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失去了表达能力,语无伦次,还是傅冶提醒她她方才补充道,“姓、姓李。”
年轻的小医生慌慌忙忙地放下架在桌子上的腿,随即用一个几乎是怯生生的眼神看了二人一眼,点点头道,“有,往里走就能看到。”
说完,他立即低下了头。
季禾透皱了皱眉头,瞥见傅冶一双眼睛斜斜昵向那个小医生,再转回来时,恰巧对上她的视线。
傅冶没说话,只淡淡道一句,“走吧。”
二人顺着过道往里走,她忽而压低声音问道,“你觉不觉得哪里奇怪?”
傅冶正要说什么时,另一把声音横飞了进来。
“哦哟,姐姐,等你好久啦。”
她抬眼,明白了方才那个小医生为什么不报房间号。
因为陈惭正立在这所破旧的小诊所里唯一房间的门口,嘴角斜勾着,看向她,又看向傅冶。
“咦,这是谁啊?”
季禾透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将傅冶往自己身后一拉,并不打算跟陈惭废话,单刀直入道,“我妈呢?”
陈惭指了指门虚掩着的房间,依旧在笑,“哎,姐姐,你带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的好看啊。”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倚着墙壁的陈惭一眼,发现他的眼神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只落在自己身后的傅冶露出的眉眼上。
“我喜欢女孩,哥们。”傅冶毫不在意地抬眼同他对视,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但听声音是满不在意地笑着。
陈惭耸耸肩,“我也是。”
风从过道镜头的小窗户里涌过来,季禾透没来由打了个冷颤,她没有犹豫地迅速拉开了房门,将傅冶推了进去。
合上房门前她指住陈惭的鼻子,“我警告你,别有什么妄想。”
啪――
门被合上。
“透透,你来了。”
一室寂静,傅冶立在窗边,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禾透眨眨眼睛,鼻头忽而一酸。
场景里的一切仿佛被过滤,一切都像一场梦。
仿佛还是小时候的自己,窝在发霉的阴冷潮湿角落里,冷眼看着男人,嘶吼、尖叫、求饶、哭泣的声音,至今仍旧宛如梦魇一般缠绕在耳边。
而如今,季禾透伏在妈妈的床边,轻声道,“妈妈,跟他离婚吧。”
女人同她有一张相似的、同样漂亮的脸,是岁月和苦难也无法抹平的美丽,拥有这样美丽的人理所应当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窝在阴暗的诊所里红肿着半张脸,用医用钳夹出膝盖里的铁锈。
女人搭在她头顶的手顿了顿,随即微微笑起来,也不搭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离婚……”季禾透抬起头,女人搭在她发顶的手也随着这个动作滑落到被子上,“他对你多少次这样了!为什么不肯分开!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喜欢这样?要是这样我们去看心理医生,求求你了妈……”
说着,季禾透情绪激动起来,一直在一旁立着没说话的傅冶终于忍不住拉扯过她的胳膊,按住她的肩膀,“季禾透,冷静点儿。”
季禾透红着眼睛,仿佛无法喘息般深呼吸了几口空气,方才转过身去重新面对自己的母亲,“妈,我们去给你买饭。”
说着,她拉扯住傅冶的胳膊,走出了病房。
两个人一路往诊所外走,季禾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傅景乐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于是慌忙摸索出手机。
十几个未接来电,十几条未读短信。
季禾透没来由一阵冷颤。
她可能成功地惹起了傅景乐的怒火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她心情复杂,哭丧着脸,伸手按上那个熟悉的号码,正要拨出去时,身边的傅冶却笑嘻嘻地凑近了道,“不用着急,我给我哥解释过了。”
季禾透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你解释有个软用时,她按在电话号码上的手顿住了。
很快地,她感觉到身边傅冶的动作也僵住了。
天光从门口毫无顾忌地一股脑涌进来,光明来处,那人素衣白裙,干净得不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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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生有幸
季禾透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 自己面前这是怎么样一个尴尬的场面。
傅冶面色冷静,蜿蜒蔓延出不契合他嬉笑模样的诡异来。
季禾透再扫向傅冶身边。
夏晨曦面容平静,往嘴里送一勺菠萝饭。
她回想起方才在小诊所的情景,傅冶一瞬间冷静下来的脸,比傅景乐冷脸的模样还要恐怖。
“医生, 我来问一下打胎事宜。”
夏晨曦淡然对着年轻男医生问出这句话时, 一眼不曾看向傅冶。
“吃饭。”身边的傅景乐扫了她一眼, 眼睑微垂,清清冷冷地开口。
好吧……还是傅景乐小哥哥冷脸更恐怖。
季禾透把脸低下来,埋进碟子里,一口一口扒着里面的意面。
四个人便都不再开口说话。
季禾透一边吃着番茄酱撒了太多的意大利面,一边偷偷瞟着对面神色淡然的夏晨曦。
夏晨曦?打胎?
季禾透皱了皱眉头, 怎么看也不像啊。
不过说起来啊……夏晨曦这个小姐姐从出现开始, 给季禾透的印象就是高冷又神秘的, 季禾透看不透这个人,即便她这一秒正对着你露出柔和的笑容, 也仿佛远在天边。
和当初初见时的傅景乐一模一样。
而她和傅冶一样, 对天边抓不住的云朵动了情。
想到这里, 季禾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季禾透刚在心里叹完气,夏晨曦便翩翩然站了起来, 绕过傅冶, 离开座位, 提包仍放在座位上, 看样子八成是去洗手间。
傅冶紧跟着站了起来。
季禾透目送二人的背影远去, 咂咂嘴。
“对了,你刚去哪儿了?”季禾透转过头,这才想起来一个一直被她遗忘的重要问题。
从片场探班中途开始,季禾透就没再看到傅景乐,直到四个人聚到一起吃饭,她才看到傅景乐清俊的脸。
傅景乐顿了顿,没说话。
季禾透茫然看着他。
“岳母没事了么?”他终于再次清清冷冷地开口,一只手摩挲她的脸颊。
提到母亲,季禾透的脸阴沉了一些下来。
“叫她离婚,她不肯,我又不是养不起她,她何必”
“苦衷人人有。”傅景乐微微笑起来,嘴角勾出一个柔和的角度来。
季禾透撇撇嘴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移了话题,“傅少爷的苦衷是什么?”
“对我而言,有能力解决的都不算苦衷。”傅景乐想了想,挑挑眉头,答得自信又倨傲。
是啊,傅景乐这样的天之骄子,在他能力所及内的困难,都不叫困难。
她喜欢这样的男生,冷静、成熟、为你遮住风雨,以及……带着三分不自知的入骨温柔。
遇见这样好的人,她三生有幸。
“如果一定要提一个出来讲。”他略略一停顿,季禾透看见他嘴角的弧度又柔和了些,“苦于不能与你分享分分秒秒。”
这人说起情话来,也是丝毫不含糊。
季禾透眨眨眼,努力憋住了嘴角的笑容,“是吗?”
傅景乐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温柔舒服,宛如抚摸一只小奶猫,她下意识抬起头,线条漂亮的下巴轻抬,动作间看起来宛如索要一个吻。
傅景乐额头低了低,吐息同她的交缠在一起,掠过鼻尖,痒痒痒的。
季禾透下意识闭上眼。
餐厅的灯光昏昏沉沉,傅冶轻轻扯住前面人的手腕。
她手腕很细,也白,握在手里很舒服。
夏晨曦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头。
“不给个解释?”傅冶勾了勾嘴角,主动开了口。
夏晨曦面容平静,也不挣脱他的手,仿佛毫不在意傅冶的存在似的,“什么解释?”
“在诊所。”
他面前清丽脱俗的人轻轻笑起来,眼底映出水晶灯的灯光,一闪一闪皆是嘲讽。
却也漂亮。
傅冶父亲经营娱乐公司,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参加各色酒宴,也算是混迹了娱乐圈,见过无数面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女明星,见过灯光下无数人为之疯狂的璀璨容颜,却也不及面前人一个嘲讽的笑。
“你有什么资格找我要解释?”
她说。
傅冶张了张嘴,没说话。
有那么一个瞬间里,他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一场感情里,他是先动心也一直动心的那一方,在情动的瞬间开始,许多事情他已经失去了先发制人的资格。
三秒钟的停顿,傅冶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耸耸肩,“的确,你跟谁上床不关我的事。”
夏晨曦脸色有转瞬即逝的变化,不过,很快地,她眼底的情绪又淡漠下去,没有接傅冶的话茬,只轻轻挣了挣他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放手。”
傅冶愣了愣,视线在莹白如玉的手腕上轻轻扫过,终究放开了手。
傅冶同夏晨曦两个人回到座位上时,都面色如常,倒是对面的季禾透面色红润,也不晓得方才和傅景乐作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冶拿起刀叉,轻轻扫了自家哥哥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傅景乐有一天也会为爱情折腰。
他犹记得当年傅景乐发现自己对夏晨曦的迷恋时,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倏然划过的、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时候的傅景乐,不知爱情为何物。
如今的傅冶,也不知爱情为何物。
吃完一顿饭,傅冶就得赶去片场,外界都说如今是他傅冶小生正红的时候,但他的经纪人总觉得他缺少火上浇下的那把油,而现下正拍的古装戏,便是最好的那把油。
傅冶本人倒是对红不红无所谓,但合约已经签下了,他不得不敬业一点儿。
尽管,签下的娱乐公司正是他老爸开的。
傅冶上午的戏份还没结束,他不得不裹着一身古装,骑在马背上握住缰绳。
少年眉目朗然,洒脱不羁,只是面前仿佛又划过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腕,眼底一时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傅、傅小哥!?”
耳边传来惊叫,傅冶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季禾透母亲已经转去了市里的正规大医院,季禾透在住院单上签下字时,终于体会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感受。
办好住院手续,季禾透转身出了医院。
她看了一眼手机,计算了一下时间,傅景乐下午得去家族的公司处理公家的事务,她也不想让这些不好的人或事影响到身边的人。
她要去见陈惭。
陈惭在小网吧里打游戏,网吧里烟味儿充斥,呛得季禾透皱了皱眉头,只能找了网管喊他出来,自己戴着口罩等在门口。
陈惭叼着半根烟出现时,扫了季禾透一眼,伸手扯下她的口罩,“戴个口罩装逼?”
季禾透懒得翻他白眼。
陈惭将烟夹在指间,笑了一下道,“找我什么事儿啊?姐?”
季禾透扫了一眼他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
“你能不能劝你爸跟我妈离婚。”
陈惭眯了眯眼睛,“好处?”
烟头在半空划了一道抛物线,落进垃圾堆里。
“我给钱。”
二人立在小巷的尽头,面前是高高的围墙,季禾透听见自己的声音,稳稳当当,全然不像几个月前见到陈惭时的慌乱。
“我倒是无所谓,我巴不得你和你妈收拾收拾滚蛋。”陈惭耸耸肩,继而语气停顿转折,“但是,你以为我爸能放过好不容易回来的摇钱树?”
季禾透也咧开了嘴角,模仿着对方的语气,缓声道,“但是,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拼死拼活供着你和你爸?”
“几天不见,底气硬了不少。”陈惭笑出来,扯着手中属于季禾透的口罩,“和你那个相好的挺好?”
“关你屁事。”他用嘲讽的语气提到傅景乐时,季禾透脸色黑了黑,终于没忍住骂了句粗话,把话题拉扯回之前的话题上,“能劝得动你爸的也就你了,一个废物儿子当宝贝似的。”
二人从小恶言相向惯了,陈惭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只笑笑,“那你妈呢?你能劝她离婚吗?”
季禾透微微皱起眉头。
离婚的事情,季禾透跟母亲提过不少次,母亲总是一笑带过,抑或是告诉她,自己有苦衷。
同傅景乐说的如出一辙。
她回过神来,平稳了声线答道,“这个不用你管,我会解决的。”
“行呗。”陈惭再次耸耸肩膀,“那你劝你的我劝我的,反正给钱就行。”
他顿了顿,嬉皮笑脸地补充道,“给足够的钱就行。”
季禾透没说话,表示默认同意了他的话。
见季禾透不再说话,陈惭转身,挥挥手,拖出一副欠揍的语气,“姐姐再见,短信联系哦。”
看着陈惭回了网吧,季禾透慢慢走出小巷子,买了一杯水果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松下一口气来。
主干道上车水马龙,季禾透一边一口一口慢慢吸吮着水果茶,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宛如流淌的河流与湖海。
喝完一杯水果茶,季禾透起身寻觅出租车。
该回医院了。
刚往椅子外踏出去一步,眼前映出流畅的车身线条来。
车窗缓缓降下,她下意识抬起眼。
“我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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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间烟火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尚未处理, 开学季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
s大的报名时间在一众高校里不算太早, 也不算太晚, 卡在九月中旬, 卡在夏天的尾巴里。
报名这天每个高校校园皆是如出一辙的红火, 新的血液涌入, 学长学姐们蠢蠢欲动,每年如此, 循环往复。
虽说是夏天的尾巴,太阳光也十分灼人, 在这种灼热的气氛里,军训还是不能避免地开始了。
s大的军训比起旁的学校算是严格,持续半个月。
一个下午的站军姿踢正步终于结束, 季禾透这才得以松一口气, 同时松懈自己紧绷的小腿肚。
她拉下迷彩帽子,一边跟在人潮后往生活区走,一边闷闷不乐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妈蛋!说好军训很水的呢!假的吧!
而且除了开学他送她来那一面,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傅景乐了。
不开心。
她微微撅起了嘴巴。
“哎, 透透小仙女,等会一起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