,念念已经长大了,也改学着打理府上了。”
卢以清双目一红,秀芝真的是任何时候都在自己身侧。
“那就烦劳秀芝,陪我去江南了。”卢以清道。
……
她们出行那日,是长安最正常不过的一日。朝中几乎无人知道她出去了,即便是知道的,也是从最亲近的人口中得知,夫人去江南了。
刚出长安城门,卢以清的泪便控制不住的往下落,她拼命去擦,却还是擦不干。
“夫人……”秀芝的声音很轻,其中多有安抚的意思。
卢以清没有应声,她昂了昂头,“不吉利,不能哭的。”
“夫人安心,丞相绝不会有任何事。”秀芝只能这般安慰着。
“是啊,他可是柳安呀。”卢以清有些自言自语,却也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柳安离开那日,城门处的白衣少年郎。多年前,父亲说他就是在那里见到柳安的。此后,柳安入丞相府,开始了本不该如此颠簸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