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渊笑道:「这鬼天气,城里待着烦躁,便想着出城散散心,却没想到席姊姊你也今天出城啊,咱们一起呗。」
「我要去静水庵。」庵堂清修之地,你这男客怕是多有不便。
「去什么静水庵,咱们去相国寺啊,那里景色也很好。」程h宁不为所动,「你自己去就好。」
「席姊姊,跟我不要这么见外嘛,咱们什么关系,是不是?」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程h宁难得思考了一下两个人到底算什么关系。
无妄之灾带来的救命之恩,接下来是同行之谊,然后好像就没有了。
但也是这样乱七八糟的际遇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然后关系就这样维繁了下来。
他一直喊她姊姊,她渐渐也就将他当成了弟弟一样看待,这个弟弟虽然有着权贵子弟特有的轨裤习性,但是他脸长得好啊,她对他的容忍度也就挺高的。
「你呀,以后别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了,怪浪费的。」
看着她拿在手里示意的檀香小扇,齐渊一下就笑开了,用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道:「一把扇子值当什么。」
这就是纨裤子弟的禀性了,程h宁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毕竟国公府的底气在那里,他纨裤得起。
「你无所谓,我受之有愧,所以还是不要送的好。」她这样婉拒他。
齐渊敏感地觉察到一点什么,眉梢微扬,「是谁说什么了吗?」
程h宁玩笑似地说:「被人羡慕嫉妒恨了而已。」
齐渊一下就猜到了是谁,「是你那个心高气傲、搞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妹吧?那就是个挺可笑的人,这种人的话你何必放在心上呢。」
程h宁有些讶然地看他。
齐渊的手在她车窗上敲了敲,「席姊姊,咱们这么说话多累,你让我上车再说好不好?」
「上什么车?我们不同路。」
「别呀,你就陪我一道去相国寺嘛。」
「不去。」程h宁不惯他。
下一刻齐渊就从车窗边消失了,然后程h宁听到他的呵斥声――
「下来下来,别挡爷的路。」紧接着车帘被人撩开,他直接钻了进来。
同在车厢内的桃红柳绿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又默默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h宁伸手扶额,他这是明目张胆耍赖啊!
齐渊笑嘻嘻地坐到她的对面,手撑在小桌上冲她无辜地笑。
程h宁无奈,只好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去相国寺。」
「我就知道席姊姊会陪我去的。」
她倒是不想去呢,可他也得给她这个机会啊。
「怎么没找府里的姊妹一起啊?」
齐渊撇撇嘴,「跟她们玩不到一起。」个个娇里娇气的,出个门丫鬟婆子跟一堆,烦人。
程h宁摇头,不想说话。
齐渊的目光却落到了她的手腕上,之前一直见她戴的那对水绿镯子换成了两只细银所绞的银镯。
因为守孝,她穿戴得极素,没有一点儿可任人指摘的地方。至于胭脂水粉,他初遇她时便没在她脸上看到那些东西,现在也没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让见惯了各色脂粉堆砌的他难得的眼睛清爽。
爽利大气,不矫揉造作,这是他喜欢她的地方,而且跟她在一起,他就是觉得很舒服。齐渊突然像发现新奇事物一样盯着她的腰,「席姊姊,我才发现,你腰上竟然连只荷包都没有。」
程h宁:「……」不想理他。
第四章 积极的某世子(2)
齐渊移坐到她身边,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绣花荷包递过去,「给,里面放了冰薄荷提神。」
桃红柳绿眼神怪异地看了某世子一眼。
新鲜了!向来只听说女孩子送荷包给男人,怎么还有齐世子这种反向操作?
而且齐世子都不觉得自己离她们家姑娘太近了吗?男女大防还有没有了?
虽然世子一直喊她家姑娘姊姊,但他们到底不是亲姊弟,现在这距离委实过近了些。
程h宁没有伸手接,她对这些无甚兴趣。
见她不接,齐渊直接动手帮她往腰上系。
桃红柳绿一惊,立时就想扑上去阻止。
程h宁眼疾手快地抢过荷包,表情有些僵硬,「我自己来。」
齐渊又抽手从自己腰上解下一个荷包,直接塞进她手里,「这是栀子花香包,味道很好闻。」一边说一边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香囊。
程h宁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果然是从脂粉堆里长大的,比她这个女人活得还讲究、精致。
「身上带这么多香包,味道不乱吗?」她忍不住好奇。
齐渊一笑,「还好吧,这个也是栀子花。」他将香囊系到了腰上。
程h宁现在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他挺喜欢栀子花的,一个男人把自己浑身上下弄得香喷喷的,她也是没想法了。
「你戴上这香包,身上的香味就跟我一样了。」齐渊自得地说。
桃红柳绿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程h宁「哈」了一声,打开檀香小扇风,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有钱人味道」淡些下去。
「香味好是好,淡些更佳,你现在味儿太浓了,跟腌过似地。」
桃红柳绿低头暗笑,齐世子被姑娘调侃了。
齐渊一脸担心,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我闻着还好吧?」
「大概是我嗅觉太敏感。」程h宁坦然说。
「席姊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戴这么多香包?」齐渊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
程h宁神色不变,「味儿太浓了。」齐渊的脸色蓦地一变,他想到有人曾说他娘里娘气的话。
桃红柳绿心一紧,姑娘不会踩到齐世子的痛脚了吧?万一得罪了世子爷,那可如何是好?
齐渊脸色阴郁地解下腰间的几个香囊荷包,情绪低落地道:「那我以后不戴了。」程h宁见他如此,不得不宽慰他道:「不戴也不至于,少戴就好,就两个好了。」一边说,她一边从桌上拣了两个绣样精致的亲手给他系到腰间,最后还像个大姊姊似地说了句:「以后别这么孩子气,让人笑话。」
齐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眼低垂,神色柔和,心头蓦地急跳,这一幕真是像极了他梦中的某一场景,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人,有些慌乱地将目光移开,「知道了。」程h宁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径自将桌上的香包收拢。
桃红极有眼色地取出一个空锦盒递过去。
程h宁将东西收进锦盒,嘱咐一句,「到时候将东西交给少砚。」
「知道了,姑娘。」桃红将锦盒先行收起。
少砚是齐世子身边的人,来伯府送东西的一直是他,无论是桃红还是柳绿,对他都不陌生。
程h宁从桌子的暗格里取出果盘,拿了水果刀将一颗苹果削皮切块,放在碟中,取了牙签插好,然后将碟子递给某人。
姑娘抢了她们的活计儿,但桃红柳绿也不敢出声,此时的姑娘明显是在哄闹脾气的齐世子,她们可不敢插手。
齐渊的神色果然就好了起来,捧着小碟,欢快地叉着果块吃。
不怪姑娘拿他当弟弟看,这模样可不就是个撒娇小弟弟吗?
这「姊弟情深」的画面,看来先前都是她们想差了,国公府的世子爷还真的把她们姑娘当成姊姊看了。
虽然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她们想,总有人能看到姑娘的美好,而不是单纯的看脸,她们姑娘值得人真心相待。
那些纨裤子弟根本就配不上她们姑娘,被姑娘的剽悍名声全吓跑了才好,以为什么人都能配得上她们家姑娘吗?谁给他们的脸。
程h宁全然不知两个贴身丫鬟如何在心里念叨,哄好了身边的大男孩,她自己也叉了块果块送进口中。
她其实更喜欢直接拿整颗啃,但入乡随俗,便是装也要装得有模有样才是。
马车辘辘地碾过夯实的路面,一大队人马缓缓向着相国寺的方向行进。
安远伯府原本就有近二十人,加上国公府的十几骑,约莫三十多的人员出行,目标自然一下显眼起来。
国公府派人提前去寺里打招呼,等大部队到达相国寺的时候,安置的院落都已经准备停当,只等入住。
齐渊先从车上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扶住程h宁探出来的手,将她扶下了马车。
在车上尚且不觉得,这一下了车,双脚踩地,去年尚矮了程h宁半头的齐渊,此时个子却已经与她齐高。
程h宁心中不免生出几许感慨,十六岁的少年正是发育之时,只怕再过些日子他便要高过自己了,渐渐地长成一个男子汉。
齐渊很满意自己的个头终于赶上了她,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自信满满地说:「我肯定会比席姊姊长得高的。」
程h宁为之失笑,「我一个姑娘长得要是人高马大,那才是悲剧呢。」
齐渊一想也是,不由也笑了起来,「姊姊现在的身高就已经挺好了,比大多数姑娘都要高姚了。」
程h宁看到山门有知客僧迎来,便道:「走吧。」
齐渊也看到了那名知客僧,整个人的气质突然间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先前的他是一个无害的邻家大男孩,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内敛沉稳的世家贵公子。程h宁有瞬间的恍惚,她好像又忘了他定国公世子的身分,这可是定国公府的下一任继承人,他本不该是她之前看到的那般无害幼稚。
但转念一想,人都有个亲疏远近之分,或许是因为他将她当成自己人,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另外一面,这么看来,她还挺荣幸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一个国公府世子当弟弟的!
「请两位贵客随小僧来。」
下人们各自去将带来的箱笼归置安好,而齐渊和程h宁则跟着接引的知客僧去了,处竹林茶舍品茗。
竹林深深,茶庐清幽,茶香袅袅,倒是颇有几分古意。
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僧人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地煮茶沏茶,整个人都彷佛静了下来,飘然世外。
茶汤清澈,茶香沁脾,轻呷一口,彷佛将山林之气喝入口中,让人心旷神怡。
一旁搭配的清香茶点更是相国寺独家制作,口味清淡,老少咸宜,有不少达官贵人来寺中便只为一品那口味独特的秘制茶点,临走之时还不忘求购一些回去。
相国寺每年光靠出售茶品和茶点便赚得盆满钵满,虽是出家清净之地,但有人在,终也免不了沾染上些世俗之气。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大家对相国寺的趋之若鹜,每年来此小住清修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齐渊他们品到第三杯茶的时候,茶庐来了新的客人。
锦衣玉带,宽袍大袖,俊逸不凡,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脸上病态的苍白。
病弱、纤瘦,却又带着一股不羁的洒脱。
齐渊与这男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阳光、朝气,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矜贵。
男人也带有贵气,却又有别于齐渊的气质。
美人赏心悦目,眼前又是两个风格迥异的美人,程h宁的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关在伯府这一年,能看到的美人有限,有一些还容易伤眼,她心情自然就明媚不起来。
果然没事出来走走,心情就能变得飞起来。
「见过福王殿下。」齐渊起身同来人见礼。
福王宽袍大袖一挥,自顾自在一边跪坐下来,口中道:「来此讨清静,不必多礼。」听他这么说,本欲行大礼的程h宁也就从善如流地施了常礼,微笑颔首,以示礼貌。
福王卓奕瑜,当今太子胞弟,自幼体弱多病,年已弱冠尚未婚配,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别苑养病。
看他发虚的脚步,程h宁猜测传言不假。
卓奕瑜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点笑意,「安远伯府的大姑娘,久仰大名啊。」
「让王爷见笑了。」程h宁知道对方所指为何。自打她进京,灵堂揍兄、代父休妻,哪一件不是引得轩然大波,议论纷纷?
但她问心无愧,不怕直面他人的严词相向。
「不见笑,大姑娘事做得爽快。」卓奕瑜笑着夸她。
以为会被人嘲讽,结果却被人夸了,程h宁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又引得卓奕瑜大笑,笑得太过,进而引发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原本苍白的脸色倒是因此带上了几分血色。
这是连大笑都得节制啊,身体状况真是堪忧。程h宁心下不由大为惋惜,可惜了这一副俊美的相貌。
卓奕瑜喝了几口茶,顺了呼吸,这才再次开口,「大姑娘在京中守孝,不知之后有何打算?」
对方如此开门见山地问,程h宁也没有藏着掖着,「自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原来如此。」卓奕瑜心下了然,这就难怪京中会流传着她守孝在府以暴打兄长为乐的言论。
卿本无心恋富贵,奈何富贵枉多情。
父皇将她弄进京,为的原不过是让他们几个适婚的皇子相看相看,尤其属意他。他原本可有可无,他这副残病之躯,能做的不过是留个子嗣罢了,但终究心有不甘,想寻个情投意合的。
席大姑娘纵情恣意,不走寻常路,未见其面先闻其名,那时他便猜出她无意留京。
今日意外一见,看陪在她身侧的齐世子,心中已是了然。
蕙质兰心不可掩,早有慧眼识珠人。
晚了!
他这破败身子果真误事,若非缠绵病榻,本该早日|见,那时或事有可为。
然君子不夺人所好,已有良人在侧,他便只做观戏人。
只是落花已有意,流水尚无心。
有趣!这脂粉堆里养出来的娇少爷,见惯了各色美人,岂料最后却选了朵最不出众的花想珍藏。
他问:「宣城风景如何?」
程h宁一笑,回道:「风景如何要看观景人的心情如何。」
「说得好。」卓奕瑜不由抚掌,不愧是程沛养出来的女儿,颇得山水灵性。
看两人相谈甚欢,齐渊心中有些莫名不安。福王与她年岁相当,性情相投,她虽身在孝中,但皇家有时完全无视这些,更何况她尚有荆州程氏女的身分,若要在孝期成婚也不是难事。
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该强要她同自己来这相国寺了,否则又岂会碰上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福王殿下?
卓奕瑜在喝完第二杯茶后便起身带着自己的侍卫飘然而去,山水隐士自在逍遥。
「这福王倒是好性情。」程h宁不免赞了对方一声。
齐渊没说话,他不想说话,他想静静。
两个人离开茶庐,并肩走在抢桑古树间的青石板路上,浓荫蔽日,凉风习习,在这炎炎夏日里真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从茶庐离开齐渊便一直沉默不言,程h宁不曾多想,少年心情总是令人难以捉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