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
鹿鸣微往前一步，突感脚下湿润。
她脚步一顿，垂首看向地面。
被水泡得发软发烂的地垫脚感尤为奇异，格叽格叽，噗嗤噗嗤。
鹿鸣微的胳膊上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再往前走了两步——两侧的乘客被细线团团裹着，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从那被水泡得肿胀的座椅，四散而开的行李袋，以及那满是裂缝的车窗，还有沾满青苔的缝隙上看出这辆大巴车曾经遭遇的凄惨境遇。
鹿鸣微没有再往前。
她站在原地，勾勒出大概的故事。而要想确定这个想法，就必须要——鹿鸣微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六年前失踪的那批人走去。
他们还呆滞地坐在座椅上。
鹿鸣微指尖凝光，轻轻落在刚刚说话的那人眉心处。
那人的呢喃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呻/吟和求救声：“救……我……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少年的脸庞瞬间扭曲。
他双眼空茫茫的，仿佛是沉浸在某个噩梦中无法自拔。少年在座椅上扭动着身体，就连细线死死勒入肌肤也毫无察觉，凄惨地尖叫着：“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太恐怖了】
【……哥哥？】
【前面的人在说啥？你认识这人吗？】
发出哥哥两个字的女孩呆坐在位置前。
她来不及回答其余观众的问题，而是痛苦地抱住头，呜咽出声。无数曾经被忘却的记忆逐一浮现，女孩忽然想起幼年时牵着自己去小卖部的不是邻家的大哥哥，而是自己的亲哥哥。
总是盛多一人份的母亲。
望着篮球和足球发愣的父亲。
还有在写错作业时，总想去寻人求助的自己……
女孩手上一松，手机直坠地面。
她顾不得捡起手机，而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房间外的夫妇听到响动声。
他们急急推门而入：“囡囡，你怎么了？”
女孩崩溃地呼喊着：“哥哥……哥哥……！”
男人下意识道：“什么哥哥啊……啊……”
男人死死盯着手机屏幕那侧。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跪倒在地，手指颤巍巍地摸向手机：“啊……啊……小盛，小盛，小盛！”
女人怔愣：“老公，什么小盛……”
她低下头，刚好看到直播间里惨叫连连的少年。女人头痛欲裂，双膝一软，直直跪坐在地上，她抚着屏幕，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小盛……妈妈的小盛啊……”
全家三口人的视线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
他们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泪，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六年未曾见到，甚至被他们彻底忘记的孩子/兄长。
三人的反应，尚无人知晓。
大巴车上，游开亮四人已被吓得面色发白。尤其曾经站起身探索的陈小英更是吓得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在前面，前面还有活人？”
游开亮嘴唇哆嗦：“他们经历过什么？”
顿了顿，他扭曲着脸庞嘀咕：“又或者说……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也会要经历？”
四人同时沉默不语。
只要脑子里转一转这个念头，四人便被吓得涕泪横流，抽泣连连，紧张到极致的情绪在崩溃边缘徘徊。
下一秒，四人被笼罩在毛绒绒的世界里。
蓬松柔软的毛发，缭绕在其上的薄荷香气，让四人濒临崩溃的理智又稍稍回来了一些。陈小英擦了擦眼泪，伸手摸了摸熊猫：“熊先生的布偶外套好真实，居然还有温度……？”
【？？？？？】
【这特么是熊猫猫猫猫猫？】
【为什么有一只熊猫在里面啊——】
【这是布偶装吧？】
【他们刚刚说的熊先生就是他吧……】
【怎么可能是布偶装，艹！哪里有拉链？就这模样明明是熊猫！】
【谁家熊猫会戴帽子打领结的？】
【……我是兽医专业的，我想说这毛发的色泽长度，还有体征……真的是熊猫。】
【现在仿真熊猫这么多】
【呜呜呜呜反正是布偶，是布偶，真熊猫才不会拥抱人呢，安慰人呢！！！】
【我觉得前面的你已经信了吧？】
【可恶可恶可恶——！】
没人在意直播间弹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鹿鸣微的动作。凄厉的惨叫声没有丝毫影响鹿鸣微，她甚至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抬起手指再次落向少年的眉心：“冷静——！你已经安全了！”
第107章
◎梅源水库。◎
鹿鸣微的声音如钟鸣, 清脆悠扬。
浑厚洪亮的音波直入少年的脑海之中，如海浪般席卷而上，将少年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全数卷走。
少年痛苦的哀嚎声渐渐平息。
他的眼睛终于变得清明起来, 带着点惶恐和后怕看向鹿鸣微：“……你是谁？”
鹿鸣微干脆的回答：“救你们的人。”
少年四下围观，看到身后出现的活尸, 再看看面色苍白的游进亮四人，最后目光钉在了熊先生的身上：“熊，熊猫！？”
熊先生，一个身处何方都能成为焦点的存在。他不失尴尬地微微一笑：“你好。”
少年越发震惊：“熊猫会说话！？”
他渴望地看着熊猫，亮晶晶的双眼终于有点少年人的单纯和天真。
熊先生也站起身来。
他抬步走到鹿鸣微身边, 弯腰也给少年一个拥抱。
少年：“！！！”
他的眼睛睁得溜圆，露在外面的耳朵根都变成了红色。
自己居然抱到熊猫了耶！
先前的恐惧和慌乱瞬间平复, 少年甚至伸手捏捏熊猫爪子！
熊先生：“……”
他适时松开手, 悄无声息地将爪子背到身后。紧接着熊先生看向鹿鸣微：“要不要将其余人也唤醒？”
鹿鸣微看了看情况：“不, 暂时不用。”
顿了顿, 她补充道：“其余的程度比这个孩子还要重，唤醒以后恐怕还有的是骚动，而且丝线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从少年清醒开始，丝线再次开始躁动。
鹿鸣微点了点少年：“先前他身上捆绑着的丝线还要多, 清醒以后已经少了许多许多。”
或许清醒的程度和丝线的反应成正比？
熊先生恍然, 他低头关切地看向少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脸孔惨白。
他吞咽着口水：“嗯嗯……有东西, 有东西吃吗？我有三四天没吃东西了！”
三、四天？
鹿鸣微挑了挑眉梢：“大巴车里有东西给你吃？”
少年摇摇头：“我自己带了吃的。”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背包，而后接过熊先生递过来的面包。少年狼吞虎咽的同时, 还不忘向鹿鸣微几个解释：“我是运动会的志愿者……运动会结束的时候老师就把面包零食分给我们了……呼……”
少年满意地吃完面包。
他好奇地看着手上的面包：“这是哪个牌子出的新口味？我都没有吃过, 咦？这个生产日期是不是标错了？现在明明是2017年, 上面居然说是2022年生产的。”
少年笑着抬起头来。
鹿鸣微神色严肃, 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是2023年了。”
少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熊猫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稍稍松了口气：“还好鹿大师您没把其他人唤醒，不然咱们带的这点吃的还不够。”
鹿鸣微也点了点头。
坐在后面的鹿萌萌举起小手：“姐姐？”
瞬间理解鹿萌萌心思的鹿鸣微摆摆手。
她警告地扫了眼鹿萌萌：“不行。”
鹿萌萌的小嘴瞬间翘得老高。
她愤愤不平地抢过背包，拆开一袋子薯片。鹿萌萌抓起一把薯片塞进嘴里，碎屑落在她的小裙子上。
鹿萌萌借机站起身，原地蹦了两下。
落在裙子上的碎屑又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地上，鹿萌萌挑衅地看看或是透明或是白色的丝线。
丝线再次开始躁动。
周遭乘客的呢喃声不断变响，令小刘越发心烦意乱，甚至隐约有种随着他们一起念叨的冲动。
不行不行。
小刘捂住耳朵，努力不去听，可是声音却是无缝不钻，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不知不觉中，小刘也顺着调子嗫嚅：“坐——”
还没等他重复，鹿萌萌直接给他一击。
小刘嗷的一声惨叫，而后又惊出一身冷汗。刚刚恢复神志的四人俨然双目发直，呆呆地看向鹿鸣微和熊先生，嘴里喃喃自语：“坐下来……坐下来……”
【这是又被催眠了？】
【刚刚小刘是不是也差点被催眠？】
小刘眨眨眼，嘿嘿偷笑一声。
他伸出手来，用力拍向前面四人的肩膀：“喂喂喂，醒醒！醒醒！别喊了——快醒来！”
四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当小刘以为自己已经唤醒他们的时候，四人猛地回过神来怒目看向小刘：“不要打搅——别的乘客！”
无数人同时看向小刘。
他们的声音几乎一致：“不要打搅——别的乘客！”
小刘冷汗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直播间观众：【艹艹艹，老子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这都是什么鬼啊！】
【受不了，这也太可怕了！】
小刘身体僵在原地，脑袋里转过无数信息。
他紧紧闭上嘴，规规矩矩的收回手。倒是鹿萌萌完全不理会他们，咔嚓咔嚓咬着饼干：“小刘，这个饼干很好吃耶。”
小刘下意识回答：“是吧？这是我最喜欢的饼干了……咳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哎？”
是的，所有人转移视线。
他们全数像是得了洁癖，每看到一点饼干渣掉在地上眼神就会凶狠一分，到最后看起来都想扑上来将鹿萌萌撕成碎片。
小刘浑身僵硬。
鹿萌萌舔了舔嘴唇，歪了歪头。趁着鹿鸣微没注意到她这边，她嘴巴开开合合，比划出几个字来：“来啊，来吃我啊？”
半透明和纯白色的丝线再次躁动起来。
有些跃跃欲试，有些谨慎徘徊，还有些在鹿鸣微和鹿萌萌间摇摆不定。
鹿鸣微注意到它们的变化。
她无奈地回头：“萌萌，不准闹。”
鹿萌萌小嘴一噘，气呼呼地别头：“好！”
与此同时，鹿鸣微发现丝线的反应也大大改变。原本虽然恐惧自己，但也好不退却得丝线竟是退开了一些，甚至隐隐有种在观察自己的感觉。
鹿鸣微偏了偏头：“？”
熊先生若有所思：“是不是鹿大师您阻止了鹿萌萌破坏，因此丝线对你的敌意下降了？”
鹿鸣微：“……好像是？”
她属于会管理熊孩子的家长，因此让细线们降低了警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这里，突然笑出声来】
【丝线们还挺可爱的】
【知道驯服熊孩子的鹿大师不容易哇】
【最重要反正打不过，还能咋滴？】
与此同时，少年也回过神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后退的丝线，然后又抬眸看向鹿鸣微和熊先生。少年抱着最后一缕期待，结结巴巴地询问道：“你们，你们是在开玩笑的吧？现在，现在，现在怎么可能是2023年？”
鹿鸣微掏出手机，递给了少年。
少年的眼睛睁得溜圆：“真的是2023……年？手机设置也是可以改的哦？”
少年一边咕哝，一边打开系统。
入眼的型号让他愣了愣，眼睛瞬间睁得溜圆。少年险些蹦起来，高声惊呼：“这是，这是mate50？”
少年呆呆地看向手机。
即使四五天的时间早已耗尽手机的电量让他无法确定，少年也清楚记得自己的手机型号。
他的手机还是mate10，是爸爸送他的生日礼物！少年呆呆地看着手机，眼泪滚滚而下：“骗人的，骗人的吧？那我，我，我，我几年都没有回家？”
镜头前的家人心都碎了。
看着和六年前毫无变化的儿子/哥哥，他们的心头抽痛得厉害，紧紧抱作一团。女孩颤抖着双手，敲击着屏幕：【哥哥，哥哥，我们在啊！】
【哥哥，爸爸妈妈也记起来了！】
【前面的？】
【不会真的是男孩的家里人吧？】
等少年发泄了会情绪以后，鹿鸣微才正式进入话题：“你能告诉我，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年：“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想一下，面色渐渐发白：“我是和我的同学一起进来的，似乎是第三天，我们后面一天进来了四个人，再来一天进来了两个，再后面两天分别进来了三个人……”
“中间你们没反抗过？”
“我们尝试过几次，每次站起来想让司机停车就会被这些细线攻击，然后重新回到位置上，越是清醒越是饥肠辘辘，反而是昏睡的人不会遭遇攻击，甚至不会感觉特别饿。”少年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后面进来的人还好，咱们还有前面那两个人都饿得不行了……”
“就这样让你们呆在车里，没有别的事？”
“不……有。”少年的身体微微颤动，牙齿打架，他再次进入恐慌的状态，下意识想将身体缩回位置上。
鹿鸣微道：“还发生——”
话还没说完，大巴居然开始开始变化。白色的细线骤然退缩，前后两侧宛如活尸的乘客皮肤渐渐充盈，一个个舒展着懒腰站起身来。
鹿鸣微：“？”
熊先生：“？？”
小刘吓得手上一哆嗦：“？？？”
直播间观众更是被这一幕惊得面色发白。
少年的手猛地用力：“就是这样……”
他的脸色青白，语无伦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到最后，大巴车……都会冲进水里！！！”
少年说到最后，声音尖锐又刺耳。
更让鹿鸣微诧异的是那些乘客的反应，一名工人打扮的乘客站起身来，怒骂了一句：“臭小鬼会不会说话的？”
少年吓了一跳：“不，不是。”
那名工人眼里冒火，嘴里骂骂咧咧：“没家教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