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松了口气,看来夫人并没有把重点放在丞相躁身上。
“这是府上第一次准备守岁夜。”周禾老老实实回答。
“啊?”卢以清慢慢呼出一口长气,“丞相竟然能喜欢安静到连这样的日子都不过。”
“夫人,守岁夜是需要在宫里过的。”周禾提醒道。
闻言,卢以清开始回想,记忆里的守岁夜确实只有她和兄长、姐姐,后来姐姐入宫,兄长为官,她似乎就不守岁了。
太久远了,还是不太能完全想起来。
“哦。”卢以清点点头,“那今晚丞相也不会在府上?”
“我在府上。”从外面回来的柳安刚好听到。
卢以清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今日不是要去宫中?”
“去宫里哪有陪夫人重要?”柳安道。
“陛下不会责怪?”卢以清不相信那个小心思的人不会责怪。
柳安将人揽在怀里,“以前我父亲告诉我,这天下分为两种臣子。”
柳安的父亲?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她只知道柳安是父亲从城门处捡来的,却从不知道他的父亲也是在朝为官之人。
“哪两种。”但卢以清清楚,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被陛下信任的和不被陛下信任的。”说完,柳安轻轻拂过卢以清的头。
她顿住了,目光慢慢移过去和柳安对视。
两人心中都明白,卢相就是那个不被信任的。卢以清不知道的是,柳安的父亲也是那个不被信任的。
四目相对,柳安接着说:“起初我以为是对的,但后来又发现也不全对。”
“怎么说?”卢以清倒是想知道柳安的看法。
“这天下确实氛围两种臣子,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利被陛下赋予的。”而柳安无疑是前者。
不,准确来说,他即是被相信的又是掌权的。
“所以阿竹可以永远相信,我有护着你的能力。”柳安道。
卢以清鼻头发酸,无论柳安对自己的这份情谊是出于姐姐还是父亲,她都感谢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
“夫人可知道在宫里如何守岁?”柳安问。
卢以清摇摇头,从前她都是看一夜灯,也不被允许吃一晚上的糕点。
“檀香满院,歌舞升平。”柳安上下打量了卢以清一眼,“檀香我是准备了,但我不喜欢吵闹的歌舞,所以夫人愿不愿意助兴?”
“弹琴吗?”卢以清问。
柳安点了点头。
“念念,带人把琴取出来吧。”卢以清道。
柳安双手将卢以清圈在怀里,头微微向下,似乎在更靠近她一些。
“夫人,十年间我都不盼着做梦,每每闭眼都是噩耗。不想,如今竟然能过上在梦里都不敢想的日子。”柳安声音很轻,就连在身在不远处的周禾都没听到。
卢以清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虽然不清楚柳安更早以前经历过什么,但一定是不幸的。
“日后只要有我在,夫君便永远都有贴心人。”卢以清道。
带人将琴取过来的念念看见夫人和丞相相拥赶快转过身去,她悄悄靠近秀芝,“夫人似乎变了许多。”
“夫人应该长大了。”秀芝回。
“可在才多久,夫人变得也太快了。”念念道。
秀芝微微勾起嘴角,“念念也变了,只是念念自己不知道罢了。而且夫人只是在丞相面前变化大,丞相不在时,恐怕还是会吵着要爬树。”
从前夫人只是一个孩子,但来了丞相府,无论丞相再如何护着她,都改变不了她是一家主母的身份。该担当的责任,夫人一样也少不了。
……
宫廷盛宴,连带着夫人一起来的机会并不多。
以往每次来的人都藏着不少心思,不是想要攀上一位夫人为自家夫君谋更好的路,就是想要在这宴会上一展风光。但如此想的还是少数人,大多数都是能好好活着回去。
所谓伴君如伴虎那是一点都不假的。
皇上当初要娶卢相的女儿并不是因为只有卢相之女适合做皇后,而是在一次守岁之夜,陛下见丞相夫人相貌,顿时便觉卢相的女儿不会差。
而卢相虽然年岁不小了,但一共有两个女儿,最大的当时也不过16岁。就这样,未涉尘世的卢琳,一辈子被困在了宫中。
也正因此,许多想要将女儿送到宫中的夫人在这一夜都会格外招展。
柳安还曾说笑过,若不是当朝皇后不喜事端,这些夫人恐怕活着走出宴席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而今日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为了看一眼丞相夫人。
陆陆续续的人进入席间,只见最靠近陛下的位置一直空着。
不过无伤大雅,柳相向来是来的晚的。
第30章 三十章
天色渐渐暗去, 皇宫的灯火照的如白日一般。
正中摆放着巨大的檀木。就等陛下一声令下,火把燃起。
众人是不是探头往丞相的方向看去,席上仍旧空无一人。
王尚书的夫人也颇为好奇, 随着众人的目光探过头去。
“看什么看,又没有来。”王尚书道。
夫人道:“万一不经意丞相就过去了呢。”
王泽轻笑,“丞相来时,那动静不会被陛下驾临小多少, 怎么会注意不到。”
话音刚落,便听太监喊,“皇上驾到。”
百官携家眷纷纷起身。
“哈哈哈。”先是传来皇上的笑声, 紧接着便是,“众卿都起来吧, 今日就当做是家宴,不必拘束。”
紧接着便是举杯共饮、歌舞升平。
待到众人都坐下后,才开始时不时窃语。
“丞相竟然没来。”王夫人凑到王泽耳旁道。
而王泽对这一切似乎并不意外, 柳安这人不怎么宝贝东西,但若是被他宝贝的,任何人都不要动。
譬如他腰间的玉, 虽是块好玉, 但在满是财宝的长安也算不得什么奇珍异宝。可就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儿不小心碰到了一下, 他就让周禾过去。周禾可是柳安身边最为狡诈之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肚子邪术,竟然要拿融金的火去烧小儿的手。
虽然最后并没有下手, 但柳安的恶名也就此留下了。
那块玉他还不藏着呢,如今这夫人可还被他藏着。要是有人敢动……
王泽想着, 也未免不是一出好戏。
“丞相也不怕言官。”王夫人道。百官宴无辜缺席,言官弹劾的奏章能砸死柳安。
王泽又笑了, 他端起酒杯刚想抿上一嘴,余光看见夫人犀利的眼神,又放下了酒杯。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拿起一旁的茶杯。
刚喝一口,真烫嘴!
“你看看那些个脸黑的人。”王泽努了努下巴,夫人循着看去,看见几个又高又瘦的人坐在一处。即便年迈却丝毫没有佝偻着身子。
“那群人的骨头最硬了,比他们的嘴还硬。”王泽这话并不是贬低他们,有时候他还挺佩服这些言官的,什么话都敢说。
见他们并不喜悦的神色,王夫人有些奇怪,“丞相如此做,不正是给了他们能弹劾的机会?”
“是啊。”王泽并不否认,“只是所有的折子都要经过政事堂的。”
别说柳安了,就算是个傻子,弹劾自己的折子在经手之后也断不可能呈到陛下手上。
王夫人又道:“他们不会越过丞相?”
“他们可没少做。只是这件事儿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陛下现在欠柳安一个人情。”说话间,王泽的目光扫过皇上身边的程裳。
“你又说胡话,陛下怎么会欠丞相人情。丞相再大的能耐都是陛下给的。”
“但陛下要做的事是被百官约束的。”王泽几乎是在夫人说完的下一秒说出的这句话。
他看了看四周,歌舞吵闹,众人各怀心事。没有人往自己的方向看来。
等等……
有人在看。
王泽尴尬笑了笑,对方冷哼一声撇过去脸。
王夫人循着目光,正准备问,王泽道:“回府上说。”
……
崔远本来就想看看柳安究竟是找个什么样的夫人,没想到这小子为了一个女人直接不来了。
此刻他心中压着气,酒杯被重重置在案上。
一旁的夫人想要说上两句宽心的话,可自己心里也不大舒服。
本来长安对丞相夫人就颇为好奇,如今更是想一探究竟。
……
烟雾缭绕中,檀香从宫中飘出,香传百里。
柳安坐在篝火前迟迟等不来夫人。
不就是回去换个衣裳吗?怎么还不回来了。
正想着,他看见了停在门前的卢以清,刚打算走过去,又顺着夫人的目光看见了程小妻。
柳安心头一顿,这个程小妻最好不要来打扰他和夫人的二人世界!
下一秒,柳安眼睁睁看着夫人朝着程小妻走了过去。一瞬间,他心如死灰。
周禾走过来,“丞相,属下去给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最好把夫人一人带回来,多来一个闲人…”
周禾不止听到了丞相手指关节的响声,还看见他能吃人的眼神。分明是自己来帮他,他还这样!
哎,周禾摇摇头,谁让丞相在哄夫人这块儿一窍不通呢。
卢以清本来没有发现不远处的程燕茹,是念念看见了,看起来程小妻是来找夫人的,便告诉了卢以清。
“程小妻心善,就是为人太过腼腆。”卢以清说完,便笑着走了过去。
程燕茹微微欠身行礼,“妾听闻守岁之夜手上缠红绳能避开一年的灾邪。”她伸出手,卢以清看见一条系着铃铛的红绳。
她伸出双手去接,“那便谢过程小妻了,不如一起去坐坐?”
听到夫人的邀请,吓得程小妻连忙摆手,“不不不,妾能有个安身之所已经多亏了丞相和夫人了。今日该是团员,丞相和夫人才应该一起。”
这一次丞相没有去宫中,原因不用想都知道。想到上次丞相的眼神她现在都吓得发抖,更别说要和夫人过去了。
坏了丞相的好事儿,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瞬间卢以清想到了柳安说日后要遣散妾室,无妨,她肯定会提前知道的,到时候先给程燕茹找个安身之所就好。
“如此,我也不留你了。”卢以清道。
“夫人,丞相还在等您。”周禾赶到时刚好听见卢以清说不留对方,心中暗喜。
同夫人一起走过去时,周禾腰板别说挺的多直了,对面投来丞相赞许的目光,周禾也很识相赶快从夫人身侧闪开。
古琴音响,如山间清流婉转。
柳安也取出了他极少拿出的笛子,笛声传出的一瞬间,琴音停了下来。
卢以清抬头望着柳安,心中生出酸涩之感。同样的曲子,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再也不是犯了错会怕长辈责罚的年岁了。
他们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人。
那时候哪里是犯了错会被长辈责罚,而是犯了错会有长辈兜着。
她笑了笑,烧灼的檀木往外散着火星,琴声再次和着笛声,传出巷子。
一曲结束,柳安绕过篝火来到卢以清面前。
卢以清双手被柳安紧紧握着,听他道:“阿竹的手冰冷。”
她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握住柳安的手,“冷的时候就要靠近火。”
柳安怕火星子溅到她身上,一直在将人往后拉。
“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溅上就溅上了呗。”说完,卢以清还故意往前拉了拉柳安的衣服。
“阿竹这不是想要火星一起溅在我身上,是想把我推进火坑里。”柳安道。
卢以清歪着头,“那丞相愿不愿意?”
“赴汤蹈火啊?”柳安故意停下了话音,“那我可得想想。”
她笑得更开心了,“我才不会把你推进火坑,就算我自己跳进去,也不会推你进去。”
“是吗?”他伸手把人揽入怀中,“可阿竹去哪我就会去哪。”
卢以清忽然想到,不久前周禾说丞相对朝堂的明争暗斗其实不大上心。她自然不会追着问太子的事,不过里里外外的话音,柳安似乎并不想让太子即位。
如今太子没有被废,究竟是那老皇帝的愧疚还是什么呢?
“阿竹怎么了?”柳安见他失神,便问。
“啊,站在火前有些热,我想去换件衣服。”卢以清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借口,只是一时间闷得喘不上气。满脑子都是那个年幼丧母的孩子。
“去吧。”柳安几乎是一瞬间看透了她有心事。
他站在原地瞧着夫人的背影,正郁闷之际看到了周禾的背影。
“周禾!”
周禾回头,“丞相有何吩咐?”
“你去干什么?”柳安问。
周禾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