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苒听着下雨声，忍不住为林时安担心起来。
要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本就不稳定, 随时随地都有意外发生, 原以为雨停了就不会在下, 会对他们的工作展开有一定的帮助, 结果又开始下了。
雨势越发的大，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寒风，令人不禁瑟缩一下，有些可怕。
顾清苒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焦躁和不安一点点侵占心脏，又从心脏蔓延开来，她干脆直直坐起，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倏尔，深夜如白昼般耀眼光亮，刺眼的光打在她惨白的脸上，显得毫无血色。
“轰隆隆——”
滚滚而来的雷声紧随其后，就这样下了一晚上。
顾清苒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睡着的，记忆模糊前只记得拿了摆放在另一边的枕头，那是林时安睡过的，带着属于他的气息，渐渐抚平她的思虑，伴随着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雨势好似小了不少，隐隐有些放晴的趋势。
顾清苒和家里人道了别踏上前往支援的道路。
许是心里装着沉甸甸的想念和担心，路程虽长，顾清苒却不觉得煎熬，反而觉得很短。
才过了几个小时，她马上就要见到林时安了，想知道他见到自己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会不会傻愣在原地。
想着想着，车子开始抖起来，越靠近山区的路越是难开，尤其还是经历过灾难后的山区道路更是难开。
才几分钟，大家脸色微微泛白，胃部隐隐感到不适，有种恶心呕吐的感觉，他们都强忍着，因为一旦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人都会控制不住。
又经过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尽头，等到车子停下的瞬间，大家不约而同冲下车门直接在道路两边呕吐起来。
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了。
顾清苒比他们好一点，只是脸色惨白了点，并没有吐，不过胃部仍然难受冒着酸水。
了解大家的情况，负责人等他们整理过后一人递了一包压缩饼干，大家吐过之后胃部空荡荡的，不吃点东西会难受的。
大家谢过负责人的好意，接着跟着他走到了临时救援地点。
顾清苒心跳漏了一拍，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竟然不惹起大家的注意力小心谨慎的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林时安的身影，顿时失落涌上心头。
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
林时安不在这里想来去了别处，等会儿找个人问一下就行。
她将随身行李放到帐篷里，跟着队伍一起到达救援点开展工作。
这里的一切比顾清苒想象中还要艰难，到处都是伤员，到处都需要救治，可人手紧缺，物资紧缺，即便如此负责人尽量给他们创造出了一个无菌环境来做临时的手术地点。
她想的太天真了，居然还以为可以有时间找人问一下林时安的具体位置，谁曾想压根没有时间，她一来就开始忙的晕头转向。
之前来的麻醉医生其中一位累的晕倒了，现在正在输液，于是顾清苒的出现自然而然顶替了她的位置。
手术一台接着一台，一点休息时间也没有，要不是空荡荡的肚子时刻提醒顾清苒，她都不知道当前几点了。
随后她三两下解决，又继续奋斗在手术台上。
她终于明白为何同事们会说你越忙，就会成长和收获的越快，几天后回过头来便会发现自己宛若脱胎换骨一般。
几个小时后顾清苒终于有了片刻休息的机会，她几乎想也不想直接找了个桌子，脑袋枕在手臂上靠坐着眯了半刻钟。
等她醒来，疲惫不在，精力充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此时顾清苒看向了同样在休息的李医生，她大约认得，好像是大巴车上坐在林时安边上的那位医生。
貌似也是他们科室的。
“李医生好，”顾清苒柔声问道，“想问一下你知道林时安林医生在哪里吗？”
李医生愣神，望着眼前人记忆忽然开启，茫然的目光渐渐清明，“我记得你，是顾医生对吧？”
“是的。”
他意识到对方问的问题，压抑了下心里的激动说道，“林医生出去救援有一段时间，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李医生激动坏了。
救命前两天聊起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面前，而且即将要和八卦中心的人见面，想想就觉得刺激，若不是时间、地点及事情不对，他大抵会叫上一堆人坐等吃瓜。
现在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想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应对接下来的工作。
“你们几个人带上工具跟上我！”
负责人绷着脸，脸色难看，说话间语气凝重。
“怎么回事？”李医生问道。
负责人阴沉的脸又沉下去几分，“之前去另一个山脚救援的人员遭遇了塌陷，现在被困在里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得带人过去，李医生，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负责救援的人遭遇塌陷。
顾清苒脑海里只剩下这几个字，既感到可怕和熟悉又觉得陌生。
隐隐的害怕让她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是林医生吗？”
她紧紧盯着负责人，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双手不自觉缩紧握拳，连指甲陷入掌心都没有察觉。
目光如炬，一动不动盯着，她生怕错过一个字，后背冒着虚汗，又紧张又害怕。
负责人沉闷地嗯了声。
轰的一声。
眼前一道白光炸裂，耳畔嗡声作响，顾清苒忽而听不见其他人的说话声，只能看到他们唇瓣一张一合，心底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像是漏了风的无底洞，恐慌感一下袭卷全身。
四肢冰凉，宛若冰窖般冰冷刺骨，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抹温热的湿润。
他不是说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她担心的吗？
明明昨天人还好好的给她发消息，怎么今天就……就……
顾清苒不敢想下去，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各种不好的念头如雨后的春笋争相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在这一刻，活着对于顾清苒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有些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忽然之间变得没那么重要。
耳畔不由得响起沈知语的话，问她会不会后悔拒绝林时安的求婚。
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貌似浅笑反驳，“怎么可能会后悔，我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像是一根早已扎进心里的刺，平日不动它便不会感觉到痛，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现在它扎进了深处，并开始化脓溃烂，让她难以忽视。
后知后觉的情感喷涌而出，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你和林医生认识？”负责人见到她如此强烈的反应被吓到了，依稀间感觉自己忘记了点什么东西，他没时间多想。
“认识，”顾清苒点点头，顿了秒，清冷的音质偏冷染上了抹沙哑，“他就拜托你们了。”
负责人点头回应，带着队伍走了。
李医生见她一副想跟上去又退却的表情问道，“想跟着一起去？”
“想，”顾清苒诚恳道，“但也只是想想，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跟着去不一定能帮上忙，但会让他们多分出心神来照顾我，不如留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且我来这里是为了支援不是为了其他。”
顾清苒眺望越来越小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扭头走进了手术间。
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来不及多想。
手术间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医生询问了目前手术进展情况，主刀医生大致给了一个时间范围后，他转身离开。
手术间内又归于寂静，只剩下电刀工作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伤患被推出手术间，主刀医生说，“赶紧联系人来打扫消毒，还有人在等着。”
顾清苒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刚刚在手术间大门关上的刹那，她瞥见了负责人的身影，也就是说他回来了。
……所以，林时安也回来了对吗？
她像是自己问自己，可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陡然间眼睛一亮，顾清苒屏住呼吸走到病床前，小心翼翼注视着眼前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
白皙的脸颊已然被晒黑变得粗糙，像是从泥地里打滚回来，整个人灰扑扑的。
利落的短发此刻污糟糟，什么东西都有：干涸的泥土块、细小的沙粒甚至还有碎石块。
眼窝处一片青黑，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顾清苒看向病床边上的医生问道，“医生，他情况如何？”
医生抬了抬眼镜反问，“你和病人认识？”
“认识。”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林时安，清城市第一医院脊柱外科医生，现29岁，”怕他不信，顾清苒多说了几句，“家里长辈都在，上头还有一位哥哥……”
医生听完嘴角一抽，回答了她的问题，“情况还好，就是遭遇塌陷被埋在下面，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缺氧，现在在等他醒来看看情况如何。”
顾清苒放心了，长长舒了口气，眉宇舒展，“谢谢医生，如果他醒了，麻烦找人通知我一声，谢谢。”
医生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忽而想起前几天的话题，唇角扬起一抹笑，“你男朋友？”
顾清苒点点头。
仗着戴着口罩没人看见，他的笑意越发不收敛，清清嗓子意味深长说道，“放心，我会的。”
第83章
◎医生，医生快来，林时安醒了！◎
待顾清苒从手术室出来, 夜已经过半，四周黑黢黢一片，唯有病房内依然灯火通明, 医生护士都围绕在病床前抢救, 他们井然有序配合, 一心想将病人从死亡的边缘性抢救回来。
一个小时后，为首的医生摇摇头, 表情沉重，其他人喉头哽咽，一言不发。
在这里每天都会上演这般场景, 他们无能为力，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只有抢救回来时, 依稀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喜悦的笑。
耳畔响起家属们极力压抑音量的哭声，他们知道自己如果放声大哭便会吵醒周围的其他人。
这里谁不困难，谁不比谁惨，大家压抑的心情无处发泄, 只能将精力投入到救援中通过发泄体力让自己暂忘却痛苦, 因此夜晚的休息对于他们也是极其重要, 显然家属知道这一点死死咬住唇, 颤抖着身子不敢放声大哭。
为首的医生沉重道，“请节哀。”
稍微理智的家属沙哑着嗓音说道，“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医生一时间五味杂陈带着剩下的人默默离开, 将道别的时间留给家属。
顾清苒见状也同样走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 感受山间新鲜的空气, 笼罩在心头的郁结消散了不少，她问道，“你们还好吗？”
“还行，”一位医生故作轻松，“见多了，自然而然习惯了。”
另一位资历尚浅，见识少的医生不免受到感染，音色偏喑哑，“感觉心头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害，这有什么，难过只是一时间的事，往后你见到的就多了，”那名医生安慰了几句，打个哈欠道，“不行，我太困了，先去睡了。”
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为首的医生才说道，“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像是在安慰资历尚浅的医生，又像是在怀念以前的他，“谁不知道吴医生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小哭宝，共情能力十足，每每看到这些画面他能难受一天。”
“后来呢？”顾清苒问道。
一个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变成现在的模样，而且跨度极大，若不是他说谁能知道如今冷漠淡然的吴医生，以前同情心泛滥。
“后来？”楚医生嗤笑，“他的这些行为被某些家属认为是做贼心虚，是他在手术中出现了差错导致病人死亡，所以才内疚的哭。”
“刚好他们家里人想讹医院一笔，二者撞在一起，他们直接将吴医生告上了法庭，有理有据的怀疑这是一场医疗事故，虽然最终查出来和吴医生没有任何关系，可处于人道主义，医院还是赔了家属一笔钱，当然吴医生同样也赔了一笔钱。”
从那天起吴医生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再也没有了小哭宝的身影，有的只是公事公办冷漠无情的吴医生。
资历尚浅的医生被吓到，哆哆嗦嗦说，“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难过了？”
“你难过可以，”楚医生淡然，“别让家属看到，也别被他们抓到把柄，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呢。”
大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各自回了各自的帐篷，待人走的差不多，顾清苒问道，“楚医生，时安中途有醒过吗？”
“有，不止一次，”楚医生说，“只不过比较短暂，迷迷糊糊，不过现在是睡着了。”
他太累了，一直处于连轴转的状态，每天休息不超过五个小时，身体素质再好的人也会累垮，再加上这一次塌陷又经历了缺氧，因此他比其他人醒的慢，昏迷的时间长。
顾清苒当下松了口气，忽而想到什么问道，“楚医生，那你有没有和他说起我？”
“没有，我只让他好好休息，其他事情等他恢复了再说。”
哼，他才不说，转述有什么好的，当然得现场吃瓜才快乐。
一想到林时安醒来后见到女朋友的场景，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一定很震惊。
楚医生的手开始痒了，他开始勾勒构图，如何拍才能拍出唯美大片。
晨光冲破层层乌云照射到地面，透过洁白的纱帘落在了地板上，随后移到床尾再慢慢上移。
眼皮动了动，顾清苒睁开眼睛，扭动酸痛的脖颈，揉了揉被压得酸麻的胳膊，下一秒意识回笼，目光移向床头。
阳光打在他俊俏的侧脸，双眸紧闭着，呼吸均匀，显然还没有醒来。
目光转向周围，大家皆已经起床，揉着睡眼惺忪的眸，和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
“早，睡得好吗。”
“还不错，你呢。”
“还可以。”
没一会儿楚医生和其他人走进来查看病人的情况，似不经意间在林时安的病床前多停留了几分钟，压低嗓音喃喃，“不应该呀，我才给了他半颗艾司，怎么会到现在都不醒。”
“楚医生？”顾清苒看向他。
他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事，林医生等会儿就醒了。”
顾清苒听到后又看了眼林时安，见他没有要醒的模样，起身去了外面洗漱。
十几分钟后，她端着一桶泡面走进来，径直走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打开泡面，香气即刻飘散开来，大家虽然已经吃过早饭了，可闻到香气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香啊。
都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顾清苒太饿了，三两下将泡面解决干净，连汤都没剩下，吃饱喝足，她再次陪坐在林时安的床边，翻看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