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斗胆说一句,正因有了边关安宁,天下太平,殿下才能在这繁华盛世中打马而过,一展娱兴。”
听到这里,李星娆又想,原来是先礼后兵。
秦萱很刚,但并不盲目的刚,说到这时,又机敏的退了一步。
“当然,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在此,这批良驹,也应两位殿下先选。殿下何不挑选一匹自己最满意的,留下其他,成全侯爷他们的一片卫国之心呢?”
秦萱自觉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心里控制不住的澎湃,悄悄看了眼裴镇。
然而,裴镇双手负于身后,轻垂着眼,仿佛在看脚下石板的纹路,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对她投来意外且激赏的目光。
秦萱心里打鼓,又装作无意扫向其他人,只见太子含笑不语看着公主,韦进兄妹各有所思,公主身边的人则全关注着公主。
就在秦萱心生失望之际,忽听一声凉凉的轻笑。
公主的笑容不入眼底,“说的大义凛然,就是不知,你托起这顶高帽,人家敢不敢伸脖子来接啊?”
秦萱茫然一瞬,就见身边的人都有了反应。
秦敏和韦进同时看向公主,目光深邃,连裴镇都抬起头,他没看公主,但秦萱看到他嘴角一闪而逝的弧度。
太子轻咳一声,替哑声的秦萱发话:“长宁,你这是什么话?”
句式是责问的句式,但语气半点没有责问的意思。
李星娆悠悠道来:“保家卫国者确然可敬。但依着你的意思,等于是一切事物在军员军事面前都得自矮三分,甘心让步。因他们保家卫国,所以要匹配最好的条件,这与将将士英雄高高捧起奉若神明有何异样?”
“那反过来,他们得到了最好条件,是不是也当回馈令人满意的答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更进一步,若一个不慎打了败仗,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的信任和期待被辜负,反过来指责攀咬,将他们所得的荣誉赏赐,都看做了罪过呢?恰如无法保佑凡人的神明,渐渐失了信仰香火,终究落败啊。”
秦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意思会被公主抬到这个程度,直接愣住。
李星娆微微一笑,拿捏出温柔体贴的调调:“不得不说,秦娘子一番话大义凛然,令本宫佩服,几匹马而已,本宫也不是非要不可。”
“但就怕这么拱手一让,传了出去,就变成各都督府自恃功高,蔑视犯上,逼的太子与长宁公主都要为之让步,平白给侯爷和几位将军增添麻烦是非。”
公主微微一笑:“所以你想想看,就算本宫现在相让……啊不,有心成全,谁又敢接呢?不是本宫吓唬你,没有人比本宫更懂流言的伤害有多大。”
何莲笙听到这里,竟忍不住重重一点头,惹来一些目光。
樊锦快崩溃了。
你可低调点吧!
公主故意将秦萱原话里的关键词咬重,听得秦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谁都不敢看了。
这话像一个个巴掌啪啪打在她脸上,奏成一句隐晦的嘲讽:你看你,多嘴说那话干嘛呢?
第45章
气氛,它有些僵硬。
更微妙的是,公主这番话,太子竟没有发表意见,大有“孤保持沉默,你们自己品品”的意思。
就在这种气氛持续发散时,长宁公主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各位刚才,可是打算赛马来着?”
此话一出,局面稍显缓和。
秦敏:“是,不过殿下既已相中,那这批良驹理当优先归于殿下,臣等不过是偶见良驹,一时生了娱兴,战马重要不假,但还不至于少了这一批良驹便溃不成军,舍妹言辞略有夸大,还请殿下恕罪。”
“哎,本宫可不这么想。”李星娆反驳道:“恰是秦娘子一番话,令本宫幡然醒悟,这批良驹,是万万不能尽收囊中的,不过本宫有个得趣的新玩法,不知各位可有兴致?”
公主明显在给台阶,正常人都得上赶着下,但这当中并不包括裴镇。
裴镇冷淡开口:“臣……”
“宣安侯第一个报名,很好。”李星娆飞快截了话,振声道:“还有呢?”
秦氏和韦氏两兄妹各自对视一眼,相继应和。
裴镇抿唇,面无表情的抬眼,对上了一双笑意满满,又带了点挑衅的眼。
李星娆短暂的扫过裴镇,眉梢微不可察的挑了一下。
裴镇的唇抿的越来越紧,可直到公主开始宣布游戏规则,他始终没有开口拒绝或者反驳。
公主的意思很简单,有秦家二娘正义之言在前,她要还贪心的拿下这批良驹,回头就该有人指责她身为公主,却不分轻重了。
但基于在场没有人敢明晃晃的接受太子和公主的谦让,所以不妨就用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来分出胜负,拔得头名者,便拥有包场资格。
而这个过程中,公主也会参与,但不是上场竞赛,而是押宝的。
她会在参赛者中选出一名押宝,若对方获胜拔得头名,便送一匹马给她。
如此一来,良驹能物尽其用,既是凭实力挣得,方才所谈之忧虑不攻自破,运气好的话,公主也不会空手而归,一举多得。
公主还挺体贴,见女眷里且不乏有何莲笙这等习武的娘子,补充了一句,有兴趣赛马的可以跟着上场一试;若不想上,也可以在场外一道押宝。
诚邀诸君入局。
不得不说,公主当真是搞气氛的一把好手。刚才还僵硬尴尬的氛围,被她三言两语点燃了。
秦萱在明确了规则后,热乎乎的目光立马朝裴镇看去。
李星娆看的分明,继续煽风点火:“看来秦娘子连要押谁都想好了。”
秦萱不妨公主公然调侃,脸蛋瞬间升热爆红,再不敢胡乱看谁,手指飞快的绕着腰间佩戴的玉坠流苏。
韦三娘见状,主动为秦萱缓解尴尬:“长宁殿下有此兴致,臣女等自当作陪。”
眼下之意,她也选择押宝。
何莲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满眼兴奋的看向宽敞气派的跑道,跃跃欲试:“我——”
说时迟那时快,樊锦猛地将何莲笙拉回自己身边,眼神震慑——你不许上!
何莲笙以前不懂,现在还能不懂!?
大家就是因为忌惮长宁公主,总觉得她会折腾人,所以言行才那般小心。
可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呀,她趴顶被发现,不也全须全尾下来了吗?
想亲近公主的初衷开始作祟,何莲笙将表姐的提示抛诸脑后,摇着看不见的小尾巴重新凑到公主身边:“殿下想好了要押谁吗?”
李星娆瞥她一眼,好笑道:“怎么,想抄功课呢?”
何莲笙目光亮晶晶的,旁若无人的吹捧:“殿下慧眼如炬,跟着殿下选一定没错!”
李星娆眯了眯眼,竟然有点佩服裴镇。
她一个女人,都有些架不住这种明媚少女扑面而来的直白感情,他竟能一视同仁的拒之千里。
若非有那晚树林里的经历,她当真会以为他不行。
公主尚有此感,韦、秦两位娘子又如何看不出来何莲笙的态度。
真实奇了,两人参加过花宴,亲眼见到何莲笙毁了长宁公主的花圃,之后就传出她被歹人掳走,可能是长宁公主下的手的流言,好在被宣安侯救了回来。
可是,今日情景,似乎和这个说法完全沾不上边。
何莲笙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宣安侯视若无睹,连眼神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倒是满心满眼冲着长宁公主去。
除非她是从娘胎出来就带着演技,无懈可击,不然真的很难让人怀疑她的真情实感。
正当何莲笙的种种举动引人深思之际。
李星娆:“那就这么定了。方才是哪几位要一较高低来着?几位娘子先选,本宫也好参考参考。
太子看了眼裴镇等人,笑着开口:“诸位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气氛都烘到这儿了,谁还能抽身?
韦进和秦萱都表示愿意一赛。
裴镇没急着表态,眼锋再次无声的扫向几步之外的女人。
她好像料到了他的反应,正等着他的眼神,那把收起檀木折扇被她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点着自己的唇,轻轻两下,意味显然——别忘了你做过的事。
然下一刻,她又继续点着唇扫向旁人,好像这个动作并无深意,只是她思考选人时下意识的动作。
裴镇终究没有拒绝。
于是上场人选定下来,宣安侯裴镇,武元侯世子秦敏,以及韦进。
韦三娘斟酌片刻,笑道:“听闻宣安侯当年在明月关一战,单骑斩百人,武功骑术无人能敌,若将这局压在侯爷身上,必定无愁胜率。”
听了这话,任谁都以为韦三娘会选裴镇,不想她话锋一转:“可有侯爷璞玉在前,似家兄这样只精于拳脚功夫的,定是敌不过,只怕会没人选,为了家兄颜面,三娘冒险押家兄一局。”
“你这丫头!”韦进好奇又好笑,假意作势要教训,韦三娘笑着躲了一步,兄妹二人的亲昵互动,倒是将气氛又松活了许多。
秦萱得了韦三娘的启发,反其道而行,冲秦敏挤眼笑道:“阿兄整日说自己骑术精湛无敌,可今日劲敌在前,也不知你这气焰还能嚣张多久!”
说着,秦萱期待的看向裴镇:“侯爷,萱儿斗胆,这一局押您胜!您可得全力以赴,叫我阿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好再进一步!”
秦萱说完,樊锦红着脸开口:“那我便押韦将军一局吧。”
李星娆眼神轻动,察觉这樊锦和韦进只见似乎有些火苗在攒,眉梢微挑。
何莲笙如今已经在察言观色这条路上撒丫狂奔,见状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表姐好事将近,自然心向良人,任是有多么厉害的强敌在前,她也不多看一眼。”
何莲笙大喇喇揭开两人的关系,李星娆恍然,慢悠悠“啊”了一声。
她就说,花宴相识,转而就约到这里,这感情进展未免也太快了。
原是这位韦将军与樊家娘子好事将近,才有韦三娘与樊锦在花宴相交,又于此相约。
樊锦被表妹说的脸蛋爆红,咬唇跺脚:“快别说了!”
韦进看着樊锦,眼底酝酿着淡淡的笑。
何莲笙见表姐不悦,连忙挪到公主身边,满脸灿烂与好奇:“殿下选谁?”
“我啊……”李星娆被问及,目光在几个高挑挺拔的身影间游走片刻,忽然转向站在一旁的太子:“我选皇兄!”
众人:……
太子:?!
姜珣在短暂的寂静中看了眼李星娆,忍住没有笑出声。
搞事情这活儿,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嘴上说着不能以身份压人,转身就把太子推出去,不敢接受太子和公主的礼让,难不成就敢在赛场上公然赢了太子?
明明可以靠身份直接抢,偏还要逼着人打场假赛。
连太子都没反应过来,“这……”
秦萱:“长宁殿下,太子殿下可没有要说赛马呀。”
李星娆故作惊讶的看向太子:“皇兄不参加吗?”
太子看了她一眼,故作不悦:“且不说宣安侯之神武,秦世子和韦将军也都是身手不凡的将才,孤岂能敌得过他们?你这不是摆明了要看皇兄的笑话?”
“切磋嘛。”李星娆说的无比自然:“骑术武艺和文学才华一样,非得有比较有高低才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否则便是故步自封,皇兄也说侯爷和两位将军是武艺高才,皇兄即便输了也不可惜,甚至能窥明强弱所在,是好事呀。”
“更何况,几位娘子选的,都是自己熟悉了解的人,按照这个选择的逻辑,本宫最了解皇兄,也最亲近皇兄,当然就该选皇兄呀。”
公主振振有词,秦敏和韦进却是不敢苟同。
秦敏:“长宁殿下之言不无道理,然则臣等一介武夫,行事粗鲁,习武骑射间碰撞损伤是常事也是基本。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身系社稷,若因不必要的比斗受伤,臣万死难辞其咎。”
韦进跟着道:“秦世子所言不无道理,殿下并非敌人,若要参赛,臣等必然将殿下之安危放在胜负之前,然这对殿下来说,也未必能酣畅赛这一场。”
言下之意,已把“放水”二字摊到了明面上。
正当众人静候太子的抉择时,李星娆目光轻转,看向身侧的姜珣,又漫不经心的朝裴镇那头扫了一眼。
姜珣当即就看懂了公主眼神的深意,别问,问就是他也刚好这么想。
是以,姜珣往前走了一步,对太子和公主搭手一拜:“下官有一建议。”
裴镇在李星娆的眼神扫过来时就已察觉,此刻见姜珣站出来,一双眼顿时就沉了,冷冰冰的扫向李星娆。
果然,就听姜珣道:“在座之中,长宁殿下只熟悉太子殿下,那太子殿下有何不寻一个清楚实力之人,代替您赛这一场呢?”
几乎是姜珣说话的同时,李星娆的眼神又悄悄瞟向了裴镇,而这次,裴镇正等着她,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