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两个神色迥异的人默默对望。
傅景乐眉眼淡漠,季禾透的脸上却写满尴尬。
终于,她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主动承认错误,“我确实不知道傅冶是你的弟弟,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说请吃饭请到了这里,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来的真的。”
对面的人半晌没有回音。
酒店五层大抵是被包了场,安静极了,季禾透在这片安静里想了想,傅景乐八成是生气了。
毕竟,自己同他只是一张纸的关系,她出现在他家族聚会里,到底言不正名不顺,而从傅景乐的风度与教养看,又不会直接发声赶她走,故而,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己算是个小麻烦。
于是,她抿抿唇,脑袋仍旧低垂,很自觉地出声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
她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对方忽然发出的声音里。
“问你一个问题,答对有奖。”
“啊,好,你问。”季禾透停住了正要迈开的脚步,依旧盯着自己复古小皮鞋上的大蝴蝶结。
“你看着我。”低低的声音在面前,宛如沉沉梦境,“我问你。”
季禾透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望入另一双眼睛。
“我和傅冶,家世相同。”
“嗯嗯,是这样没错。”季禾透虽应了两声,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继续道,“那么换作我。”
“什么?”季禾透仍旧满脸茫然。
“你要不要,来试着了解我?”
没有犹豫,心灵最为坦诚,季禾透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点头。
他忽而就笑了笑,再望进那双眼底,东风也沉醉。
季禾透总算是明白过来,那天傅景乐并没有骗陈惭,反而是将季禾透这个小蠢货给骗了,他确确实实是傅睿的嫡长孙,傅家的大少爷。
傅老爷子膝下两子,一个是傅景乐的父亲,一个则是傅冶的父亲,所以说,傅冶叫傅景乐一声哥也是没错的。
季禾透纵然不了解这座城市里的世家情况,却也明白傅家定然家大业大,不然傅景乐仿佛余额永远也刷不完的□□、轻易便能订到画展票、私厨桌位的人脉、以及一身清贵气质,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从何而来了。
季禾透坐在小房间里,心无旁骛地对付着面前的蒜蓉扇贝。
见傅家老爷子倒是不大可能的,傅景乐便为她单独寻摸了一间包厢,递了菜单给她,说是答对问题的奖励。
季禾透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傅景乐压低了声音,露出一点儿笑来同她说,“这餐记在傅冶账上,不吃够本浪费。”
“哇,人心险恶,用别人的钱送人情啊!傅大少好谋略哇!”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仍是撒开了欢儿地点。
家族聚会,傅景乐纵然不喜热闹,作为傅家长孙,过场却仍要走,便丢了季禾透一个人吃着,自己则先去了隔壁包厢。
待傅景乐出了包厢,季禾透一边咬着蟹黄包,一边打开了手机。
她在微博上打出傅冶这两个字,点击搜索。
她想要从傅冶身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关于傅家的信息,抑或者,直接说是她想找找看有没有关于傅景乐的信息。
搜索引擎启动,讯息涌入手机。
有关于傅冶的娱乐新闻与八卦倒还真不少,她手指一路上滑,掠过几条绯闻,继而停顿。
她,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略带好奇地扫了一眼那篇文章的标题,嘴角抽了抽。
――网红异军突起迈入娱乐圈,傅姓小生极力引荐?
她大致扫了一眼,大概内容概括起来和标题差不多,文章里说她能拿到这支mv的拍摄机会,归功于傅冶的极力推荐。
季禾透无奈,心说如今的娱乐八卦倒是什么样的脑洞都能开出来,她跟傅冶,以前压根就不认识,又何来引荐一说呢。
她退出了那条微博的界面,只当作自己看了个笑话,正准备忘掉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傅景乐”
原本是欢快急促的语气,说到最后却有些游移不定。
等等。
她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自己跟傅冶不认识,但眼前这个抬步缓缓向自己走来的人,却是认识傅冶的,并且,跟傅冶的关系可以算是亲近的不能再亲近了。
所以
该不会是傅景乐叫傅冶为她在关系那儿美言了两句,她才有机会得到这次的拍摄资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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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戏精作怪
季禾透吃到一半, 偷偷摸摸溜出来寻找洗手间。
人有三急,憋不得。
酒店很大, 季禾透站在包厢门口犹豫徘徊了片刻, 最终还是很随便地转了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沿着长廊一路向着尽头走过去, 耳边隐隐是饭局上推杯换盏的喧嚣。
她一边向前走, 一边四处张望着,忽然地, 余光瞥见一个挺拔的身影。
她放慢了脚步, 扭头看向一侧的包厢。
偌大包厢,门大敞,一瞥之间清贵侧颜。
傅景乐倚着铺了洁白餐布的长长餐桌,他一只手握着酒杯, 另一只手插进口袋, 垂眸同面前衣着郑重的女子说些什么, 嘴角笑意清淡却疏离。
季禾透越来越觉得, 他应当生在民国,是着军装、坐在戏院里听戏的大少爷, 为搏红颜一笑, 一掷千金。
生在如今, 也能于喧嚣之间坦然自若地行走,眼神睥睨, 冷淡疏离。
季禾透正神游着, 即将错过这个包厢时, 傅景乐忽然转眸向她的方向看来。
视线对上、碰撞。
而后错过,被墙壁隔开。
季禾透回过神,一路向前,终于抵达了洗手间,她抬眼看了一眼标识,提步刚踏进去,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美人如画,背影都极具标志性。
她看着那个弯着腰背影,出声道,“夏晨曦?”
对方直起脊背,洗手台前的大镜子里映出一张素净的脸,依旧是白裙翩翩,木耳边的裙摆安静垂在小腿边。
“嗯。”镜子里的人点点头,满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咦,你怎么”
季禾透的话尚未说完,香气已经擦过她身边。
夏晨曦声音低低的,道了一句,“有事,先走了。”
季禾透满脸茫然地看着夏晨曦出了洗手间,想了半天也没弄懂夏晨曦怎么了。
她一向是冷冰冰的美少女,三百句话炸不出她一个字,素来也不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今天这副失神模样,倒还是季禾透第一次见。
季禾透洗完手也出了洗手间时,刚踏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晨曦小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等我吗?”
对着临街窗户的美少女转过身,神色又是如常。
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停在季禾透身边,抬起一双细长的眼看着她。
“告诉傅冶,有记者在楼下等着堵他。”
季禾透顿了顿,下意识问道,“记者怎么知道他在这儿?”
傅家家宴,照理说保密工作应该做的很好。
夏晨曦扫了她几眼,方才慢慢说道,“狗仔们都等不及想要挖傅冶的家底,傅家家宴,他们会错过?”
季禾透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眯起眼睛看了神色淡然的夏晨曦一眼,“那、你怎么知道的呀?你认识傅冶嘛?”
夏晨曦一怔,片刻又恢复了淡然模样。
她顺手将垂在胸前的黑色长发撩到身后,没有回答季禾透的问题,只平静地看着季禾透,“媒体对傅景乐也很感兴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季禾透听到傅景乐的名字,眼睛一亮。
夏晨曦继续道,“你帮我转达,我告诉你傅学长身家,如何?”
她语气平静,同季禾透谈一桩交易。
季禾透耸耸肩,没有犹豫地应下来,“好呀。”
“我在一楼大厅等你。”夏晨曦微微笑起来,两朵粉色的酒窝盛开在两颊边。
好看极了。
丢下这句话,夏晨曦没有等季禾透再说话,转身去往电梯间。
季禾透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她答应了,帮夏晨曦的忙,转告傅冶有记者在楼下等着堵他。
也就是说,她不得不深入傅家家宴现场,把傅冶小哥拽出来。
当着傅景乐的面。
想想就觉得恐怖。
季禾透摸了摸胳膊,仿佛摸到了一层鸡皮疙瘩般缩了缩脑袋。
但是夏晨曦的话,太有吸引力了。
傅景乐的家底,除了傅家长孙,还会有什么呢?
她这么想着,脚下已经不自觉向着先前的包厢去了。
包厢里依旧热闹,起坐喧哗,酒香四溢。
她立在包厢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迈出了脚步。
她方才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通过傅景乐转告傅冶这个消息比较好、比较正常。
踏进包厢,她才发现,这个房间简直像一个小型宴会厅,四处散布着人,大多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故而她进来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正合她意。
季禾透好奇地扫着四周,寻找傅景乐。
说来惭愧,她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子孙,世家的宴会她真的没有见过,方才在酒店门口,傅冶也是出示了邀请函的。
感谢cctv,感谢傅冶小哥。
扫了一圈,既没看到傅景乐,也没看到傅冶。
季禾透皱了皱眉头,停在酒柜边,思索着这兄弟俩会去哪里时,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是?”
她抬起眼,面前的女子一袭水色长裙,大波浪卷卷,趾高气昂地看着她。
季禾透觉得面前的女人略有些眼熟,于是一边打量着对方,一边轻声细语地回答,“我来找傅景乐的,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哦,你是最近很红的那个那个什么cransfairy?来找傅少爷做什么?”
季禾透正打量着对方时,对方继续出声,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模样。
故意念错她的名字,分明是想挑事。
季禾透微微笑了笑,“姐姐连英文都不会读吗?”
与此同时,季禾透终于想起来她是谁了。
一个网红模特,不入流的三线女明星。
于是她补充道,“难怪接不到什么一线的剧呢。”
总有傻逼想怼朕。
季禾透在心里耸了耸肩。
她看起来纯良无害的模样,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她语气轻柔的两句话说出口,对方眉头果然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难堪、愠怒,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交织。
“我要去找傅少爷了,姐姐再见。”
季禾透扫了对方一眼,懒得再多话。
确实,是不入流的货色。
“这位小姐,麻烦让一下。”
她尚未转身,便听到身侧传来的声音。
显然,是服务生来送菜了。
季禾透转过身,瞥见戴着领结的服务生手中热气腾腾的汤羹。
她没想太多,自然而然地准备往一旁避一避,为别人让路。
刚往里缩了一步,身边却有力道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季禾透忘了,身边的不入流货色还在。
她心痛着自己的心大时,身子已经狠狠撞上了木头酒架。
纵然她很轻,木质酒架也经不得她这么一撞,更重要的是
稀里哗啦地破碎声。
季禾透顾不上被撞的疼痛,只感觉心里也在稀里哗啦地流血。
更重要的是那些产自国外的红酒金贵得很,根本经不得撞击。
完了完了,她要多接多少个约拍才能还清这些酒的钱……
季禾透要流泪了。
玻璃破碎声在包厢里炸响,一地红酒混合着玻璃碎渣流淌,引来无数视线,一时间,捂着脑袋的季禾透成了场内的聚焦点。
不过,此刻的她顾不上了。
她愤然看向身边得意洋洋的女人,刚要开口,却瞥见对方再次伸出的手。
那只保养得极好的手上涂着鲜红的丹蔻,漂亮极了。
却总不做好事。
季禾透抿抿唇,没动。
对方使出力道时,她用力掐了一把对方的手背,女人吃痛松手,她趁机闪向了一边。
然后,季禾透当时就震惊了。
对方就那么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隔空摔向了一地玻璃渣里,水色长裙染上红酒的颜色,画面惨不忍睹。
季禾透有片刻的失神,张张嘴巴,“我可没推你啊……”
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失神,而是因为被这女人的魄力给吓到了。
朋友,那是一地真真切切的玻璃渣啊……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传来,季禾透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看起来上了岁数,精神气儿却极好。
想来,这就是傅睿。
也瞥见自己先前寻找了半天的脸。
他没给摔坐在地上的人一眼,只看向她。
傅冶也在,扫了一眼地下坐着的女人,笑嘻嘻的。
季禾透的灵台清明,几乎是片刻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
她扫了一眼她雪白胳膊上的划痕,忍不住啧啧感叹了一句妙。
女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瘫在地上,先前还对自己露出一副恶狠狠模样的人此刻已经挂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刚要开口,却被傅冶打断了。
傅冶看向身边的老人,满脸乖巧地搭上自家爷爷的肩膀,“爷爷,你先去和程爷爷他们聊天去吧,这边有我和我哥呢。”
满场视线仍聚焦在这边,确实需要傅老爷子出面按下来。
于是老爷子挥挥手,“行吧,留给你们年轻人处理。”
离开前,老爷子的目光停在季禾透脸上许久。
淡淡的、锐利的、不屑的。
和傅景乐倒是很像。
季禾透忍不住笑出来,摔坐在地上的人见她笑,忍无可忍般开口,“傅家两个少爷都在,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傅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吧。”
傅景乐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扫了对方一眼。
“我刚才在这儿好好的,这个小姑娘忽然来问我知不知道傅家大少爷在哪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怎么进来的。”她保持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垂着头,“我实话说了一句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不乐意了,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准备让开,她却不依不饶的……”
和她心里料想的戏码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