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分寸。
夏日的东城多了几分不同于春季的慵懒,日光炎热,薄衫摇曳,走路都懒洋洋的,随处可见窝在阴凉处吐舌头的老狗。
只是热归热,生意人照做买卖,京里头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可不会因为天气热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了,他们更会想尽办法找乐子,所以想赚得满盆满钵的生意人便削尖脑袋的去哄这些小祖宗高兴。
上了马车,温宁宁对车夫说道:“咱们不去京享斋了,转弯,改道去瓦市。”
东城是权贵商家聚集的地方,其中大小勾栏有五十余座,更有可容纳数千人的象棚,能在这样一个没有强力靠山就别想开店的地方做生意,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不论风雨寒暑,不管春夏秋冬,瓦市里头天天都有演出,在这里,好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上辈子她还是叶曼曼的时候,别说来过,连耳闻也不曾。
里头不但有着杂剧学乡谈讲史等表演,还有傀儡戏、影戏、杂技等节目,以及相扑、卖药、算卦、卖杂货和酒食之处,酒肆茶房一家挨着一家,南北美食更不在话下,煞是热闹。
温宁宁沿路走过去,左手拿着撒了花椒和豆蔻等辛香料的几串烤鹿羔子肉往嘴里塞,右手拿着夹满羊肉、抹上酥油的胡饼,吃得满嘴流油,后面距离半步的绿雀大包小包,嘴巴也没闲着。
她变瘦之后的模样的确招人,不过温宁宁也不是吃素的,遇到几个言语挑逗的都叫她打发走了,只是接二连三的烦不胜烦,她知道这回是自己走运,遇见的都是她能处理的对象,要是运气一背,遇到个不好招惹的,凭她这只能拿出来吓唬人用的武艺……为了自己安全,下回出门还是听知琴的话把帷帽戴上吧。
第九章 瓦市上的横祸(2)
看完了百戏杂技艺人耍胜花、变戏法、喷火杂技,吃吃喝喝,喝喝吃吃,逛到赌场试了把手气,手气很不错,她把赢来的钱都给了绿雀,喜得她眉开眼笑,不过银票往荷包放,却不忘克尽婢女的职责,提醒小姐答应知琴要早些回家的。
“小姐,我们下回再来玩。”绿雀也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玩野了是吧?”
绿雀提着大包小包,很老实的点头。
“回就回,往后不怕没机会出来。”轻重她是知道的。
主仆相偕出了瓦市,出口处全是进进出出的人,来来去去的马车轿子,温宁宁本来转来转去的眼珠忽然不转了,她瞧见了什么?
两个壮硕的大汉看似扶持的拉着一位垂着头的姑娘,旁边还跟着一个略微矮小一点的汉子,嘴里不停的嚷嚷着,“请让让……请让道,我妹子忽然不舒服,得赶紧去看大夫……请大家帮忙让让。”
虽然只有一刹时,温宁宁却看见那被拖着走的姑娘双手无力的垂下,裙摆拖着泥地,绣鞋剩下一只,说是妹子却让她这般狼狈,一般的兄长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吗?
她心思电转,手上还有着来不及擦拭的炸鸡翅油渍,便直接往裙子抹了去。
绿雀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还没能出声阻止,温宁宁已经一个箭步拦了人家的路。
“请问这位大哥,这位姑娘是你的亲妹子?”
“是啊,我妹子患了急症,请姑娘让让。”很紧急的口气,可温宁宁没错过他看见自己时那两眼发光的样子。
是啊,论起相貌,如果这些人是人贩子,要拐带,自己这张可以上得了台面的脸蛋应该更能勾起对方的不当心思,不过负责说话的矮个汉子随即抹去闪过的想法,示意挟持的两人赶紧往前走。
再说,那姑娘一身虽然不刻意张扬却也不俗的打扮,头上金钗步摇不少,几个汉子却是粗俗的麻布短褐,兄妹间的待遇落差好像太大了。
温宁宁很识相的让了道,眼角余光却没有放弃追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那些人下盘很稳,都是练家子。
拍花子是拐卖儿童,诈骗钱财,可拐带的若是年纪轻轻的少女……这是人贩子,真将人掳了去,那位姑娘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没看见也就算了,被她撞上,不能不管。
“那是专门拐带少女的人贩子,我跟过去,绿雀,你快去把车夫叫来!”
温家的车夫是会武的,应该说温家上上下下,就连门子和花匠都能比划几招,用来对付几个赤手空拳的汉子不成问题,加上因为她要出门,嫂子又从护院中挑了个武功上乘的,一路替她吓阻不少登徒子,方才是见她们东西买得实在不像话的多,才先行搬了一趟回马车。
绿雀见小姐的脸色凝重,方才那姑娘的模样她也看到了,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再也顾不得,立刻就往马车停放的地方奔了过去。
温宁宁自以为神鬼不知的跟了好几条巷子,只见那几人越走越偏,越走越远,她这才察觉不对劲。
只是――
“嘿嘿,小姑娘你躲躲藏藏的跟了我们大老远,可是对咱哥儿仨有兴趣?想找个人舒坦舒坦就直说,要是觉得我一人侍候不了你,我们哥儿也能轮番上阵,嘿嘿嘿嘿嘿,绝对让你忘不了我们的好……”厚颜无耻的男人开起黄腔,说着猥琐的话,发出了一阵奸邪的淫笑后,一只毛毛手就作势要搂抱她的腰。
温宁宁飞快的闪了过去,仍让他碰到了衣角,她吓得差点心脏停止,脸色发白。
“瞧这模样一定是个还没开苞的雏儿,搞不好比万花楼的花魁还要够味,我非得尝尝不可,”男人暧昧的撞了下另一个同伴的手,见高个子没得手,表情更加下流。“咱们哥儿仨这下有福了,自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这国色天香的样貌,倒手卖了,应该能换不少银子,到时可以找的乐子更多。”
其中一个打的又是另外一种歪主意。
温宁宁掐了自己的腿一把,不让人看出来它软得跟面条没两样,嘴里故意虚张声势,“一张臭嘴,到处喷粪,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人,把你们的龌龊思想给本姑娘收起来,还有,把那位姑娘放了,当街掳人可不是小罪,并非打几个板子能了事的,本姑娘劝你们三思。”
她的话得到的是一阵放肆的哄堂大笑。
温宁宁稳住自己的心神,“我敢一个人跟着你们过来,难道没做两手准备?”和这些下流汉子逞口舌之能是没有用的,忍着残闹苄,她的用意在拖延,拖延到绿雀带人来为止。
希望她家丫头够聪明,知道要多叫上几个人手。绿雀,你可别让你家小姐我死得太难看啊!
领头的男人一凛,半信半疑。“老二,你跟她费什么口舌,一个丫头片子,既然被她识破,就把她灭了,你这样拖拖拉拉的,事情若出了差错,让那人发现我们干的好事,你我兄弟还有命在吗?”
像是提到一个令人忌讳的人物,几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除了看顾那被掳姑娘的男子,其他两个都凶焊的从腰际掏出短刀,这是准备要取温宁宁的性命了。
温宁宁这些日子跟着大侄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武艺也没有白练,拳脚称得上是俐落,不过对手是两个练家子,还一心想要她命,一旦动起手来,她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别说力气上赢不过对方,还很快落入下风,逼得她只能利用巧劲躲来闪去,险象环生,疲于应付之余,几番左支右绌,很快手臂见了一条长口子,衣衫也被割破,形象狼狈的被逼到了墙角。
这里偏僻得很,墙角的青苔厚厚一层,看得出来平时少有人出入,她若不设法自救,一条小命很可能就会搭在这里。
“走水走水了!大家快出来,走水了……”这种地儿叫救命八成不会有人出来看一眼,可走水就不一定了,这里一眼看过去都是木造房子,木造房子易燃,所以一起火就要赶紧提醒、赶紧灭火,何况老百姓最看重的就是身家财产,要是有任何损失都是不能承受的痛。
男人没想到温宁宁会乱叫一通,高个子一过去就?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失去重心之下差点撞上墙壁,可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轻易认输的怂包,咬破舌尖,换来一瞬间的清明,便一脚往矮汉子的胯下狠踢过去,顿时就见对方狂哀惨叫。
“不识抬举!”高个子看着满地打滚的同伙,有些恼火的哼了声,一只手便往她的颈子掐去。
感觉到那男人的力道逐渐加大,温宁宁的呼吸也越来越稀薄,连手心都开始发凉,冷汗沿着背脊滴湿了整个背,排山倒海而来的绝望袭上心头。
为什么绿雀还不来?为什么那个叫阿武的车夫还不来?
那高个子显然不想和温宁宁多做纠缠,手刀举起就想往她的颈子劈下去,只是掌刀还没能碰上温宁宁的肌肤,他便发出一声惨叫,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穿透他的手心,立刻血流如注。
他疼得把温宁宁重重摔了出去。
温宁宁以为自己不摔个头破血流是不行了,哪里知道落入的是一堵温热又富弹性的怀抱,那怀抱带着激烈奔跑后挟带的浓烈热气。
因为鼻子重重的压在他胸膛,她一时眼冒金星,加上刚刚死里逃生,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于是更显得楚楚可怜,轻易激起了男人的保护j。
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听到一道略带发颤的声音,“世子爷……”
“好你个王森,你想把青岚郡主往哪带?”青岚郡主正是他的妹妹步窕。
高个的王森在步孤城森然的目光下,只觉得身上一寸寸的发冷,像是被毒蛇注视着。
他们虽为王府的护院,以王爷为主子,可对这位名动京城、不苟言笑的世子爷却更加忌惮。
因为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他们在世子爷的眼中,与蝼蚁无异。
说得更难听一点,他们的薪饷还都是世子爷给的,如今干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别说项上人头不保,下场……他不敢想。
“小人……小人是看郡主落了单,好心想送郡主回府。”王森双腿软如泥,差点就跪下去。
步孤城也不多废话,“老实招来,本世子可以考虑留你们全尸,是谁让你趁乱把我妹妹带走,好坏了她的名誉,让她见不了人的?”
王府里欲置他们兄妹于死地的只有那个女人,她向来用尽各种藉口将妹妹拘在府中,等闲不让她外出,近日朝中诸事繁杂,前有刑部侍郎贪墨一事,后有兵部员外郎私卖兵器,两桩大案并发,牵连甚广,为此,他忙得回不了家,却让那女人钻了个空子。
那女人对他无可奈何,但是妹妹整天在她的眼皮子下生活,府里只要她一句话谁敢不听她的号令?
女子的名声要是没了,就再也没有脸可以见人,他的名声也会受到妨碍,或许皇上还会因此厌弃他,只是那个短视无知又浅薄的女人有没有想过,同气连枝,一荣荣,一损损,他们兄妹落不着好,她身为王府的主母脸面就有光吗?
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但是,以前他能力不够,做不到让妹妹高枕无忧,但是现在万般小心,仍旧敌不过继母的算计。
钱氏既然做绝了,那就别怪他不再顾虑均王府的脸面、父亲的荣光,在已经坚持走出来的路上,他将昂首无惧。
妹子,有他护着,怀里的这个丫头……看在她这么为窈儿尽力的分上,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
他在衙门一接到飞鸽传书,立即飞马赶到妹妹最爱去的宝珠阁,不承想还是迟了一步,妹妹已无踪影,只留下一堆无头苍蝇似的丫头婆子,他立刻让吴乔带着小队出动,满城搜索,心急火燎之余,这丫头的婢女居然莽莽撞撞的拦了他的去路,差点成为马蹄下的肉酱,婢女坑坑巴巴的给他说了事,指了方向,这回,幸好他赶上了,却也为这丫头的胆大包天吓出一身冷汗。
“小人不知世子爷在说什么。”王森眼神闪烁,语调虚浮,摆明了心虚。
“大哥,他既然要你我的命,你还跟他唆什么,不如跟他拚了!”差点失去子孙根的矮个子,全身还在剧痛中,一颤一颤的忍得满头大汗,眼看筹谋多时的计昼要黄了,就算功亏一篑,也不能满盘皆输!
“本世子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你们老实交代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你们死后,不会罪责你们家人,这是本世子能给你们最后的情分了。”步孤城眸光沉了下去,像暗夜前最后一抹光亮消失。
然而让猪油蒙了心的王森被伙伴的话激起残余的勇气,他大声嚷嚷,像是给自己壮胆,“左右不过是死,我和你拚了!杀了你,功劳更大,足够我们弟兄仨吃香喝辣,坐拥美人三辈子享乐不尽,好过一辈子在王府里做牛做马受人使唤,得不到半点好。”
头都剃了一半,已经停不下来,他就不信他们三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年轻的小子,就算他们怕他怕得要死!
温宁宁的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挡住她的视线,接着步孤城令人心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闭上眼睛,直到我让你打开才睁眼。”
温宁宁还想说什么,却听他再次说道:“听话。”
温宁宁点了头,依言闭上眼睛,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口子火辣辣疼得厉害,脸也肿了,伤口失血的速度超乎她想像,身子发虚得很,她是得闭一闭眼,要不然就要晕了。
步孤城扶着她席地而坐,可这样一来,她的听力反倒更加敏锐,厮杀的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再加上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只是她的心才高高吊起来的瞬间,四周已经恢复一片静寂。
第十章 首次的被了解(1)
“可以把眼睛打开了。”步孤城的声音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温宁宁睁眼,见到地上一片狼藉,三人七横八竖的躺着,其中一个眼睛瞪得通红,显然被步孤城点了穴道。
他看着步孤城的时候,眼里浮现的全是不甘和惧怕。
步孤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往前一步,迅速的卸了王森的下颚,如此一来,那人就算想咬舌自尽也无能为力了。
“主子,属下来迟。”吴乔终于带着一群黑衣人赶到,单膝跪在步孤城面前。
“撬开他的嘴,回到王府之前我要知道主使者是谁?”步孤城的眸子渗出阴冷和嗜血之色。
“是!”从人犯的口中拷问出事实是他的强项。
黑衣人来得像潮水一样,退得也快,一群人和赶到的绿雀、阿武错身而过。
绿雀冲到温宁宁身边,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小姐……那些人可对您做了什么?啊,小姐您受伤了,这么长一道口子,疼不疼?要不要紧?我去给您请大夫!”
温宁宁挥挥手,宽慰着已经巴不得一头撞死的丫头。“我刚刚止了血,现在只是有点头晕。”
绿雀偎过去,“那绿雀给小姐当枕头,这样还晕吗?小姐的脸也肿了,是哪个王八蛋动的手?绿雀去为您讨回来!”她想动,又想到小姐晕得厉害,左右为难的捏紧了拳头,捏得喀啦作响。
主子凶焊,丫头也不差。步孤城如是想。
温宁宁闭上眼。
“都是婢子无用。”绿雀很是自责。
步孤城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步窈,以及脸色比白纸还要白的温宁宁,他唤来天字号,“安全无虞的将郡主送回府,要有个差池,自己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