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做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谁还没个脾气。
张氏母子最近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从伯府夫人一下子被休跌落泥淖,回到娘家又被各种埋怨,冷嘲热讽都算好的,现在还逼他们母子来这里求人原谅,可人家连个面儿都不肯露,根本不打算见他们。
原请?原谅个鬼!
这世上若有卖后悔药的,张氏一定会去买,她一定不会再请求嫡兄想办法除掉席大姑娘,而是等她进京后在后宅里慢慢对付她。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他们母子在安远伯府外跪了整整三天,整整三天,伯府大门紧闭,就彷佛府里没人居住一样。
最后张氏母子晕倒在安远伯府大门前,然后被安远伯府的人用马车送回了平南伯府,顺便转达他们大姑娘的一句话――
「如果真的想让张氏母子死的话,就干脆点儿来两刀,别这么零敲碎剐的,不干脆。」
这席大姑娘的心得是有多硬啊?
「我没那么伟大,别人都想让我去死了,我还能不计前嫌地原谅始作俑者,那不是善良,那叫蠢。」
坐在书桌后练字的席泽林听到自己的姑姑这么告诉他。
第四章 积极的某世子(1)
窗外的知了在叫个不停,炎热的天气让屋檐下当值的小丫鬟有些昏昏欲睡,手里的小扇也因主人的困意而无力的摆动。
相较于屋外过高的气温,摆放了冰块的室内则显得清凉无比。
正在此时,一个丫鬟从月亮门外急匆匆走入,屋檐下打盹的小丫鬟被惊醒,没有意外的收到一枚来自大丫鬟的瞪视。
但大丫鬟也来不及训斥她,而是捧着手里的锦盒从小丫鬟急忙打起的竹帘进了屋。
一进屋,清凉的感觉便扑面而来,让人浑身的毛孔都为之舒展。
屋子里很安静,彷佛没有人一般,翠衣大丫鬟却径直捧着锦盒走入左侧辟出来的书室。
堆满了冰块的铜盆放在屋角,临窗的榻上,一身素服的少女正自执笔练字,侧颜望去无比美好。
「姑娘。」翠衣大丫鬟脚步放轻,声音放柔,好似怕惊扰了榻上之人一般。
写完最后一笔的程h宁放下了手中的笔,端坐身姿,无言地看过去,目光带着询问。
翠衣大丫鬟将手中捧着的锦盒放到姑娘面前的小桌上,退后两步,方才开口回禀道:「齐世子派人给姑娘送来的。」
闻言,程h宁下意识蹙了眉心。
这一年,安远伯府闭门谢客,安心守孝,少与他府走动,很是清静。
一年整孝刚满,某国公世子便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似地,开始隔三差五地往伯府里送东西,前两天刚送了新鲜的樱桃,不知今天又送了什么?
程h宁伸手打开锦盒,朱红底衬上摆放着一柄镂空的檀香小扇,扇柄处坠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光滑,大小适中,很适宜拿在手中把玩。
这一看就是把价值不菲的扇子。
不期然地,程h宁看向自己随手搁在榻上的质朴大蒲扇,突然有种被某人莫名嘲笑了的感觉。
蒲扇,朴实,风大,实惠;檀香小扇,小巧精致,奢华贵气。
她好像还是更爱她的质朴大蒲扇,至少她随手乱搁丢了也不会心疼,但这把檀香小扇如果不慎遗失的话,多少还是要肉痛一下的,虽然出钱的并不是她。
程h宁打开小扇随手了两下试风,又端详了一下扇面上镂空的花纹,随手将小扇放到桌上,然后就有点儿尴尬了。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丫鬟,试探地唤了声,「柳绿?」
翠衣大丫鬟唇角抿紧,不得不再次为自己正名,「婢子桃红。」
程h宁不好意思地挠头,她家四嫂也真是的,干什么非把一对双生姊妹花给她当贴身丫鬟,长得一模一样,她到现在都没能很好地区分两人,她真的好想换丫鬟。
「桃红啊,你跟柳绿要不要考虑换个主子伺候啊?」每天猜来猜去她很心累的。
「姑娘!」桃红一下就跪到了地上,眼圈瞬间泛红,眼见着眼泪就要流出来,「是不是婢子姊妹做错了什么?」
「没……没有啊。」程h宁莫名心虚。
「那为什么姑娘要换了我们?」
程h宁只能自暴短处,「我这不是脸盲嘛,老认错。这对你们挺不好的,所以我就建议、建议一下,不想就算了。」
桃红擦了擦眼角,从地上起身,肯定地回道:「婢子们并不想。」
「那就算了。」差点儿把这么漂亮水灵的丫鬟惹哭,程h宁有点儿心虚。
桃红却已经收拾好心情重新进入状态,「外面日头毒,姑娘要不要小憩会儿?」
「唉。」程h宁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这日子过得真是太颓废了,我感觉自己都快要生锈了。」
桃红微笑,这不是自家姑娘第一次表示对这种大家闺秀生活的抱怨,她们都习惯了。
尽管谁都知道如今府里最有话语权的是姑娘,但其实姑娘却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揽权什么的在姑娘看来那都是吃饱了撑的。
姑娘在府里最大的爱好和乐趣就是找机会揍二爷。
是的,揍二爷是她们家姑娘难得的消遣。
只要逮到二爷烂醉如泥或喝多了发飘的时候,姑娘二话不说,捋袖子上去就揍,每次揍完都神清气爽。
二爷被揍得怀疑人生,然后痛定思痛地说已经在戒酒,喝多的他战斗力太低,完全被姑娘单方面海虐,二爷表示自己好歹是个爷们,面子还是要一点儿的。
虽然大家私底下全都不看好二爷的战斗力,但颓废这么多年的二爷开始戒酒,这对二夫人来说真是件大喜事。
伯府虽然闭门谢客,在家守孝,但人的嘴总是关不住的,自家姑娘热衷揍兄长之事,满京城就没有权贵人家不知道的,姑娘的剽焊之名也更上一层楼。
这成功地打消了许多人家不切实际的幻想,结亲之事必须慎之又慎,这要一不小心娶只母老虎进门,那还不搞得家宅不宁、四邻难安啊。
「姑娘若是待在府里烦闷,那不妨到城外庵堂里小住些时日,换个心情如何?」桃红建议。
「可以出门吗?」程h宁有些不确定。
桃红笑着说道:「咱们家虽然在守孝,但去寺庙庵堂祈福斋戒还是可以的,而且过了第一年整孝,相熟交好人家也可以适当走动一二。」
毕竟有孝在身,一般人家还是避讳的。
不过所谓的去相熟人家走动对程h宁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在京城没相熟人家。
守完三年大孝她就回宣城,京师这地方谁爱待谁待,她可不喜欢待。
「那就找家庵堂去住几天吧。」程h宁拍板。
「那婢子就去安排。」
「嗯。」
桃红往外走的时候,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衣大丫鬟走了进来,两姊妹擦肩而过,没有交谈。
程h宁眼角就是一跳,这两姊妹故意的吧,桃红穿翠衣,柳绿着青衣,存心为难她这个脸盲呢。
心累!
当初四嫂让她给两个丫鬟起名字时,她干么嘴快顺口说了句「桃红柳绿」啊,感觉现在都是自己的报应。
柳绿将手中提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碗冰酪,碎冰上面点缀着两颗红樱桃,很是鲜艳。
「老夫人让人做了冰酪,特意让婢子给姑娘带回来一碗。」
即使已经听了一年,每次听到「老夫人」这三个字,程h宁还是有些不适应。
四嫂二十多岁的一个年轻妇人,因为儿子当了伯爷,一下子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夫人」、「伯府老夫人」。
程h宁拿起调羹挖了一勺冰酪入口,冰凉香甜,很好吃。天热正适合吃这样爽口的冰点,没一会儿功夫,一碗冰酪就全进了程h宁的肚子。
好在分量不大,柳绿倒不用担心自家姑娘的肠胃会不适。她上前将空碗收拾起来,装入食盒提到外间交给门外的小丫鬟再回屋里伺候。
姑娘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从不挑剔也不掐尖,府里给什么她就用什么,从来没另外讨
要过什么,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彷佛她就是个过客,事情只要过得去,碍不着她,那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无所事事的程h宁又练了一篇字,之后搁笔,决定听桃红之前的建议去小睡一会儿。
她可以摸黑解牛,但让她绣花真的太难为她了,衣服能穿就好了,绣那么多花花草草的是要干么。
柳绿帮她拆了发髻、卸了钗簪,给她放下纱帐,便搬了小杌子守在了外间。
就在程h宁将睡未睡之际,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让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柳绿也急忙放下手中的绣绷掀帘出去查看情况,是哪个不知事的跑到姑娘院外吵闹?
柳绿一出院门就看到被两个看门婆子拦住的二姑娘。
要说这伯府的二姑娘,长得那真叫一个花容月貌,随她姨娘。仙去的老伯爷当初就是一眼看中了江姨娘那长相,才把人从营妓里捞了出去,放在身边做了个暖床的,没叫江姨娘落个千人压、万人骑的下场。
后来进京,江姨娘的身分一路水涨船高,在府里一家独大,要不是先头和离的老伯爷夫人陶氏进京后曾敲打了一下,都不知张狂成什么样子。
最后陶氏和离走人,江姨娘也没能继续翻身,被后来进门的夫人张氏打压挤对,做人倒是变得低调了起来。
二姑娘长得好看,老伯爷在世时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在伯府里的待遇是独一份,有些府的嫡出姑娘都未必有她的待遇好。
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伯爷和先世子相继病故,孙少爷承了爵,二姑娘这往日被人捧着的主儿难免有个不痛快,只是她再不痛快也轮不着到她们姑娘这里来闹。
都是老伯爷惯的她!
「我要见姊姊,你们这帮奴才为什么要拦我?」席婵娟手捏着一方丝帕,玉颜上一片怒容,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
柳绿上前施了一礼,开口说:「二姑娘来得不巧了,我家姑娘正在小睡,二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婢子们,再没有于院外吵闹的道理。」
「我要见姊姊,告诉她你们这些贱婢是如何忤逆苛待于我!」
柳绿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为此,那二姑娘可就来错了地方。我家姑娘性子好,这府里的事从不插手,您该去寻老夫人。」
席婵娟气急,话脱口而出,「我若找那泥塑木雕的女人有用,哪里还用来这里?」
空气突然有一刻的寂静,席婵娟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双手不由绞着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绞成花。
「找我何事?」
声音淡淡的从后方传来,几个丫鬟这才发现大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屋子,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原本因睡觉拆开的头发此时简单地用一根银簪挽起,手里捏着一柄檀香小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两人都要守孝,穿的都是素服,可是同样是素服,程h宁的那是真的素,连片花草都看不到。而席婵娟的素服却用银线绣花,在阳光的照耀下能漾出花纹波动。
席婵娟第一眼就看到了嫡姊手里的那把檀香小扇,心中立时就是一阵嫉妒和酸楚,父亲在时,府里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她,如今却都让这丑八怪占了去,实在让人气恼。
「姊姊这扇子倒是精巧。」
程h宁表情不变,语调不变,「有事说。」废话省起来,懒得听。
席婵娟绞帕子的动作一停,脸上的表情顿时楚楚可怜起来,满是委屈地道:「咱们府里往年向来一季都给我做六套衣裳,今年却无端减了两套,连头面首饰都少了许多。今年苦夏,屋子里的冰却反而没有往年多。」
程h宁合拢了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直接问了句,「往年这府里还有男人撑门面,如今有吗?」
席婵娟顿时噎住。
程h宁继续道:「伯府今时不同往日,别老念着曾经,没意思。」
席婵娟看着她手中那把檀香小扇,扇坠上的那枚羊脂白玉没有千两之数是买不来的,心中的嫉妒越来越浓烈,最后不管不顾地道:「姊姊当然可以这样讲,毕竟姊姊一把小扇都价值千金,几套衣裳、几副头面罢了,姊姊哪里会看在眼里!」
程h宁一听就乐了,晃晃手里的檀香小扇,道:「这是朋友送的,值多少钱我倒是不知道,但这好像跟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席婵娟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你如果对府里的月例有异议的话,还是去找四嫂的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欲壑难填,已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却还不知足的无度攀比,人性啊!
席婵娟带着满满的不甘离开,而程h宁也若无其事地回了屋子。
柳绿跟着她进屋,嘴里碎碎念道:「二姑娘这哪里是来找姑娘的,她明明就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哎,原来是这样吗?程h宁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桃红也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前外面的两个婆子就将刚才二姑娘来的事讲给她听了,她心里的看法跟自己姊姊倒是一致的。
不过这些都不碍她家姑娘的事。老夫人打算怎么做,那是老夫人的事。
「婢子已经将事情跟老夫人报备过了,明天出行的车驾也找田管家安排了,等下婢子和柳绿一起给姑娘收拾随身要带的衣物。」
柳绿这个时候听出点儿东西,「姑娘明天要出门?」
桃红笑着点头,「咱们姑娘在家闷了,去城外的静水庵住几天散散心。」
「那敢情好,确实是有些闷。」柳绿对这个安排非常赞同。
看着这对姊妹花给自己收拾出行的东西,程h宁才突然发现大家闺秀出个门真的是太麻烦了,竟然连枕头都要带的吗?
知道的这只是出去小住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搬家呢。什么熏香熏炉挂帘的,但凡平素要用到的,她们就全都帮她带了家里的东西。
对这种方式完全陌生的程h宁全程只有旁观的分,也不会提什么建议,反正她们带什么她就用什么呗。
翌日是个晴天,一大早伯府就开始为自家姑娘出行忙活着,席婵娟知道后领着丫鬟过来,表示自己也想一起去。
程h宁却只对她说了句,「我习惯一个人,不爱跟人作伴。」
此事便就此打住。
程h宁没兴趣陪某人演什么姊妹情深的戏码,也不想被人时不时地算计,她是去散心的,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伯府一共派了两辆车,一辆程h宁乘坐,一辆拉她的随行用物,护卫派了十名,连上同行的丫鬟婆子等等,一行人拉拉杂杂的竟然也有近二十号人。
迎着晨曦,众人驶向了京城西门,他们出行的时间已经够早,但城外还有早行人。程h宁掀起窗帘看着拍马走到自己车边的某国公府世子,一年未见,少年脸上的英气渐显,身上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气质,「这么一大早,你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