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要安静得多。
空荡荡的等候大厅里没有其余人的家属，在场都是钱佳麟一家的亲戚。
所有人沉默无言，面面相觑。
钱佳麟无视了父母，拉了拉赵灵的手：“那么，再见。”
钱父钱母目光闪动。
钱母脱口而出：“佳麟，你是想回去了吗？”
女鬼钱佳麟忽视了母亲，又抬眸看向鹿鸣微。它轻声道：“鹿大师，若是我回到身体内，然后放弃生的希望呢？”
赵灵睁大眼睛：“佳麟？”
鹿鸣微看着这个格外聪明的小鬼，忍不住喟叹一声：“……就如你想得一样。若是你有生的希望，那你就能活下去；要是你放弃了，那你就会彻底死亡。”
【……？？？】
【啊啊啊啊到这里还没放弃吗？】
【除去父母，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好的东西！】
【可是父母的伤害已经在了。】
【我也被父母辱骂嫌弃过，甚至学业不如我，任性闹事的妹妹更得父母疼爱。他们总说小时候如何如何对我好，而我却觉得那只是个笑话。】
【可你为了这个去死了吗？】
【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长大以后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见到更多的事物……】
【无论如何，拜托不要死了】
【……我也受到伤害过，长大后我离开了家前往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小姑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拜托你再挣扎一下，再多看一下世界吧！】
直播间里飞过许许多多的弹幕。
所有观众没有预想到女鬼还想放弃自己的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不断地劝说。
至于钱父钱母已经瘫软在地。
他们看着神色冷漠又平静的女儿，忽然意识到一点。
女儿自杀，并不是偶然。
她是真的……真的认真思考过，认真考虑过，然后认真得出结论的。
钱父钱母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钱母疯了一般的冲上前来：“佳麟……佳麟不要啊……爸爸妈妈再也不会骂你了……真的，妈妈保证！”
钱佳麟只回答了四个字：“别骗我了。”
钱母下意识反驳道：“我没骗你……妈妈怎么会骗你呢？”
女鬼钱佳麟目光直勾勾的：“小学的时候你说只要补习班考了满分，就带我去游乐园。可是我考到满分，你说天气太热等天凉点再去……最后到现在我都没有再去过了。”
钱母愣了愣：“这么点……”
女鬼钱佳麟：“这么点小事？”
钱母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儿。
女鬼钱佳麟喃喃自语：“植物园、动物园、博物馆、签售会、旅游……每一次都是这样，你们大人总有你们的道理，而我只要服从就可以了……”
钱父呐呐着：“我们没有……没有啊……”
女鬼钱佳麟意兴阑珊，兴趣缺缺：“没有？那我明明是奶制品过敏，非说牛奶对我有营养，每天都要我喝上两大杯，让我的荨麻疹反复发作。”
钱父钱母张了张嘴。
女鬼钱佳麟轻笑一声：“而我说我胃疼，你们让我不要为了不去读书而骗你，直到胃溃疡出血送到医院又骂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你们。”
“老师发现我情绪不对，带着我去医院检查。确定我是中重度抑郁症以后，她联系你们，希望你们带我去治疗……你们是怎么说？”
“你们说那些都是骗人的。”
“我就是想太多，日子过得太好才会得的。”
钱父和钱母怔怔地看着女儿。
钱父满眼费解，呐呐低语：“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女鬼钱佳麟眼神平静：“是吗？那袁老师呢？明明她是为了帮我，却被你们投诉，不得不停课反省……”
赵先生的脸都黑了：“怎么这样？”
赵灵微微红了眼圈，看着钱父钱母的目光里满是愤怒和敌意。对比自己和父母的相处，她很快得出结论——眼前这对父母根本不合格！
钱父钱母依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们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几句话：“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我们做的事都是为了你！”
“我们两个拼命上班工作，督促你努力学习，不都是为了你的未来吗？就读书那点压力，那比起以后工作可差得远了！”
“钱先生，你说错了！”齐女士忍不住反驳道，“你到现在都没听懂吗？她想要的就是你们能陪着她，能平等尊重地与她对话，能够信守诺言，做到自己承诺过的事情。”
“……”钱父钱母的声音忽然消失。
“……”女鬼钱佳麟也沉默了。这回她没有再躲避父母的视线，而是抬眸看向钱父钱母：“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我只是你们拿出去炫耀的资本和道具，我把命还给你们，我宁可自己从未出生过。”
钱父钱母瘫坐在地上。
眼见钱佳麟离开的心意已定，并自顾自往icu里出发，两人彻底崩溃。钱母连滚带爬地冲到鹿鸣微的脚边：“鹿大师，鹿大师——求求您鹿大师，求求您……”
赵灵抽了抽鼻子。
她紧紧攥住想要走入icu的钱佳麟，努力给她看直播间里的弹幕：“你看——大家都说的，活下来就有无限可能，起码不会抱着愤懑和怨恨离开啊！”
女鬼钱佳麟：“……我已经很开心啦。”
它轻声说道：“这一个月我已经去过很多很多我想去却未曾踏足的地方，也看到过你们一家的相处，我已经很开心了……”
钱父钱母越发崩溃。
女儿生前最开心的事居然是变成鬼之后的生活，这，这不证实了他们的失败吗？钱母冲向窗户：“就这样……我还活着做什么？佳麟，妈妈这就来找你……”
亲戚头皮发麻，四五人才摁住钱母。
赵灵急得满头大汗：“鹿大师——”
钱佳麟下意识停住动作，呆呆地看下疯狂的父母。她没有感动，唯有自嘲的轻叹一声：“何必呢……”
鹿鸣微从袖口抽出两张符箓，她轻声道：“我有一个办法，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成。”
在场所有人齐齐看来。
鹿鸣微抬步上前，将符箓贴上钱父钱母的额头。她轻声道：“去感受一遍吧。”
钱父钱母的眼皮骤然一沉。
他们隐隐约约听到鹿鸣微的叹息声：“去看看你们女儿曾经历过的一切。”
女鬼钱佳麟睁大双眼：“……我的一切？”
鹿鸣微看了一眼钱佳麟，又看向渐渐闭上双目的钱父钱母：“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女鬼钱佳麟：“……”
鹿鸣微叹道：“你是第一世为人，他们也是第一次为父母，我便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从你的视角看一看过去的事情。”
【还有这样的符箓？】
【呜呜呜呜呜呜我也想让我爸爸妈妈做梦看看，我真的好难受】
【我也想要这种符箓】
【说实话……我也想要。】
鹿鸣微看了一眼这些弹幕，她笑了笑：“你们真有意想让家人感受一下，也可以到桂城算命馆走一遭，不过你们必须要知道此物并不能让人改变选择，只是让人感受一番罢了。”
女鬼钱佳麟：“鹿大师，您说会有变化吗？”
鹿鸣微坦然道：“我不知道，不过……”，她的手落在女鬼钱佳麟的头顶：“等他们苏醒以后，你做出任何决定我都不会阻拦。”
赵灵对钱家父母很不满。
可是她更希望钱佳麟能活下来，小手紧紧攥住钱佳麟的手：“再等等……好不好？”
女鬼钱佳麟：“……好。”
她看下窝在座椅里的父母，眼神微微晃动。
钱父钱母闭上双眼，又很快醒来。
他们看到了……还在读幼儿园大班的女儿。
她摇头晃脑地背诵着诗歌，而要年轻许多的两人蹲在女儿面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佳麟真厉害！”
“我很厉害吗？”
“对啊！咱们佳麟是世上最厉害的宝宝！”
“哇——那我长大能不能变成奥特曼？”
“哎？当然可以！”
“好耶，我要变成奥特曼打大怪兽，保护爸爸妈妈~”
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两人牵着女儿胖乎乎的小手，悠闲地走在公园道路上。只要微微用力，女儿就会腾空而起，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和笑声。
温暖的阳光落在一家三口的身上，拉长了他们的背影——钱父钱母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是段幸福的时光。
宽和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爱撒娇的孩子。一家三口总是会手牵手去公园里散步，要不背着孩子去动物园看看她最喜欢的熊猫，或者去游乐园里看着呼啸而过的过山车。
小家伙太小，还不能坐呢。
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指着前方的云霄飞车：“爸爸爸爸！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坐云霄飞车啊？”
男人小心翼翼护着肩膀上的小家伙。
他无奈地笑了笑：“唔……等我们佳麟宝贝长大就可以坐啦。”
“到时候爸爸妈妈陪你一起来！”
“好耶！”
感受着女儿欣喜快乐的情绪，望着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里去的承诺，钱父钱母骤然沉默。
幼儿园的时光转瞬即逝。
温暖的阳光渐渐离开，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寒意渐渐涌上前来。
钱父钱母望着哼着小调的女儿，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背着小学书包，拿着试卷的女孩蹦蹦跳跳走入家里，兴奋地将试卷送到父母手边：“爸爸，妈妈，你们看！”
“怎么只有98分？”
“这么简单的题目为什么做错了？”
“隔壁的林擒爸爸说她女儿得的都是满分。”
“从小学二年级就不能得满分，以后可怎么办？”
钱父钱母看了眼成绩单，担忧声此起彼伏。
钱父收拢报纸，又看向钱母：“我工作忙，你得多管管佳麟的成绩。要是上不了实验中学的话，以咱们家的条件上私立，那还有点吃力的，上普通的学校以后想考上好的高中那就更难了。”
钱母点了点头：“哎……也是。”
她想了想：“要不给佳麟报两个补习班？我听说隔壁幢的老周和老王都给孩子报了。”
钱父觉得可行。
钱母很快拍板：“那我等会就带佳麟去看看。”
小女孩抱着98分的试卷。
她茫然地看着父母，又低头看着试卷。女孩有点不服气：“可是……老师，说我考得不错……呀。”
“老师那是随口说说的。”
“光听表扬可没用，你要更加努力才行！”钱母看了看宣传单，“要我说这个周六周日的班就不错，瞧语文数学英语的课都有不说，还可以练习书法绘画，还有钢琴……我听说老周的女儿都在准备考钢琴八级了！说是人人都要有几门才艺。”
“这么早？”
“是啊，他们幼儿园就开始学了！”
“那得抓紧了！”
“明天我们就带她去看看！”
看着父母的对话，女孩有些着急。
她伸手拉了拉父母的袖角：“明天？明天我们不是说好要去水族馆的吗？”
“不行不行，下回再说。”
“你这孩子，就知道玩耍！”
“……怎么这样！”女孩追着父母奔跑，可是父母根本没有理她，甚至还将她拎回房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做作业？”
女孩委屈地抽泣。
细碎的声音在钱父钱母的心中回荡，看着孩子可怜的模样，他们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我们都是为了她好啊……
女孩被送进了补习班，起初只是半天而后是一整天，两天，后来连非周末的晚上也要补习。
她的玩耍时间渐渐减少，与昔日的朋友渐渐疏远。回家的道路上别人都有三五成群，唯有女孩独自一人，双手拉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在路上。
这是……遭受了孤立？
看着孤零零的女儿，钱父钱母心中酸涩。正当他们为女儿感到心疼的时候，忽然有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小跑上前：“佳麟，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难得今天下课早，不如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
女儿双眼放光：“好啊！”
听着女儿逐渐加快的心跳，渐渐放光的心情，钱父钱母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秒，冷着脸的母亲出现了。
她重重的呵斥声：“不是说了？让你下课不要出去玩的吗？你还得去上补习班。”
邀约的同学僵在原地。
被拖拽的女孩不舍地看向身后，挣扎着试图反抗：“就今天嘛……我，我好久都没出去玩了，上回我考试也得了满分，妈妈之前答应我……”
没等女孩说完，女人不耐烦的喝止。
她冷着脸：“玩玩玩，你就知道玩！能不能让你爸爸和我放心点？还有，不要和他们一起玩，他们成绩那么差，会把你带坏的！”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用力拉走女儿，却没看到女孩眼底的光彩骤然变沉。她最后能做的就是努力回过头，看向朋友们转身离开，与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钱父和钱母的笑容凝固了。
女儿的心情再次蒙上一层灰——他们怔怔地跟着孩子，看着她从白日读到夜晚，还要不停地听两人的念叨，还要被他们拉到亲戚朋友的跟前。
灰色、灰色，还是灰色。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一起变成了黑白色。昔日活泼的女儿敛起笑容，像是一座机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然后渐渐开始出现故障。
女孩拿着补习班刚刚发放的卷子，平静地走进家门。进门便迎来了母亲的抱怨：“你怎么连个笑脸都没的？进门也不说话……”
紧接着是父亲的声音：“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吧？上回你考了全区第一也不能骄傲，市里的好苗子还多得很。”
“我听人说有些学校还不参加联考。”
“所以还要多抓紧点，不然到时候能不能上北城附中都不一定。”
“要是考不上，脸都会丢光……”
“那还有一年多呢，先不说这个，佳麟你考得怎么……嗯？钱佳麟？你怎么这么多都没填？”
“佳麟，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舒服，考试的时候胃疼了……”
“胃疼还不是你吃饭不规律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