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枝鹊一听黑黑胖胖就觉得要遭。
她知道她姐喜欢的样子是什么样儿的!
她姐最喜欢那种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最好还是带俩眼镜的斯文四眼!
“啊?黑黑胖胖的?这不成了黑熊精了吗?妈,你赶紧去找我二伯母要个照片看看,要是长得太丑,我和我姐还不如一块儿下乡去,好歹有个照应。”
许枝鹊才说完就挨了许建国一记瞪眼,“说什么胡话呢?男人能有本事能赚钱就行了,看什么美丑?好看能当饭吃?能留在城里,咋不比下乡强?也不知道你脑子是进什么水了,怎么还主动抢着下乡?”
许枝鹊吐了吐舌头,“反正得有人下乡,我不想给人做后妈,就下了。我下乡危险,我姐下乡就不危险?我姐比我踏实,她留在城里守着你们,我放心。”
李雪梅听得心里一阵熨帖,二闺女打小就机灵,说话也好听,不像大闺女,纵使闷闷不乐的,脸上很少能看到个笑。
“鹊鹊,出去找一下你姐,把人喊回来。妈去一趟你二伯母家,看看你二伯母手里有没有照片,要回来看看。”李雪梅套了个坎肩儿,骑上自行车就出门去了。
许枝鹊凭借她对许枝云的了解,很快就在流花江旁边的石凳上找到了许枝云。
见许枝云对着流花江对岸的木器厂宿舍楼发呆,许枝鹊心里沉了沉,“姐,你还想着他呢?”
许枝云没收回目光,盯着木器厂宿舍最边角的那个小楼,问许枝鹊:“说想不想,还有什么意义吗?我要嫁人了,我和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了。鹊鹊,你先回家去吧,姐再多看几眼,今天看完,往后就不再看了。”
许枝鹊哑然。
她看着许枝云的侧脸,突然觉得密密麻麻的疼痛紧紧裹住了她的心。
许枝鹊觉得自己有点自私。
她得到了一个虚拟市场,下乡去也不会太难过,说不定真能折腾出些名堂来。她这下乡,是去找自由。
而她姐,将永远地被束缚在家庭里,束缚在后妈的称谓里,一辈子都永隔所爱,永失所爱。
许枝鹊想同许枝云说一句,“姐,要不咱都下乡去吧”,可她没有勇气。
她知道父母李雪梅和许建国的打算,两个闺女,肯定是要留一个在身边的,不然等她们老了之后,谁来守在身边给洗洗涮涮?
人活一辈子,谁不是为了自己着想呢?
生孩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养儿是为了防老……古往今来,老祖宗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姐,别看了,我们回去吧,越看越难受。”
许枝云这一瞬间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定定地看着木器厂宿舍的大门口,眼里有泪氤氲着,突然就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许枝鹊吓了一跳,赶紧顺着许枝云的目光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直都被许枝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会儿正推着一辆二八大杠出来,二八大杠的后座上还坐了一个人。
隔着一条流花江,实在是看不真切,只觉得二八大杠后座上的那人身段很好,还留了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
许枝云站起身来,“鹊鹊,回家去吧。”
“啊??啊!好。”
许枝鹊绞尽脑汁地想了半路,总算憋出一句劝慰的话来,“姐,你别太难过,日子得朝前看。”
“朝前看?看我给人做后妈的幸福生活吗?”许枝云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许枝鹊被许枝云这么一噎,也不知道再该说点什么,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姐妹俩沉默地走回家。
李雪梅已经找妯娌要回来那个‘兵老粗’的照片,见许枝云和许枝鹊进来,立马就挤出一点笑来,“云云,你快看看这个小伙子,长得挺不赖的。”
许枝云用斜眼看了一眼那张照片,人挺黑的,看着还算精神,五官也不算丑,但要说长得好看,那也谈不上,就浓眉大眼的一个普通长相,不至于睡在身边就做噩梦的那种。
许枝鹊也跟着看了一眼,“没之前那么胖了。”
李雪梅见许枝云兴致不高,卖力推销道:“云云,人家雷鸣可是军官。他是你二伯母的侄子,知根知底的,你二伯母还能吭骗自己人吗?”
“妈同你二伯母打听过了,雷鸣是你二伯母的三哥家孩子。你二伯母的三哥不是个东西,有了媳妇儿之后还在外面乱搞,和村里的寡妇勾搭上,被雷鸣他-妈给抓到了。雷鸣他-妈是个性子烈的,觉得没脸活了,就直接跳了井,被人发现时,已经隔了好几天了。”
“这事儿闹得太大,雷鸣他爸被上面抓了典型,说是乱搞男女关系,进去之后也没再出来。所以雷鸣兄妹三个就成了孤儿,他姐早早嫁了,他哥在自来水厂上班,雷鸣进了部队,他进部队的时候还是你二伯母给送着走的。”
“后来的事情,你二伯母就闹不清楚了,说是雷鸣去了部队那边之后同她们的联系就少了,什么时候结婚得也没说,去年回家的时候就带回一个小孩来,叫雷镇,喊雷鸣是爸。”
“你二伯母悄悄问过小孩他-妈去哪儿来了?小孩说死了。然后雷鸣就拜托你二伯母给他再看个亲事,要求不高,成分背景干净,再加一条能容下小孩的。”
“雷鸣这小伙子长得精神,还是军官,赚的津贴也不用给父母,最多清明节给他-妈烧点纸钱。要不是带了个小孩,亲事肯定不愁说。难就难在,他一个二婚带娃的,一般人家真得挑一挑。”
“要不是你二伯母打了包票说雷鸣性格好,没遗传他爸那种在外头乱搞的坏根劣种,妈肯定不舍得让你们进火坑去,妈也知道后妈难当。”
“你们觉得当后妈不好,可这已经是妈能给你们选的最好的了。当后妈总比下乡后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了强,隔壁家的闺女下乡四年,孩子都生了三个,这辈子算是拴在乡下了……我的鹊鹊啊!”
许枝云:“……”还是心疼你的鹊鹊。
“行,人我能看得过眼,什么时候见一面吧。”
第4章 你信不?
◎吃完红烧肉盖饭忘刷牙了,气。◎
许枝云又看了一眼雷鸣的照片,然后就心如止水地回了屋子里。
说是要嫁人,但她感觉自己的心态就像是要去庵堂里当尼姑一样了,没什么好期待的。
从被阁里找出一只打了好多补丁的袜子,里面塞了一卷钱,都是她这么些年攒的。当初许知理生病的时候,李雪梅说家里钱不够,找她拿走过三十块,剩下的也就十几块钱了,连二十都不到。
许枝云把这些钱全都收进了山河大学的二层独栋小楼里,找了个小抽屉放着。
屋外的李雪梅还在心疼许枝鹊要下乡的事,正一边哭一边给许枝鹊收拾行李,“鹊鹊,你一个女孩子家,下乡之后一定要擦亮眼,不要大大咧咧的,被人卖了都给人数钱。”
“妈先给你收拾一些轻省的东西,方便你带去的。等你到了之后,记得写封信回来,妈把冬天用得着的厚实东西给你邮寄过去。呜……我命苦的鹊鹊啊!”
许枝云在屋子里听着牙酸,愤而转身进了山河大学的餐厅,给自己点了一碗红烧肉,又买了一份香米饭,愤愤地吃了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一份红烧肉盖饭吃下去,许枝云感觉自己都不气李雪梅偏心了。可能老天爷就是看李雪梅太偏心,才给她这么一个神奇的助力吧。
虽然亲妈不亲,但有老天爷做亲爹追着宠啊!
许枝云觉得自己释然了。
回独栋二层小院拿了那本《中医基础理论·汇编本》来,许枝云才看了两页不到,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咣咣咣地敲门,立马闪身出了山河大学。
开门一看,是许知理。
“知理,啥事儿?”
许知理闪身进屋,在口袋里掏掏索索一阵子,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许枝云,“姐,我当时生病的时候,要不是你拿钱,可能医药费都交不齐。这是我之前在路上捡的,家里谁都不知道,你拿着。我知道咱妈偏心我和二姐,但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许枝云心里微酸,她可没圣母地说不要这个金戒指,趁弟弟还有良心,这东西不拿白不拿。
更何况,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金戒指,而是和这家里的联系。
有许知理在,哪怕她嫁给雷鸣之后过得不好,也觉得自己背后还有个亲人。
许知理这么做,让许枝云感觉自己娘家还有人惦记着。
她把金戒指收起来,随手就给许知理画了一个饼,“知理,姐谢谢你。姐嫁人后也一定会惦记着你的,往后咱姐弟俩亲。”
许知理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狐疑地问,“姐,你吃啥好吃的了?刚刚关上门,是不是偷吃好东西了?怎么你一说话,嘴里还有肉味儿呢。”
许枝云:“……”吃完红烧肉盖饭忘刷牙了,气。
她一脸麻木地睁眼说瞎话,“我能吃什么好吃的?咱家每天吃的不都一样?你觉得你姐我是有钱的人?我舍得吃什么好东西?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进了你和你二姐的嘴?”
这句话又戳中了许知理心里的软肋。
他经常在心里给自家大姐打抱不平,明明只是个姐姐,明明也是爸妈的孩子,却和爸妈一样操心,吃的东西也是,爸妈舍不得吃的东西,都只会给他和他二姐吃,他大姐只能在一边看着。
“哎,是我鼻子出错了。姐,这金戒指的事,你谁都别和谁说。咱爸妈不知道,要是咱妈知道了,肯定就不让给你了。我二姐要是知道了,难免也会和我闹腾。我可没本事出门再给她也从砖缝里抠一个出来。”
“姐,你继续忙着,我就不打扰你了。”
看许知理鬼鬼祟祟地出门,许枝云拿出那枚金戒指来,仔细端详打量。
这金戒指只剩下各隐隐约约的轮廓了,看着像是被人踩过还是被车轱辘碾过的样子。
但到底是个金子做的东西。
她嫁给雷鸣,是不奢望李雪梅给她什么陪嫁东西的。
这点自知之明,许枝云心里有。
钱都串在了李雪梅的筋上,别说她了,就算是许枝鹊都别想要陪嫁。对方给的彩礼,李雪梅不全都扣下就不错了。
李雪梅看许枝云见了照片之后还愿意见见雷鸣,当下她忙着给许枝鹊收拾下乡的东西,就让许建国往二哥许爱国-家跑了一趟。
许爱国的爱人叫雷爱春,雷鸣的姑姑,许枝云的二伯母。
“云云看了鸣子的照片?说能看得上?老三,你和云云说过了吧,我侄子下面带着一个娃,算是二婚。虽然我侄子赚得应该不少,可咱云云是黄花大闺女,配我侄子还是有点亏的。”
雷爱春说的是心里话。
“一个是我婆家的侄女,一个是我娘家的侄子,我肯定不会乱牵线搭桥。云云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脾性我都清楚得很,鸣子也绝对不是坏种,还有国-家教育他培养他,半点我三哥的坏毛病都没有遗传上,要是他们俩成了,我这个既做姑姑又做伯母的,给随三百块钱,就当我给他们俩的礼钱,也帮他们俩把日子过起来。”
许建国被‘三百块钱’给吓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二嫂,怎么能让你出这么多钱?”
雷爱春解释说,“也不是我出这钱,不然你二哥也不会同意。鸣子是个心里知道感恩的,他惦记着当时他爸妈出事后,一直都是我照顾他的情分,这些年陆陆续续给我寄过一些钱。”
“我有儿有女的,哪能花侄子的钱?我一直都给他攒着,就为了他结婚的时候给他随礼。哪能想到这兔崽子悄悄摸摸就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我才知道。”
“头婚的时候没把这礼钱给送出去,那就二婚的时候补上。也是我这个做伯母的亏心,那么好的侄女,我非得厚着脸皮牵线说给我那父母双亡的侄子。往后云云要是真嫁过去了,是靠不上父母的。”
许建国有些脸热,嘴上说着场面话,“那边没有父母,我和雪梅还活着不是?我们俩能帮的,肯定尽力帮衬。”
雷爱春没接许建国的话,而是欲言又止且表情复杂地看了许建国一眼。
那表情分明就是在问,“老三,这话说出来,你觉得我们会信不?”
许建国的脸面臊得都要坐不住了。
许爱国这才开口替许建国解了围,“爱春,你给鸣子去一个电话吧,就说云云这边同意,让他该打报告打报告,该走手续就走手续,尽快回来。”
“不然街道办催云云和鹊鹊这一茬人下乡的时间快到了,要是不赶在下乡时间前扯了证,怕是这事儿也办不成。”
雷爱春当下就起身,“我这就去给鸣子打个电话。”
第5章 儿女都是债
◎我接完电话跑个十公里就回来◎
许建国是个要脸的人。
他被二嫂挤兑了一顿,回家后就瞅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这事儿同李雪梅说了,还顺带着反省忏悔了一下,“咱俩这么些年,是不是真的对云云不好?不然咋二嫂也这么看咱。”
李雪梅白天才被大闺女剜着心质问了,晚上又被自家男人旧事重提,也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确实亏着云云,我知道。可哪家哪户不是这样的?云云年纪大一些,让着点弟弟妹妹怎么了?当初老太太不帮我带鹊鹊,我只能让云云立起来,咱俩不赚钱哪能行?”
“云云听话懂事,把鹊鹊带的挺好,后来有了知理后,我就让云云继续带了。我心里也知道亏了云云,可她不说,我也就不去想了。家里哪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
“我因为生的第一个是姑娘,被你-妈那么折腾……要不是我能赚工资,都被你-妈给挤兑出门了。直到生了知理后,你-妈才对我消停了些。”
许建国生怕李雪梅翻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算旧账,赶忙把话题给歪了过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云云的反应,咱俩都看到了。”
“要说她心里没有气,对咱俩没有意见,我不信,你也不信。想想该咋把姑娘的心给笼络回来吧……都是咱生的,不能一直叫她委屈着。”
“我说你也真是的,给鹊鹊收拾东西,就不给云云也收拾一下?鹊鹊要下乡走,云云还要家人当后妈呢。哪家闺女嫁人不是大事?”
“话说回来,云云出嫁,你给随多少钱?人家要是给咱彩礼,我想过了,咱一分不要,都让云云带走。咱另外再给闺女添一些。二嫂说会给添三百,都是雷鸣这些年给她寄的钱,她一分不留,全都给。咱俩添多少?”
本来已经躺下去的李雪梅当场就惊得坐了起来,“添三百?雷爱春她疯了?”
许建国把李雪梅按下去,“你咋咋呼呼干什么?我还能骗你呢?二嫂说添三百的时候,二哥就在旁边,也没什么反对意见,我估摸着这事儿差不多就这样定了。说说咱俩,咱给云云出多少钱?”
李雪梅气得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雷爱春会做人!她担心自家侄子是二婚没人嫁,拿着侄子给寄来的钱充面子。让我闺女跳了她家的火坑,还要故意拿这三百块钱从我身上抠钱。我闺女带过去的钱,不也是给她侄子和她那侄孙?雷爱春真会算计,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