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闾墨一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就明白过来了。
臭小子,准是他给霍光泄密的。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三个还不熟的亲亲一家人同台唱大戏。
东闾诚老爷子对女婿初步的考察是挺满意的。
无论是举止气度,还是身在高位的不卑不亢,都让他觉得这个人选女儿没挑错。
但最关键的还得是上心。
女儿跑出家门六年,东闾诚终于明白一件事。再优秀的公子,他女儿不上心,或者对他女儿不上心,那都是白搭。
老爷子眯起眼道:“墨儿从前怕寒受冻,也不知
这几年好些没有啊?”
东闾墨满头问号。
她从小就火气旺,寒冬腊月里兄弟姐妹全都冻哭了,她还能上外头玩雪呢,何时怕过冻?
她想回话,但老爷子这话是对着霍光问的。
霍光浅笑着,无声安抚东闾墨,眼尾余光则瞥了一眼舒舒服服等着投喂的卫无忧。
这一回,倒是多亏了忧儿把东闾姑娘的事情都背给自己听了。
霍光淡然道:“丈人①怕是记错了,阿墨不畏寒,倒是有些怕热,今年夏日长安城怕是气温要高,我已经命人提前冻了冰窖……”
“另外,她这几年在外游历,进食过于随意了些,要好好养胃,我都已经吩咐下去。还请丈人放心,阿墨是东闾家珍视的女娘,在郎中令府,霍光不敢承诺别的,但必会用真心善待。”
这些话中,满载着霍光的一份诚意。
即便他与东闾墨达成协议,只是架板演戏,但看到如此关心她的亲族,总该有些义务,叫他们对离家远嫁的女儿放心一些。
东闾诚和赵氏感受到了霍光的诚意,对视一眼,都有些放下心来。
老爷子还难得点头夸赞:“好啊,好儿郎!”
不愧是那位年纪轻轻封了骠骑将军的霍去病的弟弟。
东闾墨则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这姑娘只当都是霍光演的,惊叹此人巧舌如簧,擅于蒙蔽人心,竟然把她背给小无忧的消息全都套了过去。
而且,这才见了一面,她阿父阿母都被哄住了?
东闾墨忽略了家族中对霍家的天然好感度,一直到百戏散场,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回坊内去,她才忍不住问霍光:“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天生的吧?”
霍光挑眉:“想想我们初见,彼此彼此。”
东闾墨:“……我那是迫于生计,不丢人!”
“那我这就是为保小命,也不丢人。”
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卫无忧小朋友摇了摇头,适时打岔:“阿父阿母,我们还要继续加深了解吗?”
方才在百戏楼里喊阿母习惯了,小家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墨阿姊。
东闾墨拍拍他脑袋,倒是不介意这个:“了解啊,
怎么能不了解。我对你阿父可是一无所知呢。”
霍光也赞同点头:“既然姑娘对霍光的事有兴趣,那自然好。”
东闾墨:“……”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味儿呢。
两人顿时又唇枪舌战起来。
卫无忧拍拍小肚皮,满意地打了个嗝儿。哎,今天也是瓜田里吃得最饱的卫小猹~
……
小半月之后。
赶在霍去病和卫青出征的前一日,庄子上从实验到批量生产,总算是作出了第一批火折子。
火折子的原材料最终还是选择了土纸卷。
那两位方术士很有想法,虽然没有换易燃原料,却这土纸卷的处理方法改了。原本只需要卷成一团的东西,被二人浸水泡发,捞出后加棉花、芦苇缨子揉成附和符合竹筒形状的长条,暴晒晾干,就会变成比原先更为耐烧的原料。
至于硝石、硫磺等物的配比,确实是折磨了他们七八日。
这就像是摸黑过河,路都是一点一点淌出来的。
好在二人炼丹的那点经验放在别处没用,但在这个实验室里,就成了他们的丰富经验。
第一只火折子做好之后,整整保留了十个时辰,这叫两个从前只沉迷炼丹骗人的方术士都大喜过望起来。
这回,用不着南风监督催促,他们自己就在实验室熬夜琢磨起来。
等到制出这种大量生产的能烧两日的火折子,那位舌头捋不直的方术士都要激动哭了。
南风默默瞧着,只觉得小公子果真是个奇特的人。
他看起来只是在折腾这些提高大汉人民生活水平的东西,但是,比这更大的收获,似乎却是对人的影响。
而小公子他,好像好未曾察觉到这一点。
……
春雨酣畅淋漓降过一场之后,草木越发葳蕤。
卫青霍去病这回是悄悄离京的,同去的还有李敢、赵破奴等人,奉职于霍去病这个骠骑将军手下。
看得出来,刘彻这次出击河西,主要是想给霍去病机会,同时磨练磨练他手下的年轻将士。而卫青坐镇后方,是不是还打了别的主意,卫小四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阿父一走,
他们这些小不点在学堂都没精打采的。
李小禹也担心他阿父李敢,时不时还要问问卫无忧:“我阿父到隆陇西了?”
卫无忧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将军,你问我有什么用。”
李小禹气急败坏:“……你、你真没用!”
卫无忧:?
这孩子抽起风来逻辑清奇啊。
就这么每天挂心着前方,一路到了季春之末。
刘彻终于收到了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军情急报。皇帝陛下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畅笑着给四喜看:“好啊!好!哈哈哈——”
“霍去病初战告捷,出陇西讨伐遬濮(匈奴部落名),又转战河西五国,差点儿就将单于的儿子给生擒了!”
四喜闻言也是惊喜交加:“恭贺陛下!”
刘彻叉着腰,又重新看了一遍,难掩激情澎湃:“如此一来,我大汉此番收复河西是板上钉钉了。届时,博望侯由此去出使西域诸国,也能少走些弯路。朕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啊!”
未央宫中,这主仆二人正感叹分享着喜悦,卫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又来了:“陛下,王夫人那头经过一夜有消息了,说是宫里添了位小皇子。”
这算得上是双喜临门。
刘彻大喜,手指点点四喜:“朕忙忘了此事,你怎么也不提醒呢!走,朕这便去瞧瞧。皇后已经在王夫人宫中了?”
大长秋:“正是。”
刘彻不再多言,加速的脚步彰显了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这算得上是他人生少有的畅快时刻。
王夫人的梅苑也不远,刘彻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收拾妥帖。
新诞生的小皇子安静躺在襁褓中,卫皇后正在一旁吩咐着注意事项。
见刘彻来了,卫子夫起身让开主座:“陛下快来瞧瞧,王夫人睡了,二皇子倒是精神呢。”
新生儿一般都是嗜睡的。
刘彻闻言来了兴致,连忙上前,凑到乳母身边去瞧——
眼睛小小的,眯成一条缝;鼻子很塌,上面还有些小白点;就连皮肤整个也是黄的,活脱脱一个彩色小老头。
猪猪陛下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后:“怎么这么丑?据儿那时候也不这样啊!这是朕的孩子?!”
睡梦中的王夫人幽幽睁开了眼。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卫子夫:“……”
该怎么跟陛下解释,这才是正常小孩儿。!
第99章 99
很快,霍去病讨伐匈奴部族,在河西五国立功的事儿就传遍了长安上层。
一同传出来的,还有陛下说二殿下丑的小道消息。
卫无忧和他的小伙伴们走在下学路上。
李小禹骄傲的像个开屏孔雀:“我阿父可厉害啦,带着区区几十个骑兵就能直穿匈奴左贤王的骑兵阵,你阿父能吗?”
这话是对卫无忧说的,但是卫小四的阿父多了去了!
顿时,卫家几个兄弟齐齐瞪向李小禹,卫不疑直接戳破道:“你阿父和大父那是被左贤王带兵包围了。”
李小禹脸红:“才不是呢,你们骗我。”
他虽然一贯喜欢跟卫无忧斗嘴,此刻却本能的转头去看他,希望卫无忧能站在他这头。但很可惜,这一回飞将军确实出了岔子。
或许是年纪大了,李广用不惯给将军们配备的指南针,再一次迷了路。延误战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带着大军碰上了左贤王的主力。
若不是老将军还存了几分智计,又有儿子李敢愿意亲自带精兵破开匈奴骑兵阵,只怕真要交代了。
卫无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趟河西之行,原本应当是张骞与李广组队去的。
对于这次军事失误,有一种说法是张骞有错论。说他对自己十余年的西域生活太过自信,指错了路,这才弄得大军延误战机;
而也有人认为根本就是飞将军常常迷路的原因,博望侯只是背锅的。
曾经的历史众说纷纭,而当下的大汉又一次重演了这部分历史。
看来,有些事情有没有张骞参与,都是一样的。
飞将军真的老了啊。
卫无忧小朋友老气横秋的感叹,落到了其他人眼中,顿时就转移了注意力。
卫伉做大哥的,率先关心道:“忧儿,怎么唉声叹气的,是想阿父了吗?”
卫无忧回神,摇摇脑袋:“不是的,我就是……替陛下刚出生的二皇子叹息一声。”
他随口找的理由,可就为这帮小公子吃瓜探讨开了个好头。
毕竟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嘛。
卫登小心翼翼问:“陛下真的这么说自己的
孩子吗?”
卫伉耸耸肩:“不知道,但是能传出来,大概多少说过些类似的话吧。”
不然,像这种帝王家事,一般很难叫这么多长安官宦家都知晓。
卫不疑提供了个新思路:“陛下可能还是孩子少,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我听说,大殿下出生的时候,皮肤雪白长相漂亮,就跟咱们无忧一样~”
这话吓得卫无忧全身一僵,紧张地盯着卫不疑。
李小禹也奇怪:“卫小四出生你在旁边看到了?”
卫不疑伸着懒腰:“当然没有,产房不许小辈们接近的。我家阿父总夸忧儿生下来就好看,我当兄长的自然就记住喽。”
卫小四缓缓舒了口气,真是吓他一跳。
说起出生时好不好看的问题,小子们也不免相互好奇起来。
卫不疑:“我跟大兄生下有黄疸,就是皮肤黄黄的,自然没多好看。不过这东西半个月自动也就退下去了。登儿倒是没有,白白嫩嫩的,当时才四斤五两重,像个小女娘一般!”
卫登听着这话,耳朵和脸都红透了:“二兄,我不是小女娘,不许……不许这么说~”
登儿连生气的腔调都是软绵绵的,但已经敢于反抗自己不喜欢的称呼了。
卫无忧忍不住悄悄比了个大拇指给他。
李小禹是典型的爱凑热闹,也跟着对卫不疑指指点点起来。卫不疑反身摸了摸腰间的弹弓,就吓得这小子钻到李陵身后去了。
常年说不了几句话的李陵忽然开口:“我听大父提起过,他说,禹儿出生的时候特别丑。”
李陵一张酷脸吐露着无情的话:“比你阿父还丑。”
李小禹:“……”
一众小伙伴捧腹大笑,只有李小禹独自黯然神伤。
今日回家,他高低得问问,他跟李陵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小子们笑着闹着,司马迁遥遥落在最后,默默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奋笔疾书。
或许是怕卫无忧再次发现了,司马迁这回偷偷记载到:“元狩元年,帝有次子降生,观之,或失言叹其丑。殊不知,子类其父……”
司马迁洋洋洒洒将自己的见闻记录下来,阖上小本,心满意足。
过几日,他就要跟随博望侯出发去西域了,此行一去,再回长安怕已经是三五载之后。说不定,还要更久一些……
想到这里,司马迁忽然出声:“诸位明日可有空?若是方便,咱们在无忧的庄子上聚一聚吧。”
大家都想到司马迁即将离京之事。
几人都有亲族在外出征,本就叫小公子们有些激动又担忧,情绪复杂。如今再加上司马迁要走,情绪到位了,李小禹带头伤感起来。
他踮起脚,勉强拍拍司马迁的后背:“好兄弟,放心,明日我们必得为你践行!好酒好菜弄一桌!”
李陵冷冷:“敢喝酒,回去等着挨板子。”
李小禹气得直跺脚脚。
卫无忧在风中伫立良久,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庄子……难道不是他的吗?这帮人现在都不过问一下他的意思是吗!
暖阳的照耀下,万物正在蓬勃生长。
一同相处了两年的小公子们闹着笑着,在大路的岔路口上挥手道别,往各自心中所向前行。
……
次日天晴,柳絮飞满了灞河两岸。
卫无忧的庄子有一片地靠近河边,庄户们正聚在那里,将封住了河岸表面的柳絮儿打捞出来,顺带将陇上白花花的一大片也给运送走了。
靠着河边就这点坏处。
比起从前桃花汛倒灌到地里,他们挽着裤腿一瓢一瓢往外头舀,日子已经好过太多了!
多亏有了他们小公子啊。
庄户们的感激之情大体都是这般,包括大灶上忙活着的厨娘们也是如此。
今日是小公子同书肆里头的同窗聚会,听说是为了给太史令家的公子践行。
事情是临时吩咐下来的。
好在庄子上除了海货,其他的储备丰富,想要什么都能随时采摘或是宰杀。
这一回,卫无忧没有亲自选取食单,只写了几个新菜式的做法,其余的叫厨娘们自己定。
因着卫无忧三天两头往庄子上跑,厨娘们也就摸清了小公子与他身边人的口味,便定下从前做过的酸菜鱼,醉虾、凉拌肘子和几个素的小菜,一道甜汤品。
近日没有老去的耕牛,今日只能暂缓用牛
肉了。
小公子给的新菜式也十分有趣,一道糖醋排骨,一道豆豉蒸凤爪,再弄个酱香饼做主食,应当就差不多了。
厨娘们先从酱香饼开始制作。
面粉一半倒凉水一半倒热水,搅成棉絮状之后,揉成面团盖好,等待醒面。
等待的过程中,就可以制作一道豆豉蒸凤爪了。
鸡爪焯水捞出,分别剁成三小块,加入清酱、豆豉、饴糖、葱姜茱萸和小麦淀粉,抓拌均匀,腌制一会儿,上锅蒸片刻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