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去庄子上住去,哦,去分给我的那个庄子。」最后她补了一句。
「是,婢子这就去收拾。」
两姊妹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了然,姑娘这是避嫌,也是懒得跟无关紧要的人应酬,直接想避开。
对姑娘的决定,她们姊妹也是赞同的,这位亲家舅母此时不合时宜的来访,总是透着一些怪异,就算为了明年的考期,但都到年底了,这是要在亲戚家过年的打算?他们完全可以过了年再来的。
而且那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又跟府里的人其实没有那么亲近,姑娘打算置身事外没什么不对。
丫鬟们收拾东西,程h宁就领着小侄女在院子里翻花绳、跳格子,把小侄女累得满头是汗,但脸上却都是笑容。
等到小姑娘玩累了,程h宁让她擦了擦汗,然后又喂她喝了些温水,这才让乳娘把她带回去。
送走了小侄女,程h宁对丫鬟道:「我往日写的字都拿出来烧了吧。」
听到她这样的话,桃红柳绿都怔了下,但还是听话照做,先去将放着那些字稿的箱子找了出来。
然后主仆三人抱了字稿围在院中,一张一张地投向铜盆,袅袅的轻烟缓缓升上空中飘散开来,不留丝毫痕迹。
烧完了那些字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婆子们过来收拾残局,那主仆三人却已经转身回了屋子。
对于姑娘好端端地在院子里烧字稿,院子里服侍的仆妇们心里也犯嘀咕,但只是狐疑一下并不会深究,反正她们姑娘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晚饭是大厨房按时送来的,菜色很普通,在吃食上程h宁不挑剔,也从不要求大厨房给自己开小灶,所以大蔚房一贯是采用这样不过不失的做法。
伯府里有小厨房的只有老安远伯的院子和席婵娟的院子,程h宁这里是没有的,她进京后柳双凤也提议过给她的院子弄个小蔚房,但是被拒绝了。
桃红柳绿服侍着程h宁吃过晚饭,饭后,程h宁依旧拿了本诗集坐在灯烛下慢慢翻看。
翻了两页,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转而问边上的人,「把分家时的清单给我找出来,我看看。」
「好的,姑娘。」桃红应了一声。
很快,清单便被找了出来,程h宁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原来,我现在也算是个富人了。」有田庄,有店铺,有金银,还有一迭下人的卖身契。
四嫂他们为她的考虑还是很充足的,直接将相应田庄和店铺仆役的身契都交到她手里,也算是保证了她的话语权。
孤身一人上京,突然之间身上背上了这多么人的生计,她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目前田庄店铺的出产和收益还是归于公中,要等到出孝期才会真正属于她。
看着自家姑娘这副满足唏嘘的模样,桃红柳绿心里却是替姑娘不平,仙去的老伯爷心都偏到了姥姥家,临终前只惦记着江姨娘生的那一对子女,给了不少的体己私房,后来分家的时候老夫人还是按例分了些给那对姊弟,而她们姑娘只不过有这么一份体己罢了。
姑娘真是太佛心、太容易满足了!
看完了自己现在的资产,程h宁让桃红将东西收好,又继续翻自己的诗集,让书香冲淡一下自己的铜臭味,之后洗漱歇下。
第六章 发现自己心意(1)
因为要到国公府赴约,整个安远伯府的内宅无形中带了几分紧张。伯府与国公府那可差得太远了,说是他们高攀那都不为过。
而且他们伯府尚在孝期,国公府的兰花宴能给他们下帖子真是太让人意外和惊喜了,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这是他们府上大姑娘跟国公府世子的交情。
在席婵娟因为能去国公府的兰花宴而兴奋莫名,指挥着丫鬟们帮自己精心收拾妆扮的时候,揽芳院的程h宁却只是吩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简单些就好,孝期去别人府上,要足够低调。
桃红柳绿心领神会,照着姑娘的意思挑选了件月白色的衣裙,外罩一件蓝色的长比甲。
发式梳了朝云近香髻,簪了两支银质发钗,又在底部围了一圈颗粒均匀的珍珠,在脑后的髻上簪了一朵淡蓝色的玉兰绢花。整体看来清新淡雅,既不会显得太过寡淡,又不会太过显眼,再配上她们姑娘那张貌不惊人的脸,估计丢到人堆里足够低调不会引人注目。
没有戴耳环,腕上戴了一对白玉绞丝镯,素淡得很。
程h宁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等到出门的时候,程h宁才知道方菱竟然也要带着女儿一起去,她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四嫂,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桃红柳绿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柳双凤和自己的舅母方菱一辆马车,而吕玉婵则和席婵娟一辆马车,席二夫人吴秋荷则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另坐了一辆马车。
安远伯府一行女眷就这样坐着马车缓缓地驶向了定国公府的方向。
行过闹市的时候,隔着车窗能听到外面街上传来行人买客的声音,程h宁突然感觉特别亲切,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
自从来到京城,似乎连天空都永远带着一层阴霾,京城太过压抑,程h宁不喜欢京城。尤其她在进京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之后,就越发地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她想家了!也不知道昱儿长成什么样了,等她回去的时候只怕都不认识她这个姊姊了。程h宁的思绪不由有些飘。
「姑娘到了。」
直到耳边传来柳绿的声音,程h宁才收回思绪,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
国公府专门派了小轿接内眷进去,抬着程h宁的是两个身材壮硕的仆妇,她们臂膀有力,抬得平稳无比。
下了小轿,一行人便到了国公府的内宅。
桃红抓了一把小钱塞给她们,仆妇笑着谢赏。
柳绿扶了姑娘跟着前面的人往里走。
到了国公府,自然是要去拜见一下女主人的。
果然是养女儿出名的国公府,看着会客厅里那些莺莺燕燕,程h宁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慨,各色美人齐聚,真是眼睛莫大的福利。
相较于国公府众美人争奇斗妍的着装,安远伯府这边就显得寡淡素净太多了,一眼看去堪称泾渭分明。
国公夫人与柳双凤有说有笑,说着一些场面话,下首坐的姑娘媳妇们则是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听她们讲话。
「这就是贵府的大姑娘五娘吧?瞧着倒是个稳重人。」话题不知不觉地就偏到了安静端坐的程h宁身上。
程h宁只能礼貌地笑笑。
国公夫人接着又道:「不知五娘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消遣啊?」
这次就不得不回了,程h宁微笑道:「不过就是看书练字罢了。」
国公夫人一笑,指着自己府里的一群姑娘说:「倒是比她们强,她们只会弄些女红做点小吃食。」
程h宁一下就想到了齐渊说过的府里的姑娘是如何擅长厨艺的事,有点儿想笑,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爱好不同罢了,倒没有谁比谁更好,都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国公夫人又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羊脂玉镯就送给五娘戴吧。」
程h宁知道权贵人家初次见面都会送些小礼物给小辈,国公夫人算是她的长辈,这礼物她倒也收得,于是就没推辞,道了声谢便让桃红上前从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手里接过了那只剔透莹润的玉镯。
国公夫人也没厚此薄彼,同样送了见面礼给同来的席婵娟和吕玉婵,甚至席二郎家的两个小姑娘也都各有礼物,但若依贵重而言,还是程h宁的那只玉镯最为惹眼。
家常话讲完,重头戏就是邀请人去看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移师到国公府的花园。程h宁收到不少或私下或明目张胆地打量,她知道许多内宅女子对于她可能是挺好奇的,毕竟她的确干了几件很出格的事。
但她心理素质好,全程淡定以对,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国公府的花园托紫嫣红,在晚秋的季节十分的难得,看得出园丁出了不少的心血和心力。
程h宁走了一会儿便渐渐脱离了大部队,在一处周围栽种了大片秋菊的亭子里坐了下来歇脚。
亭子里有一张石桌,桌上还摆放着瓜果点心,极尽地主之谊。
不过程h宁并没有取食桌上的点心,只是坐着歇息,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亭外的菊花上。
一大片开得热热闹闹的菊花一朵朵如碗口大,丝丝缕缕的花瓣舒展着,恣意放肆。
不期然的,程h宁想到了她肉铺后面那一片天生天长的野菊花,花朵虽小,姿态也没有眼前的雍容华贵,但是生机勃勃,每年她都会在花期末端采摘一些做菊花茶,消火润喉也是很不错的。
「婢子见过席姑娘。」
程h宁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青衣小婢站在凉亭阶下恭恭敬敬地向她福礼问安。
「何事?」
「我家姑娘想请席姑娘过去坐一坐。」
「你家姑娘是谁?」
青衣小婢道:「我家姑娘是国公府三房的嫡出九姑娘。」
「你是九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程h宁又问。
青衣婢女摇头。
程h宁笑了笑,平淡至极地地道回绝道:「劳烦回禀你家姑娘,就说我跟她不熟,坐一坐什么的就大可免了。」
青衣婢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桃红走出亭子,递了一串钱给她。
青衣婢女知道对方确实不会跟自己走,只好谢赏告退。
一直到看不到青衣婢女的身影,柳绿才开口道:「她不是九姑娘身边的丫鬟。」
桃红接话道:「国公府的九姑娘也不会如此不知礼地派一个小婢前来请姑娘。」
自始至终,程h宁不曾就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继续赏自己的菊花,彷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个人在说什么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主仆三人又看到了一个丫鬟。
这次不是国公府的婢女,而是她们安远伯府的,是跟着席婵娟一起来的。
「不去。」
对方还没有开口,身子也才刚刚福下去的时候,程h宁就直接开口说了两个字。
桃红柳绿垂头忍笑,就喜欢她们姑娘这样干脆利落、丝毫不给任何人机会的样子。
见那丫鬟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程h宁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你家姑娘跟着一群人,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也不必寻到我这里来。若是身为主人的国公府都处置不了,那寻我也没用。而且咱们伯府的主持人是老夫人,就算有事,你也找错了人。」
「大姑娘――」丫鬟怯怯地唤了一声。
程h宁的目光又落到那一片菊花丛上,「我跟你家姑娘关系没那么好,让她安分些,别自己找不自在。」
丫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下,转身离开了。
「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柳绿愤愤不平。
桃红也是一脸的忿然,「平日在府里作妖也就算了,怎么出门作客还如此不消停。」
此时的程h宁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试探吗?为什么要试探?
她像是那种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的人?
还是像那种为了所谓的手足之情而罔顾现实隔阂、不计前嫌顾全大局的嫡姊?
国公府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兰花宴邀约,本就透着股怪异,若不是为了伯府日后的交际往来,她原也不会同意来这一趟。现在看来,确实是不该来的。
而且这试探看起来也有些太过随意,她就算脑子不够,应该也不会这样就上当的吧。
京城这些富贵圈里的人果然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做事全凭一己之好,从不把别人的心情考虑在内。
程h宁吐出口气,她给齐渊面子,今天不会拂袖而去,但是不会有下次了。
「我们去别处走走。」
看着姑娘起身往外就走的身影,桃红柳绿急忙跟上。
姑娘生气了!别问她们为什么知道,她们是贴身伺候姑娘的人,若是连姑娘的这点情绪变化都捕捉不到,那是她们的失职。
国公府她们是第一次来,路当然是不熟的,随意走走也真的是很随意。
只不过这走得随意,竟然也不知不觉接近了连通外院的垂花门,然后她们看到了在垂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少砚。
程h宁朝右边的桃红示意了一下,桃红便快步走向垂花门。
很快,跟少砚接触过的桃红就快步走了回来,她面上有些犹豫。
程h宁却突然开口道:「齐渊要见我?」
桃红微惊,但又很快平静下来,姑娘一直是个胸有丘壑的人,虽然她总是自嘲自己脑子不够用,但事实明显不是这样的。
许多事情上,姑娘实在是看得太过清楚明白了,所以便变得无欲无求起来,最后带了佛生。
活得太过通透的人,有时候是挺无趣的。
程h宁没有纠结该不该去见的问题,她刚才就已经在想跟齐渊见面的可能性,国公府的人之所以会如此行事,大约就是因为两个人的交情落在某些人眼中变了质,夹带了些不可言说的男女之情,所以才会这样不合宜的试探。
而她,也想跟齐世子好好谈一谈!
看着姑娘大步流星往垂花门处走,桃红柳绿急忙跟上。
少砚一见她跨过垂花门,便往旁边避了避,垂首恭声道:「给席姑娘见礼。」
程h宁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走吧,去见你家主子。」
少砚也没多说,「姑娘跟小的来。」
程h宁主仆三人跟着他便走。
见面的地方是齐渊的书房,有少砚领着自然不会有人拦阻,他们一行很顺利地便到了地方。
「席姊姊,你来了。」
程h宁一进书房,迎接她的就是齐渊带着欣喜的声音。
「来了。」清淡的回应。
齐渊发觉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不由朝少砚扫了一眼。
少砚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程h宁在书房会客厅的客座上坐下。
齐渊便在主位上坐下,顺口吩咐,「上茶。」
少砚转身出去办事。
程h宁也开口道:「你们也出去。」
桃红柳绿对视一眼,这才双双一福身,听话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时候齐渊才面带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问道:「席姊姊想跟我说什么?」
程h宁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地道:「齐渊,咱们两个有交情,不算生分,有些话我就直说,若有得罪也还请你多加海涵。」
齐渊不以为然地一笑,「席姊姊但说无妨。」
「你们家这次突然发帖子给伯府,谁的主意?」
齐渊心中一紧,立刻问道:「是不是在里面出什么事了?有人对你做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