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觥筹交错,糜烂奢华,启元帝时不时分些吃食给她,她也赏面子吃上两口。中途出去还跟云起说了会儿话。
晚宴结束得很晚,波尔被安排在宫里住下,其余使团的人回到宫外的驿馆。
启元帝今夜畅饮了几杯,他面色沉沉,好像有醉了的意思,太后命梅月窈搀扶着启元帝去歇息。
说是让梅月窈搀扶,但这等力气活哪里轮得到她,只是刘保宁搀扶着,她在旁边虚虚地扶着。
几人路过她的身边时,启元帝顿住了脚。
他抬手招了招,声音有些飘忽:“秧秧过来。”
乐秧依言过去,启元帝的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下一刻,几乎是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乐秧稳住身形,启元帝脑袋上的玉冠冰凉的触感已经贴上了她的脸颊。
“秧秧送舅舅回去。”启元帝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不由分说地命令道。
刘保宁开口:“陛下,还是奴才来吧,郡主金枝玉叶的。”
启元帝却是不给他机会,毫不留恋地把手从刘保宁手中抽了出来,他扬起一边侧脸面对刘保宁,双眸半阖:“朕说,要秧秧……”
乐秧扶住启元帝道:“刘公公,我来吧,没关系的。”
刘保宁还想说些什么,还是梅月窈解围道:“既然陛下要宝珠郡主,那就辛苦郡主,我们在后面跟着就成。”
太后让梅月窈送启元帝回寝宫,就算启元帝半路换人了,那她也得要送到寝宫的。
乐秧道:“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搀扶着启元帝出了德鳞殿,外间就停了启元帝的御撵,乐秧把启元帝扶上御撵坐好,正欲后退,发现衣袖被启元帝给拉住了了。
乐秧轻轻扯了扯,没有扯出来,乐秧抬头想让启元帝松开她,猝不及然地撞进启元帝漆黑的双眸,她一愣,手就这么搭在了启元帝拽着她的衣袖的手上。
启元帝的另外一只手在空余的位置上拍了拍,乐秧就懂得了启元帝的意思,躬身上了御撵,御撵的重重帷幔放下遮挡了里面全部场景。
御撵外的刘保宁呆滞地看着郡主上了御撵,正忙不迭地上前提醒郡主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僭越时,御撵里传来启元帝的命令。
“回宫。”
刘保宁又招呼着宫人起身,余光却看向站在一旁,看不清楚神色的宸妃娘娘。
方才他只是诧异与陛下在众人跟前让郡主上了御撵,他可是知道私底下郡主连龙床都上了,坐个御撵反倒是是微乎其微的小事,但宸妃娘娘不知道啊,这宫里的宫人不知道啊。
乐秧坐进御撵后,才闻到紧闭的空间里流转的丝丝酒香,是宫里之前酿造的葡萄酒,口感香醇,喝完唇齿留香,而散发这个味道的启元帝却是阖着眼坐直了身子,哪里有喝醉的样子。
方才这一切,多半都是为了不让梅月窈近他身。
这个猜想让乐秧心情有瞬间的放松,只要启元帝一直不喜梅月窈,她的艰难也会少些。
“秧秧很高兴?”启元帝敏锐地察觉小外甥的气息的变化,出声询问。
乐秧回答:“只是想到了之前听到的一些笑话,没忍住。”
启元帝顿了下道:“只此一次,不可再僭越。”
只不过是让她坐上了御撵就高兴成这般模样,启元帝有些头疼,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警告小外甥。
到了未央宫,启元帝下轿前又倚靠在她身上,刘保宁想过来扶,还是启元帝给挥开了。
“陛下,让臣妾来扶您休息吧?”进了寝宫后,梅月窈主动接近了启元帝,乐秧也主动远离启元帝。
再怎么利用她跟梅月窈不接触,但沐浴更衣她可就不能做了,启元帝也就没有理由用她来拒绝梅月窈了。
她正想告退,启元帝却是挥挥手,刘保宁就凑过来道:“郡主,夜深了,今日就在侧殿休息吧,奴才已经收拾好了。”
因为启元帝的打岔,今日确实晚了些,乐秧没什么忌讳的,便答应了下来,去了偏殿休息,留下两人相处。
等人都走光了,启元帝由着梅月窈伺候他梳洗沐浴完成,待到披散着墨发坐到床榻上,梅月窈正要过来时,启元帝揉了揉眉眼道:“月窈早些回去休息吧。”
梅月窈一愣,还是快速转变了神色道:“那陛下好好休息,臣妾先行告退。”
启元帝躺在床榻上没有应声,好似已经睡着了。
梅月窈出了未央宫,冲身边的小太监道:“今夜看着陛下的行踪,有异样及时来报,另外,送封信给林乐言。”
乐秧在未央宫的侧殿躺着,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没过多久她便就觉得困乏。
睡梦中不论她梦到了哪种光怪陆离的事情,她始终都感觉到有道若有似无的是视线紧紧地黏着自己,等到睁开眼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第75章
乐秧再一次睁开眼,顾不上涩疼的双眼,就观察漆黑的四周。
这里是未央宫的偏殿,是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基本上是不太可能有刺客出现,就算有,启元帝又没醉,他应该早就回发现。
乐秧思索一番,又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多管。
因为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突然发疯的启元帝。虽然不知道启元帝为何要偷偷看她,但她只能佯装不知。
次日醒来,就有一众女官拿着衣裙给她换洗,一边换洗一边恭敬地说着接连几日的安排,都是一些陪着启元帝应付犬氏的使团的活动。
乐秧没有想去的,多半是启元帝也无聊,所以才把她安排着一起陪同,今日就是在启元帝下朝后,陪着犬氏的人逛逛御花园,让乐秧感到意外的是,昨日并未与她多亲近的林乐言上前就挽住了她的手。
“王后这是作甚?”乐秧抽了抽手,没有抽动,面上仍是笑语盈盈的模样。
林乐言声音有些嘶哑,亲热地说:“七妹妹,许久不见了,过得还好吗?”
浓妆遮不住她枯瘦的面颊,林乐言自己也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完全就在启元帝的一念之间,所以她得忍着恶心来讨好周围的人,也包括她之前最看不上的林乐秧。
乐秧没有错过林乐秧看似亲切眼神下,一闪而过的嫉妒怨恨,她心里也理解,毕竟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曾经踩在脚底下的人爬到了自己的头顶。
她笑:“王后说笑了,本郡主只有一个舅舅,没有姐妹的,也多谢王后挂念,本郡主过得很好。”
林乐言笑容一僵,抓住她的手无意识地捏紧,腔调有些扭曲:“七妹妹,我是你四姐啊,从小跟你一起玩的。”
陪伴在一旁梅月窈适时开口:“本宫也记得是,王后怕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会记错,全天下谁人不知这宝珠郡主是前朝七公主,与她乃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林乐言再清楚不过,这里所有人都在睁眼说瞎话,她也只能勉强地说:“是吗?想来是我记错了。”
梅月窈端着后宫之主的模样说:“不过两国交好,你们以姐妹相称,唤上一声妹妹也是没错。”
乐秧附和了梅月窈一句,因着林乐言手上的力度,她皱了皱眉,便堂而皇之地叫了声舅舅。
启元帝与波尔走在前方,身旁陪同的都是两国的重臣,她们因为方才说话的原因,落后了几人半步,此刻启元帝转过头来,看着她被梅月窈与林乐言左右夹击,便出声:“过来。”
林乐言不得不放开她的手,乐秧走到启元帝身边,启元帝瞥到她衣袖杂乱,蹙眉问她:“怎么了?”
梅月窈走上前:“陛下,本宫与王后郡主在说话呢。”
林乐言有些恐惧地看向启元帝,就是这个男人灭了她的国家、杀了她的亲人,现在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但她现在不得不谄媚着说:“是啊陛下,正与妹妹说着从前的趣事。”
启元帝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那仿佛不具有人感情的双眸看向她仿若一个死物,林乐言甚至从脚底升起股寒意,注意到这一切的波尔也有些紧张。
他们两国外交,所以不可避免地说犬氏王后的问题。
之前因为林乐言前朝四公主的身份,所以嫁到犬氏的时候,也是备受人尊崇的,现在倒是地位尴尬,犬氏朝廷又听说了前朝七公主被新帝宠的如珠如宝,他的王后与那七公主也是亲姐妹,所以也就拿捏不好态度,现在看这位宝珠郡主与王后并不是很熟稔。
波尔知道,王后多半是留不住了。
也幸好,王后嫁过来过年,膝下没有儿女,将来也能少些争端。
启元帝捉住乐秧的手,亲手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袖,一字一句道:“秧秧是朕的外甥,哪里来的姐妹?”
林乐言闻言面色惨白。
她与林乐秧虚与委蛇,凭着血缘关系唤她一声妹妹,只要启元帝不反驳,那她返回犬氏就能活下来,现在启元帝是断了她的念想吗?
乐秧可不管林乐言的心理活动,反而抬起手有些心疼地看着衣袖喃喃道:“这还是舅舅赏赐给秧秧的呢,这都弄坏了。”
这衣料是南方极为贵重的苏锦,表面光滑细腻,哪里会有这么容易坏。
“行了,”启元帝放下她的手,“舅舅还短了你衣服穿了不成?”
波尔忙不迭上前道:“陛下,本王从犬氏带了些银月锦,若是郡主不嫌弃,可以拿去做些衣服。”
犬氏地处南方,虽自身穿着面料少,却盛产一种稀有的蚕,由这种蚕织成的锦缎如月光一般会散发出点点光亮,熠熠生辉,犬氏基本上都会用来进贡给前朝,但因为产量极少,所以现在的宫里还没有。
启元帝一听,道:“正好给你做衣服。”
乐秧欢欢喜喜地见礼:“多谢舅舅。”
梅月窈回到延福宫时,犬氏使团的人也把银月锦送到了延福宫,她摸着那上好的手感,也不由得赞叹。
身旁的宫人说着讨巧话:“陛下真是宠爱娘娘,这银月锦陛下就往太后与娘娘这里送,其他宫里都没有,就算是那惠嫔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惠嫔是那姚氏送过来的女儿,虽然不是正头的嫡出女儿,那也身份高贵,但在这宫里还得矮他们家娘娘一头,没有陛下的宠爱,身份再贵重也无济于事,哪里有她家娘娘圣宠正浓。
梅月窈没搭话,身后带进宫的贴身嬷嬷就上前给了那宫人一巴掌。
那宫人莫名被扇了一掌,却不敢出声询问,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梅月窈亲手将那宫人扶起,转身温和地说:“嬷嬷,你太冲动了,春意也不知道。”
那嬷嬷自然是不可能与一宫人道歉,只是替她家姑娘打抱不平:“谁让这小蹄子乱说话,这银月锦缎太后那才三匹,娘娘两匹,那宝珠郡主一人就五匹,居然还越过了太后去!”
春意听闻嬷嬷的话,瞪大了双眼,她光是盯着各宫,却忘记了宫外还有个比她家娘娘更得盛宠的宝珠郡主,万万没想到宝珠郡主的赏赐份例还能越过太后。
“陛下宠爱晚辈,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梅月窈坐下无奈道。
嬷嬷把春意给哄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她与娘娘两人,还是低声说道:“那再疼爱也是晚辈,岂能越过长辈,奴婢瞧着,这事情不简单。”
“陛下就郡主一个外甥,太后与陛下的立场又不对付,对我们有所忽视也是应当的。”梅月窈面上又些苦楚,内心显然没有说出的那般坦然。
这嬷嬷是首辅府里跟出来的,高门大户内的腌臜事见了不少,见自家姑娘单纯,但挑明了说:“那宝珠郡主说是陛下的外甥,说到底也没有血缘关系,郡主样貌又不差,两人朝夕相处,姑娘,不得不妨啊!”
梅月窈动作一顿,手指紧紧地攥紧了那银月锦,也不说话了。随即她又放开,缓缓说道:“陛下不是注重情爱的人,他冷心冷情,只是利用罢了。”
如果真的疼爱一人,怎么会把她放高处,引得群狼攻击,却又不给她足够的自保能力。
她与太后都清楚,启元帝就是封个郡主来膈应他们,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跟利用的玩意儿搅和到一起,梅月窈想象不到。
戚容与是没有心的,只有她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
犬氏的使团来彧都后,充分地与大雍交流经济文化,彧都街上时不时也能见到犬氏打扮的人。
这些犬氏人来到彧都,就有犬氏人全身心的沉浸在彧都的繁华里,喝酒享乐,好不快活,以其中犬氏三王子玩得最不亦乐乎。
当然他玩归玩,在外间也时刻注意着自己身为犬氏王族的威严,在乐秧安排人刻意地引诱下,他时常进出环翠阁,成了环翠阁扶风姑娘的入幕之宾。
这日,乐秧就收到了犬氏四王子与醉酒的李明武起了冲突,喝醉的李明武对那四王子大打出手,听说都见血了。
这等影响两国关系的恶劣情况,李明武很快就被禁军压入了诏狱。
人证物证皆在,四王子面上还带伤,又是那喝醉的李明武主动找事,四王子路见不平,却被李明武反打一顿,伤了两国地和气,这下那些李明武的同僚也没什么好话说得了。
等到李明武被削官职的判决下来后,乐秧夤夜抵达禁军诏狱,只有待在诏狱,她才能见到活着的李明武。
李明武因为犯的事儿很明确进来的,也没有受到私刑,乐秧见到他时,还是很精神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