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启元帝轻微蹙眉,随即抬手让刘保宁给他解下了厚重的大氅,但启元帝已经站得离她远远的。
“陛下,郡主如何了?”梅月窈想到了林乐秧那个笑,面上都不禁冷了一分。
她居然敢挑衅她。
一个之前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卑贱蝼蚁。
“秧秧没事儿,今日你也累着了,早些回去休息,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得注意。”
梅月窈识趣地告退,在她跨出殿门的前一刻,她停下脚步转头,看见方才还对她淡漠的启元帝,脚步匆忙地进入了内殿。
从她进去到出来,甚至都没有分一丝眼神给她。
乐秧看着去而复返的启元帝,趁此机会,她已经穿好了衣裤,她往外间走,却被启元帝拉住了胳膊。
“去哪儿?”启元帝问她。
乐秧回答:“回郡主府。”
“把药喝完了再走。”启元帝不顾她的反对,强行把她拉到一边的榻上坐着。
她拧着眉问道:“我都没有受伤,喝什么药?”
启元帝斜她一眼:“没听见?医官给你开了安神药。”
还真怕她因为摔倒失神啊?
乐秧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不太敢跟启元帝过分的撒泼,只好顺着启元帝的台阶走,于是等到刘保宁端着安神药过来时,她很是乖巧地端了那温度适宜的药碗喝了一口。
“噗——”
“咳咳咳咳……”
即使吐出了大半,但喉咙间还是咽了些下去,难闻的苦涩味儿直冲脑门,苦得她双眼眩晕,还被呛得不住咳嗽。
这般难受的滋味儿,简直不是人受得,她听得刘保宁哎呦一声,忙不迭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乐秧接过胡乱的擦拭着口鼻。
等到她擦的差不多时,一颗蜜饯就被塞进了她嘴里,同时响起了启元帝的声音。
“这次就当是个教训。”
乐秧咳嗽得泪眼婆娑,她抬头隔着眼眸里的水雾看启元帝,看得不真切,但也没有错过他将蜜饯袋子放回腰间的动作。
“这安神药,秧秧就喝上几日提提神。”
梅月窈出了未央宫坐着轿撵回到了延福宫,贴身嬷嬷愤愤道:“陛下也太娇惯着那宝珠郡主了些,竟然当着百官的面,不顾礼法抱着郡主离开。”
“那小太监说,这宝珠郡主近段时日一直宿在未央宫,跟陛下形影不离的,娘娘,咱们还得早做打算啊!”
这种种迹象,完全不对劲。
梅月窈握紧了手,她想到林乐秧的那个笑容,又想到启元帝对林乐秧越矩的态度,她竟然一时间不敢面对。
陛下做事向来不顾礼法,无拘无束,她可能想错了也说不定。
“娘娘!”贴身嬷嬷见自家娘娘优柔寡断,忙出声提醒。
梅月窈回过神,她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先观察一段时间,真的……再告诉给爹爹也不迟。”
贴身嬷嬷虽然觉得不妥,但见娘娘面色不好,也不再强求,只说定是那宝珠郡主魅惑陛下,陛下的心还是在娘娘这里,只是她没注意到,她每说一句,梅月窈手就握紧一分。
终于,梅月窈猛地抬手砸向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响。
“够了,别再说了!”
贴身嬷嬷倏地噤声。
后面的几日,每天一碗的安神药未曾断过,不管她如何央求启元帝,启元帝都不为所动,甚至有次还停掉了喝药后给的蜜饯。
没有启元帝的示意,阖宫上下的宫人没人敢给她缓解苦涩的糖果,启元帝这是铁了心要给她一个教训。
同时,她在宫墙上挑衅梅月窈的举动也起到了效果,那被梅月窈派来监视他们的小太监最近愈发频繁地出现在甘露殿与未央宫的范围。
这些变化,启元帝自然是全盘知晓,他问她:“这下秧秧可满意了?”
乐秧笑得得意:“满意,当然满意。”
第101章
送荣安公主外出和亲那日,宝珠郡主在台阶上摔倒,又被启元帝亲自着急忙慌地抱走的事情,百官看得清清楚楚,但按照以往启元帝疼爱宝珠郡主府的程度,到没有人怀疑其中猫腻。
除了她特意释放信号的梅月窈。
虽然她享受着梅月窈的心慌,但她也没有忘记正事,自从她与启元帝在一起后,她在朝中行事就方便许多,逐渐地从梅林手下搜集到不少证据,包括但不限于他那么多些年贪污的口证。
但能让她知道的这些事情,启元帝也是早就知道的,他甚至把之前查到关于梅家一切事情跟她共享。
乐秧翻看着手里的小册子,里面记录的东西以她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她指指上面的一条,轻声问环抱着她的启元帝:“陛下,有了这些证据,都不能公开处理梅家吗?”
启元帝抬手撩着她的发丝,带出一丝很好闻的熏香,他淡淡说道:“当这些作为主要证据被揭发时,会有人站出来认下的。”
乐秧沉默。
她当然知道梅家替死鬼众多,但那要是都按照这般想,那任何一个能够置梅家于死的证据,都会有人挣着去承认,梅家如何能倒?
“秧秧很着急?”启元帝握住她的手,在上面浅浅印上一个吻。
这是他们之间除了亲吻额头外最亲密的动作。
温热的触感分走她的注意力,乐秧将手里的册子放在桌子上,后侧身环抱住了启元帝的腰,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里,声音闷闷地说:“很着急,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们死。”
她毫不掩饰对梅家的恨意。
“如果有人替秧秧杀了他们,秧秧又待如何?”
乐秧垂眸思索片刻后,抬头盯着启元帝狭长的双眸,面上笑着,说出的话却无比郑重道:“愿以命相付。”
启元帝抬手轻抚她的发顶,回望过来,责备道:“不要把命挂在嘴边,我有秧秧就够了。”
秧秧的事情,启元帝查的很明白,自然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他笃定最后一定是:“等时机成熟,我一定让秧秧亲自报仇雪恨。”
“等什么时机?”以为启元帝已经在动手筹备,乐秧心里激动片刻。
法定的手挪开,他道:“床榻上左往右第三个格子,里面有个小木盒,秧秧替朕拿出来。”
乐秧依言起身去床榻上寻那个格子,她手快地抽错了格子,乐秧本想关上,视线却落到了那格子里边,里面放了些笔墨纸砚,还有一个银铃,瞧着很是眼熟。
好像是她给白狐套上的那个她用过的银铃。
在前段时间,那白狐身上的银铃就不见了,宫人还特地前来请罪,乐秧只当是银铃没有系紧,白狐跑动间掉落在了其他地方,就另外寻了其他的铃铛给白狐系上。
乐秧啪的一下给关上了,转头打开第三个格子,拿了启元帝说的那个木盒子出去。
她拿出去的时候,正巧碰见刘保宁给启元帝添新茶,瞧见她手里那个木盒子之后脸色骤变。
启元帝打开了那木盒子,里面有两个白玉盅,那盅壁很薄,所以乐秧很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东西。
“陛下,您拿这东西出来作甚?”刘保宁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声。
刘保宁好像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并对此很忌惮,也勾起了她的一点好奇心。
启元帝将那盅盖拿起,乐秧探头一看。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虫,头大身子小,额头上垂着两缕肉须,肉须下是三只要睁不睁,大小不一的眼睛,尽管安静的趴着,乐秧都能够从那虫子身上感受到那股邪气,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
随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启元帝伸出食指拨弄那虫子,那虫子微微动了下,乐秧便眼尖地看见另外一个盅的那只也跟着动了一下。
乐秧想到什么,慢慢瞪大了眼睛。
她记得薛放之前说过,在之前梅家给启元帝下过蛊,启元帝生生剖开了肚子,才把那蛊虫给取了出来,难不成,这对虫子就是那邪门的蛊虫?
乐秧求证似地看向启元帝,启元帝就着拨弄蛊虫的姿势看向她,不知何时,又有一层淡淡的阴冷阴郁之气笼罩在他昳丽的面容上,启元帝又突兀一笑,美艳冲散了那层阴郁气,不可方物。
霎时,乐秧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又心如擂鼓。
“陛下?”乐秧犹疑地开口。
当初下蛊的事情,有很多如今的重臣都知道,其中还包括了太后,要是那对蛊虫真跟当初的一样,启元帝自己给自己下蛊再嫁祸给梅家,就算梅家否认那也无济于事,因为之前他确实这样做过。
在外人看来,启元帝怎么着也不会给自己下蛊那样厉害的蛊。
谋害君主,可以直接株连九族的罪过,能把梅家除的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她知道戚容与疯,但没有想到启元帝可以这样疯。
启元帝盖上蛊盖:“怎么,秧秧害怕了?”
乐秧只觉喉咙干涩到让她说不出话来。
这是启元帝的选择与她无关,她本来该顺着启元帝的话说,然后达到搬倒梅家的目的即可,可她现在居然说不出口,她因为启元帝疯狂的举动产生了犹豫。
刘保宁聪慧,即使不知道他们方才说了何事,但也根据启元帝的三言两语中猜出陛下想做何事时,顿时就跪在了地上,颤声道:“陛下,这等邪物对身体百无一利,陛下三思,不可啊!”
启元帝却是没有看向地上忠心耿耿的刘保宁,而是看向了她,黝黑的眸子里不带情绪,他却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我想秧秧永远记住我。”
明明屋里的地龙烧的火热,但乐秧却在启元帝说出这句话后手脚冰凉。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恶鬼缠身。
“陛下,万万不可啊!您忘了您之前遭了多大的罪吗?”刘保宁的头磕的邦邦响,却没有动摇启元帝丝毫。
终于,乐秧回过神来,主动说道:“陛下,这次大事还得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
“那好,等秧秧觉得可以用,朕再用。”
启元帝极为听话,给乐秧一种云起的感觉。
大雪一场一场的下,冰封住了整个彧都,因为天寒地冻,乐秧甚至都没有机会回郡主府,整日待在禁宫里无聊得紧,眼看着湖面冰封,她想穿了冰鞋溜溜冰,结果启元帝以会摔倒为由,不让她碰,她生了好一会儿的气。
她气的在纸上胡乱画着,故意把字写的东倒西歪,但启元帝看着奏折也不恼,只是由着她闹。
刘保宁走进来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启元帝嗯了声,终于舍得抬眼看她:“还不快去。”
乐秧正想问去哪儿,就看到刘保宁给她使眼色,她将手里的笔一搁就要跟着刘保宁出去,启元帝换了本奏折:“穿厚些。”
刘保宁立刻反身给她披上大氅,乐秧这才得以出去,发现未央宫后院在点点梅花围绕下有块儿很宽敞的冰层。
“陛下说湖面冰层冻的不结实,怕郡主有危险,就让奴才们在这院儿挖个坑灌些水,等了两日终于冻结实,”刘保宁一挥手,小刘公公就拿着一双冰鞋上前,刘保宁笑着说道,“郡主,现在要玩吗?”
她没有犹豫地接过那鞋子,在阿福的帮助下穿好,就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滑行起来,她的注意力全在脚下,当然没有注意不知何时来的启元帝。
乐秧冰嘻的技术并不好,稍微走快了两步脚下就打滑,身旁本就胆战心惊地看着的刘保宁更发出了惊叫声。
下一瞬,就有人接住了她。
“玩的不好还玩?”启元帝没好气地问。
“就说要多玩儿,以后才能玩得好。”
虽然嘴硬着,她还是紧紧地逮住了启元帝的手臂没有放开。她听见启元帝无奈地叹口气,然后认命地牵引着她在冰面上滑行。
启元帝明明没有穿冰鞋,却能做到在冰面上如履平地,乐于看得眼热,但也无可奈何,这些都是人家从小练功换来的,实在是不好嫉妒。
“陛下,杜修撰来了。”刘保宁在一边提醒。
启元帝拍打着她不安分的手:“让他过来。”
等到杜若走过来,就看见两人在红梅围绕下冰嘻,亲密无间到不正常,但他视若无睹地行礼完就侯在一边,启元帝扶着她出了冰层:“都出汗了,不许贪玩。”
乐秧只得无奈地脱了冰鞋,看着启元帝与杜若一边走一边议事。
在她看来启元帝好像格外重视杜若,杜若只是个翰林院的修撰,却经常面见启元帝,她在旁边听了两回,还都是商量的正事。
“小主子给。”
在冰面上玩了会儿,手上难免冰凉,赵福眼疾手快地给她塞了个手炉,乐秧舒服地叹口气。
今日恰好是十五,刚走到前方梅月窈就派人来请启元帝,甚至叫上了她,让她一起去延福宫赏梅。
启元帝正在于杜若议事,乐秧本想的启元帝一起去延福宫,那宫人却是先一步道:“郡主,宸妃娘娘想跟您叙叙旧,若是无事,可跟奴婢先行去往延福宫?”
乐秧沉默地看向启元帝,启元帝也正好看过来,她一回头:“那走吧。”
延福宫离未央宫并不远,她只是拐了几个公道就到了。
到真如梅月窈所说,她宫里开着大片大片的梅花,在周遭雪白里红的耀眼夺目。
她被请进了宫里,里头同样暖和,乐秧解下了大氅,抱着手炉走到正坐在窗边的梅月窈。
“见过宸妃娘娘。”
“别客气,乐秧快来坐。”
梅月窈让人扶她坐到了她身侧的榻上。榻边的窗户打开了一半,正巧可以看到院儿里的梅花,她多瞧了两眼,梅月窈便笑着说:“冬日里无聊,本宫身子又不方便,陛下就命人在院里栽种了这些梅花,说是让本宫瞧着舒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