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瞎说。”步西灵不喜欢听到孙方池提到‘死’字。
林北秋站立在房间正中央，翻手托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黄澄澄的色泽莫名诱人,在白炽灯下晕出一圈朦胧的光。
林北秋一手掐了个指诀,嘴唇翕动快速念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破迷除障,心清目明,器物人灵，速速显形。”
随着她重复咒语，房间内刮起了小型飓风,墙上的装饰画,桌上的物品，一切可活动的东西都在震颤。
“动静挺大。”孙方池不走心地评价道。
林北秋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念到‘形’字时戛然而止，但房中的飓风没有同时停下,反而愈演愈烈，颇有种飞沙走石的气势。
门外的黑色烟雾也随之而动,缓慢的形成漩涡,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整座酒店内形成了巨大的黑色漩涡，缓缓转动。
林北秋掌心中的罗盘指针飞快旋转,某一时刻，忽然直直地指着某一方向，气流顿时停下来，一股气势以罗盘为中心轰然荡开。
孙方池站在门边只感觉劲风扑面，没有实体的步西灵却承受不住冲击，向后飞出，孙方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扯回来搂在怀里，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林北秋收回罗盘，环视一周，房间内的摆设并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正对着床尾的桌上多了一个瓷盘。
“咦……”孙方池臂弯下的小孩像是看到了令它高兴的东西，发出惊奇的声音，挣扎着想要下地。
孙方池刚一松开它，它就一路小跑来到桌前，蹦起来落进盘子里。
它进去后，瓷盘开始抖动，林北秋站在一步开外防备地盯着。
在孙方池的眼里，瓷盘正在向外释放大量的黑色烟雾，就像个盘子大小的烟囱口。
“有点不妙啊……”孙方池搂着步西灵腰肢的手臂又紧了紧，步西灵不好意思地推拒着，“小方，你先松开我……”
“啊？我忘了。”孙方池一语带过，恋恋不舍地松手。
“林大师，这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孙方池扬声道。
林北秋沉吟不语。
孙方池‘啧’了一声，提议道：“要不，咱把盘子直接摔了得了。”
林北秋立刻阻止：“不行！这瓷盘已生器灵，是个难得的物件，我们不能损毁它。”
“那你说怎么办？杀人鬼龟缩里面不出来，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这盘子一个劲儿的冒黑烟，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林北秋心中为难，她不舍得毁坏瓷盘，可也确实拿瓷盘中的杀人鬼没有办法。
步西灵开口道：“要不然，我进去看看？”
一瞬间，孙方池的脸色难看至极。
林北秋斜了步西灵一眼，“果然依旧很蠢。”
步西灵看着孙方池可怕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开始胆怯，“小方，我不去了，你别生气。”
孙方池面无表情地经过她，走到瓷盘跟前，抬起右手摁在了盘子上。
“小方！”步西灵惊呼。
瓷盘宛如抓住了猎物，死死的吸住孙方池的手掌，从瓷盘的边上探出数条黑色触手，螺旋缠绕在孙方池的手臂上，并不断向上蔓延。
“小方！”步西灵立即上前，慌乱的想要替孙方池择开黑色触手。
孙方池用另一只手推开她，不让她靠近。
“小方，你干什么？”步西灵心急如焚。
孙方池深深看着她，“西哥，你心里什么感觉？”
步西灵觉得他不可理喻，“什么啊！你别开玩笑了，赶紧把手拿来！”
孙方池不为所动，抬起那只被盘子吸附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就像与他无关似的，“西哥，这是我的手，你着什么急？”
步西灵活像被打了一巴掌，感觉受辱，“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担心你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孙方池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心里的感觉，是着急？是害怕？还是别的？”
“够了！小方，把手伸出来！”步西灵决定不理会孙方池莫名其妙的问题。
孙方池退后一步躲开她，黑色触手已经蔓延到了肩膀，“西哥，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嫌命太长了！”步西灵怒目而视。
孙方池居然笑了，“咱们俩到底谁嫌命长？西哥，你每次都这样，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你……”步西灵愣住了。
“我每次听到你说类似的话，都想要封住你的嘴！你看看我的手，”孙方池扬起手来展示，整条黑色的手臂触目惊心，“你担心吧？你生气吧？我比你更生气！”
“每一次你想要去干送死的事，我心里的担忧和生气比现在的你多一百倍！”
步西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望着孙方池，从未发现自己的举动带给他这么大的伤害。
“小方，对不起……”
孙方池带着点悲伤的温柔目光望进她的眼睛，“西哥，不要道歉，你永远不需要对我道歉，我只希望你能更爱惜自己，哪怕是为了我。”
步西灵心中震撼，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林北秋无言半晌，“……你们两个有病吧？”
孙方池分给她一个眼神，“你有药啊？”
“……”林北秋的表情难以言喻，“就这么点事值得你送命？”
“谁说的？”孙方池不屑地道，“这么个玩意儿还想要我的命，早八百年呢。我就是趁机吓唬吓唬西哥，省得她老不听话。”
本来感动得想要流泪的步西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方——”
林北秋无奈地扶额。
“哎呦我错了错了……”孙方池赶紧讨饶。
步西灵吸着鼻子笑了，“你真烦，快把它弄下来！”
“立刻、马上！”孙方池揭胶布一样把附着在肩膀手臂的黑色触手撕下来，露出本来的肤色。
林北秋震惊得无以复加，“你居然能碰触到阴气？”
那种从瓷盘中涌出的黑色触手跟之前在走廊里想要捕获她魂体的无疑是同一种东西，林北秋肯定它是由阴气构成的，阴气就等同于空气，无形无质，**根本不可能碰到。
玄界之人驱除阴气大多借助阵法、符纸、法器等，本质上就是利用灵气去消灭阴气，像孙方池这样的，直接用手撕，她闻所未闻，连想都不敢想。
孙方池把揭下来的黑色触手揉搓成一颗黑色丸子，道：“世界那么大，你得多看看。”
林北秋伸手道：“给我摸摸。”
孙方池‘啧’了一声，“话要说明白，多让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觊觎我的**呢，不过我明确地告诉你，我的一切都是属于西哥的，别人休想！”这么说着，孙方池大拇指一弹，黑色丸子弹向林北秋的方向。
步西灵又好气又好笑，“小方，别总胡说八道。”
林北秋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黑色丸子，她抬手去抓，然而黑色丸子穿过她的掌心，消散在半空中。
这才是正常的，失去了杀人鬼控制的阴气本就该消散一空，不可触碰。
“你是怎么做到的？”
孙方池心说我哪知道。
“你碰不到？你不是说杀人鬼用这个抓过你，碰不着它怎么抓你？”
林北秋解释道：“不一样的，阴气跟灵气颇为相似，拿灵气来说，通常情况下，人是无法碰触灵气的，修道之人通过吐纳修炼，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为己所用。我们储存的这部分灵气就能用来驱使法器、符纸等等，但当灵气离体之后，便再次消散在天地间，重新变回不可碰触的状态。”
“阴气也是一样的道理，阴气为鬼物所用，通过吸收驱使，可作为武器使用，一旦离开鬼物控制，阴气就会消散。”
孙方池了然，也就是说，无论是阴气还是灵气，都是被‘雇佣’的才有实体，恢复到自由状态就变回了无形无质的状态。
“所以，像你这样可以随意触摸到阴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孙方池想了想，他能碰到步西灵，是在经历了石井村事件之后，就在那一次，他得到了一颗珠子。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大概就跟我的眼睛一样，是种特别的体质吧。”孙方池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林北秋没有怀疑，因为孙方池确实不曾修炼。
孙方池不想她在继续深究，便转移话题，“我说，当务之急是把盘子的事解决了。”他使劲儿甩甩手，盘子牢牢粘在手上。
林北秋回过神来，忽道：“不好，它是在吸取你的魂魄，得赶紧把它弄下来！”
杀人鬼对魂魄异常执着，一直孜孜不倦地想要谋取楼中所有人的魂魄，毕竟每吸取一魂，它的实力就更加强大。
步西灵急道：“我把它拽开——”
孙方池指了指步西灵，制止她的动作，“没事，我想到办法了。”
第39章 歪打正着
钟朔曾经是杀人鬼的目标,又得到器灵的青睐，可以说是瓷盘两位住客的矛盾点。
孙方池手上粘着瓷盘，领着两个魂魄回到钟朔的房间,他打算利用钟朔，挑起杀人鬼和器灵的争斗。
为此，他特地让林北秋把钟朔弄醒，让他在神志清楚的状态下,吸引杀人鬼的注意。
钟朔满脸惨淡表情,话都说不好,差点咬到舌头,“孙先生，我……”
孙方池拍拍他的肩膀,用手上的盘子替他扇风,“你可以的，加油！”
钟朔咽了咽，双手轻颤着握住瓷盘的边缘,轻声呼唤道：“小朋友,快出来，叔叔跟你玩捉迷藏……”
孙方池叹口气,“哥们儿，咱们干得是正经事,不是诱拐儿童，你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在逼迫你犯罪。”
钟朔扯了扯唇角,勉强笑笑,“我再试试。”
他回忆着小孩可爱的面容和藕节似的胳膊，总算不那么怕了，“小朋友,我是钟朔叔叔，咱们一起玩捉迷藏吧？”
孙方池感受到手上盘子在摇晃，有两股力量在角力，便道：“继续说。”
钟朔顺从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林北秋见这不靠谱的办法居然起作用，很是讶异地看着孙方池，这个人做事莫名其妙，却也都歪打正着……
真的是歪打正着么？林北秋不太相信巧合，她对孙方池起了浓浓的好奇。
孙方池时刻注意着钟朔的变化，恰如他所预料的，杀人鬼开始付诸行动了。
钟朔似乎是困倦了，眼神发直，说话也慢了下来，他眨了眨眼，强打精神，然而敌不过沉重的眼皮和浓重的睡意，视线逐渐模糊。
孙方池试着活动活动手，刚才还粘得揭不开的瓷盘顺利的从手掌上脱落。
钟朔双手捏着盘子垂落在腿上，闭着眼睛陷入沉睡，孙方池看着他出现重影，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把即将脱离身体的魂魄摁了回去。
钟朔梦到从高处坠落，身体猛然一震，醒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钟朔大喘着气。
孙方池屈指敲了敲盘子，有点凝重地道：“小事儿，就是你差点丢了魂。”
钟朔：“……”
在孙方池敲了敲瓷盘之后，小孩从瓷盘当中蹦出来，蹦到钟朔怀里，钟朔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满怀。
孙方池叹气，“看来是失败了，林大师，你要是拿不出办法来，我打算把盘子砸了。”
林北秋断然拒绝，“不可。我先把它封印住，等我带回去给师傅处置。”
“倒也是个办法，只是，盘子你拿走了，这小孩怎么办？你也拿走？我看它缠着钟朔缠定了，估计不乐意被你带走。”
林北秋沉默了一瞬，“待我师傅将杀人鬼除去，我自会把瓷盘物归原主。”
孙方池不怎么相信，“希望吧，我怎么觉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混账！你把谁当成狗？”林北秋怒喝。
孙方池摊手，“等你把它送回来，我可以向你道歉。”
钟朔不舍地摸摸小孩的头，“孙先生，这孩子不会受到伤害吧。”
“你变得倒快，这会儿不怕它了？”
“毕竟是个孩子，也没有害我。”
“我说了不算，得看林大师了。”孙方池指了指林北秋。
对上钟朔期待的目光，林北秋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器灵安全还给你。”
林北秋让孙方池看着瓷盘和器灵，自己下去回到肉身当中，再回来进行封印。
她走之后，孙方池把瓷盘丢在桌上，自己拉着步西灵诉苦，“西哥，你原来家里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凶，还瞧不起人？”
步西灵轻声道：“……或许吧。”
“你都不确定？西哥，你以前到底过什么样的生活，不能给我讲讲么？好让我知道林大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原因……”
孙方池朝步西灵表演壮汉撒娇，钟朔撸着小孩，谁也没有注意到，瓷盘无声无息的冒出极细的黑色丝线，从桌面垂落，沿着地面向外游去。
林北秋很快回来了，快步走到桌子前，伸手要拿瓷盘。
孙方池提前一步把瓷盘抄走，“林大师，干什么？”
“把瓷盘给我，我把它封印起来。”林北秋看上去有点生气，“刚刚不是商量好了？”
孙方池笑了笑，把瓷盘递出，“是说好了，可是……”
林北秋伸手要抢，“可是什么，给我！”
“可是，不是跟你商量的！”孙方池把瓷盘往身后一丢，扑过去，狠狠一拳夯在‘林北秋’脸上，把它的脸都打变形了。
钟朔眼疾手快接住瓷盘，藏在身后。
“我说，你怎么学不乖呢。”孙方池把‘林北秋’压制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揍，直把‘林北秋’的脸打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样子。
‘林北秋’每每想要蓄力反抗，都被孙方池掐准时机的一拳打懵，眼看反抗无望，它故技重施，身体开始虚化，打算变成烟雾形态逃离。
孙方池勾起唇角，“没那么容易。”他伸直手掌，四指并拢，狠狠插入‘林北秋’的胸口。
这一招是他从石井村一战当中领悟的，并不是说他硬是模仿上次的动作，而是他有种奇特的感觉，在看到杀人鬼的那瞬间，福至心灵，他莫名地肯定，他能从杀人鬼的身体里掏出一颗魂珠。
孙方池的手像是插入了粘稠的沼泽当中，他用力握拳，手掌四周巨大的压力令他动作困难，孙方池低喝一声，五指狠抓成拳，震荡，‘林北秋’身体跟着一震，像失去支撑的沙，散落一地。
孙方池手腕翻转，手心中握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珠子。
一系列的发展说起来慢，实际上只在须臾之间，钟朔看得目不暇接，‘林北秋’都彻底碎成沙子了他还呆愣在一旁。
孙方池把珠子悄悄收进口袋，起身伸了个懒腰，“嗨呀，看来命运不愿意给林大师显身手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