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曹婕妤和张美人跟着告退。
蒋昭仪拨弄着打磨精致的指甲,感慨道:“现在想想,若非皇后娘娘坚持将满园给了长宁公主,今日摊上这种事的就是妾身和宗珀,妾身自问没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气度与本事,怕是早就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了。”
皇后扫她一眼:“所以你也好,十皇子也罢,安分守己,自然不会麻烦上身。长宁这里有本宫照料,十皇子年幼,需要母妃多费心,蒋昭仪还是尽快回去吧。”
蒋昭仪袅袅婷婷的起身,“妾身不打扰长宁公主休息了。”
等到蒋昭仪等人离去,整个福宁宫才真正安静下来。
皇后的手撑在床沿,疲惫的闭了闭眼。
“娘娘。”慧姑姑在旁喊了一声,皇后睁眼,发现女儿已醒了,正红着眼睛看着自己。
“长宁!”皇后面露欣喜,轻声询问:“现在感觉如何?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星娆忽然起身抱住了母亲。
皇后错愕不已,却听她在耳旁低语:“母后放心,皇兄会没事的。”
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安慰,更像是笃定。
皇后轻轻拉开她:“长宁,你……”
“母后您想想,满园是母后送给儿臣的,理论上来说,儿臣府中运出的东西里发现了私藏的兵器,儿臣的嫌疑才是最大,可眼下,朝臣却死咬着姜珣和东宫的关系,仅凭姜珣是此事的经手人,直接跳过儿臣针对皇兄,摆明了有预谋。”
“既然早有预谋,对方岂会想不到皇兄坚持参与调查的情况?会不会还有针对这种情况的设计和构陷?所以,皇兄主动禁足东宫未必是坏事,有些时候,无为便无过。”
李星娆冷静的分析着局面,听得皇后一阵愣神。
“此话固然有理,就怕对方设计周全,静观其变成了坐以待毙。”
李星娆,“所以,皇兄可以禁足东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皇后:“你……”
李星娆凑到皇后耳边,低语一阵,皇后的脸色骤变:“此话当真?那太子为何不道明此事?”
李星娆眼神轻动,镇定的撒了一个谎:“事关重大,若因泄露打草惊蛇,皇兄此前的诸多努力就白费了,所以他才没有道明,儿臣也是近来频往弘文馆,无意间窃听到,皇兄当时便告诫过儿臣守口如瓶,若非今日发生此事,儿臣是万万不会说的。”
说着,她用力握住皇后的手:“母后,儿臣现在得去见一见父皇了。”
……
太子无端惹上这么件事,永嘉帝当着众臣的面虽无表态,但心情俨然已坏,御书房大门紧闭,埋头批奏折,谁也不见。
“长宁殿下,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已罚了好几个太监,您还是回去吧。”
李星娆闻言,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轻提裙摆,直接跪在御书房门口:“烦请高内侍告诉父皇,若父皇不见,长宁便是跪断了腿,也不会离去。”
高和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进去通禀,片刻后欣喜而来:“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李星娆并不意外,被崔姑姑搀扶起来,独自入内。
御书房十分安静,李星娆甫一进来,便看到了案头堆积的奏折文书。
永嘉帝正提笔批阅,脸色始终阴沉,头都没抬。
李星娆轻轻抿唇,放轻脚步走近。
永嘉帝伏案忙碌,头都没抬:“往日里总是听说你又同谁闹了情绪,这是别处都闹够了,打算来朕这里闹了?”
在李星娆的印象里,永嘉帝这个父亲远不如母后和皇兄那样对她百般纵容,但也绝对算不上苛待,只要她不是无法无天违逆原则,又或皇后和太子能兜得住的事,他从不过问。
平心而论,李星娆对父亲,敬畏多过依赖爱戴。
“儿臣素日的确任性了些,但今日皇兄无端被污蔑,父皇心情亦不佳,若儿臣还一如既往的胡闹,便是不孝不恭,罪该万死。”
“污蔑?”永嘉帝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事情尚未查明,你便知是污蔑?你是来给太子求情的?”
李星娆心头微沉,提摆下跪:“儿臣不是来替皇兄求情,而是来替皇兄传话的。”
永嘉帝朱笔一顿,抬起头来……
李星娆在御书房总共待了不到一刻钟,其间风平浪静,以至于待在外面的人都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时间已是日落西山,夜幕四合之际。
她轻轻舒了口气:“去东宫。”
太子自请留守东宫静候结果,和禁足还是有区别的,李星娆临时让人备了些点心,装作送吃的而来,这一次她逗留时间更短,很快便离开。
出了东宫,李星娆一边筹划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往福宁宫走,没想刚踏进宫门,宫人便匆匆迎上来递给她一封信,且表示对方吩咐过,一定要亲自送到长宁公主手上。
李星娆眉梢轻挑,某人之前写诗传情,用的就是这个套路。
公主拧眉思索片刻,“伍溪,去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
又吩咐崔姑姑:“去同母后说一声,今日花宴出了意外,本宫不放心一些收尾事宜,要亲自去检阅,今夜就宿在那儿。”
……
距离送出书信,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姜珣面朝着老门方向盘腿而坐,老僧入定一般。
当外面传来动静时,他缓缓抬眼,紧盯着拐角近来的方向,看到那抹熟悉的纤影时,终是露出笑来。
李星娆一身男装打扮,挥退无关等人,来到姜珣的牢门前,开门见山:“三句话内说不出有用的东西,就别浪费本宫的时间了。”
姜珣定定看向她:“花宴前夕,微臣发现有人在观景亭下面的花圃里埋藏了东西,取出时毁了一小片花圃,这才有那临时支出的一笔账目,若非微臣连夜将那里恢复原样,让人无从察觉,殿下今日恐怕会更麻烦。”
李星娆:“找出的东西在哪儿?”
“已被微臣藏在安全的地方,原本想等花宴过后在呈上,谁知中途就出了意外。”
寂静片刻,公主微笑道:“两句,还有一句。”
姜珣神色一肃,改坐为跪,冲着公主重重磕了一头。
“请殿下救我,今日之事,全因宣安侯裴镇针对设计,微臣身死事小,却不愿太子殿下因臣之旧怨备受牵连。若殿下能出手搭救,微臣愿舍前程仕途,为殿下做牛做马!”
听到裴镇的名字,李星娆心头一动,走上前去:“宣安侯?”
姜珣直起身:“就是他。”
李星娆:“且不论宣安侯是如何完成这桩设计,你先告诉本宫,他为何要担着污蔑储君之罪来设计线害你?你们之间,何时有的私怨?”
姜珣面露惆怅,轻叹道:“微臣曾说过,在入仕为官以前,最大的喜好便是游历山河结交好友。今身陷囹圄,也不怕向殿下坦白,微臣结交的友人,三教九流皆有,身份……十分混杂,并非良善之辈。”
说到这里,姜珣顿了顿,打量起公主的反应。
却见她偏头冷嘲:“停下来作甚,等本宫夸你吗?”
姜珣唇线紧抿,又叹一声,继续交代……
第28章
简单来说,就是他在游历时,意外救下一重伤之人,还帮他找到了失散的手下。
因为这份救命之恩,他被对方的奉为座上宾,一问之下才知,他们都是来自寻常百姓人家,因世道艰难,这才以组团盗取贵族墓穴维生。
他们管这叫采地宝。
按照时下的律法,毁人墓穴已是损阴德的大罪,更遑论是贵族墓穴?
这些人捆起来杀十回都不够。
可姜珣不这么认为,一死万事空,比起烧杀抢掠的暴匪,他们至少没有残害无辜生命,因为这该死的怜悯心,他不止没有苛责这些人的行为,还帮他们探了一回山。
“探山?”
“是。所谓沧海桑田,山河湖海经千百年变化积累,蕴含珍宝无数。金银铜铁珠宝彩石,都是经专人开采攫取提炼而成。”
“前人智慧广博,总结了许多探寻开采的方法,同样经千百年的改善精进,已从零散巧技,成为了一门有派系有讲究的学问。”
李星娆眼神一亮,两手撑着膝盖弯身,语气夸张的问:“你会寻宝啊?”
姜珣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殿下,这不是重点。”
“不,这就是重点。”公主斩钉截铁的反驳,“你不就是故意说出来吸引本宫的注意吗,本宫注意到了,你又藏着掖着不说了?”
姜珣默了默,撇唇一笑,不装了。
“这里环境不太好,微臣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本事技巧都想不起来。”
李星娆直起身子,完全不接他的招,又把话题跳回去:“所以呢,你是怎么得罪宣安侯的?”
姜珣顿了顿,似乎也适应了公主的节奏,片刻后,他将剩下的故事说完。
那伙人挖墓已不是一日两日,早就被盯上,前来剿灭他们的恰恰是宣安侯的人马。
姜珣并不知情,不仅帮这伙人找到了墓宝,还带他们从山中全身而退。
李星娆:“然后呢?宣安侯痛失战功,记恨上你了?”
姜珣脸色一凝:“不,微臣只是顺手一帮,并非同伙,此事之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只将此行作为一份阅历积攒。”
“在这之后,他们还是被宣安侯抓住,所盗财宝悉数收缴,而他们,全部被宣安侯斩杀,几十个人全部身首异处,尸体在盗墓匪最常出没的峪水关悬挂整整七日,直至臭气熏天,蚊蝇如盖,堪比人间地狱。”
“许是那些人为了活命,曾在受审中道出了微臣的身份,自那以后,宣安侯便开始暗中打听微臣的踪迹,一直追查微臣至此。”
李星娆平静的听完了整个故事,帮他总结:“照这么说,虽然你曾破坏宣安侯剿匪大计,但宣安侯对你,青睐多过寻仇,倘若你直接从了他,自此为他效力,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牢狱之灾,不是吗?”
不料姜珣扯扯嘴角,满眼不屑:“良禽择木而栖,敢问殿下,裴镇算的上一块可栖息的良木吗?”
李星娆眼神轻动,看向姜珣。
姜珣径直起身,来到她面前。
“殿下生于深宫,养尊处优,可曾见过真正的杀戮与血腥?”
“如今的宣安侯裴镇,看起来或许风光威武,但这份光鲜是浴血而得。”
“就说今日,他只是为了逼迫微臣就范,就铤而走险布下此局,连太子也敢牵扯进来,一个不择手段,心无忠孝仁义的疯子,殿下觉得,他值得投靠吗?”
李星娆抱起手,好整以暇的问:“宣安侯知道,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吗?”
姜珣眼神忽然冷凝,李星娆以为他在瞪自己,等反应过来准备回头,身后同时响起一道沉声:“从前不知,但今日知道了。”
裴镇迈步走来,脸上并无被人揭穿阴谋的慌乱和心虚,行至公主跟前抱手行礼。
李星娆听了这么多,一点不惊讶裴镇为什么会出现,还明知故问:“宣安侯何以来此?这件案子,父皇似乎并没有交给宣安侯来处理。”
裴镇:“这个问题,同样适用于殿下。”
李星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迈步走到牢门前,转身,抱手往牢门上一靠。
“想来宣安侯是太过于沉迷练兵杀戮,才会对外界逸闻充耳不闻,凭本宫和姜校书的关系,他出了事,本宫不来才奇怪呢。”
现在这个站位,李星娆等于挡在了姜珣面前,虽然两人之间隔着道牢门,但阵营已分。
裴镇眼神稍微一偏,便对上从公主身后投来挑衅目光的姜珣。
他冷笑道:“有公主关怀备至,想来姜校书已无需旁人相助了。”
李星娆煞有介事的回头看姜珣:“需要吗?”
姜珣站定,似模似样冲公主搭手一拜:“微臣有殿下庇护,足矣。”
李星娆回过头,冲裴镇挑了挑眉——不需要你呢。
裴镇紧了紧后槽牙,眼神可见的阴冷下来。
偏偏某位公主视若无睹,还在坟头起舞:“若宣安侯没有别的事情,可否先离开一下,让本宫与姜校书单独说几句话?”
裴镇下颌微扬:“若有呢?”
李星娆垂眸一笑,再抬眼时,目光陡然凌厉:“那也先出去,等本宫说完,才轮到你。”
寂静的牢狱间,裴镇负于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死死盯着公主的眼睛。
男人的神情瞬息万变,复杂难分,没等李星娆看个明白,他忽然转身离开。
“殿下既已发话,本侯就不打扰二位了。”
李星娆看着裴镇的背影,拧了拧眉。
他刚才,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罢了,现在不是对一个男人产生好奇的时候,李星娆收敛心神,转过身,再次对上姜珣。
而这时的姜珣俨然已放松许多,“多谢殿下。”
“先别急着谢。”没了裴镇,她对姜珣就又是一个态度了:“方才你表忠心的话说的很漂亮,但本宫从来不信漂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