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无耻!”她走快几步,近乎要将他甩得远远的。
萧翊大步追上来,忙拉住她的手,她一颤,最后五指被他牢牢握紧。
她低声:“在大街上别这样。”
萧翊俯身低语:“我见大家都这样,夫妻如此实在寻常。”
方柔将手抽开,“我们不是夫妻。”
萧翊道:“待剿匪一事安定,我就在丘城托媒向谢兄提亲,如此我们便名正言顺了。”
方柔一怔,转眸看着萧翊。
先前在京城皇宫,她被一道懿旨封为宁王妃,宗室府替她和萧翊主持过典仪,不过一切都按照皇家的规制,彼时他们关系紧张,境况尴尬,自然不会有所谓的三媒六聘之礼。
方柔收了所谓的封妃宝册虚以为蛇,过后早不知将册子扔去了何处。
她与萧翊已非初识新人,他们不仅是名义上的夫妻,更一早有过肌肤之亲。
可不知为何,方柔听见萧翊这般郑重地提及此事,心跳忽而快了半拍,也不知是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更盛,总归不全是好意。
方柔站定在杨楼街外,望着萧翊道:“你不要急着逼我表态,我还没想好。”
萧翊一怔,以为方柔又反口:“阿柔,你后悔了?昨夜我们不是已说清楚,你愿意与我重新开始。”
她抿了抿唇,直视他,“成不成亲重要么?”
萧翊语滞,急道:“重要,我想要名正言顺,我亏欠你,我们本不该如此的。”
方柔轻叹:“若我真在意名分,当初怎会昏了头跟你……”她没说下去,只默默道,“咱们先相处一段时日再看,或许你后悔也说不定。”
萧翊立刻握住她的手,“阿柔,是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只怕你反悔。”
方柔忽而掩嘴轻笑:“萧翊,话别说太满。”
她只这样说,随后提步往食楼走去,连带着拉动萧翊的胳膊,他被猛地一扯。
方柔回眸,俏皮地眨眨眼,“你怕了?”
她有意捉弄他,总算扳回一城。
萧翊一时怔然,被她牵着往前走,脚步忽而变得虚浮。
沈映萝正在帐台后忙活,抬眸瞧见方柔和萧翊前后脚进了门,心照不宣地朝方柔使了使眼色,她忙避开揶揄。
萧翊上前问候:“阿嫂。”
沈映萝抬笔指了指二楼,“陆镖头先一步到,你上去吧。”
萧翊轻笑着颔首,又看向方柔,她抬手悄悄地挥,转身去了后院,萧翊心满意足地上了木梯。
沈映萝转头望了眼方柔的背影,又回眸瞥见萧翊的衣摆消失在楼梯尽头,眼眸一转,笑着摇了摇头。
剿匪是重中之重,他们还要提防城中眼线察觉。
穆家近来异常低调,也不知是否怕打草惊蛇,连穆珩也鲜少再露面,似乎一切如常。
倒是乘乘有回忽然说起,她时常见着穆珩在书院附近徘徊,这一来让萧翊和方柔多了心眼。
好在陆鸣作主,派了两位身手好的镖师日夜接送两个孩子,从书院回来要么送去镖局,要么直接到杨楼街,几乎不出差错。
临近午时饭点,方柔端了些饭菜到二楼房间,三人仍未谈妥,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
陆鸣记挂镖局的事务,得空先回去一趟交办差事,谢镜颐独自面对萧翊仍不自在,找个由头匆匆下了楼。
屋里只剩萧翊和方柔二人。
她放好饭菜,还没说打算,萧翊已拉住她的胳膊:“阿柔,你陪我吃一些?”
方柔看着他,眼眸轻转,最后还是坐到了桌边。
如此,似乎找到了些往日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忙着布菜的是萧翊。
他起筷,每样都给方柔夹了一些,“你多吃些,还是太瘦了。”
方柔见他忙得乐此不疲,忙按住他的手,“好了,饭得一口口吃,你当我是什么呀……”
说罢,她将几碟菜挪到萧翊面前,“特地跟赵叔说了菜色要清淡些,我估计陆镖头一是有事,二是实在跟你吃不到一块儿去,这才想着回镖局换换口味。”
萧翊眉眼带笑地望着方柔,“你能与我吃到一块儿便好,陆兄有自己的饭搭子。”
方柔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原来你只是差这一个饭搭子。”
萧翊放了筷子,握住她的手,“还差许多搭子,你数数?”
他俯身,凑近方柔,她微微侧耳,只听萧翊嗓音低沉:“出游、赏景,还有床……”
方柔脸微红,伸手推了他一把,忙正身坐好。
“我以前怎么不觉着,你嘴上也这般没正经……”
萧翊挑眉道:“眼下无旁人,夫妻私语有何妨?”
方柔没再与他就这个称呼作争辩。
两人说着话吃过午饭,方柔知晓萧翊仍有要事商议,这便收了碗筷下楼,正巧在楼梯与谢镜颐交错。
谢镜颐一脸不悦,可也知晓方柔与萧翊重修旧好应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虽对萧翊仍有保留,可这些日子他的转变也非虚构。
更何况感情之事由不得外人说道,他肉眼可见方柔笑得多,如此,重新爱上一个人也非大逆不道,他想要的也无非是方柔过得好。
谢镜颐回头又望了方柔一眼,无奈低叹,只道姑娘大了留不住。
午后,三人终于商定好细节,陆鸣派了名心腹镖师前往丘城,密函交于何沉,再向李明铮汇报细节,剿匪要义俱已明悉。
萧翊随陆鸣回城东清点人手,顺道将乘乘接回家。
乘乘见着萧翊,主动跑上前挽住他的手,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往杨楼街走。
小姑娘忽然仰头问:“翊叔,你以后都会跟我们生活在一块儿么?”
萧翊垂眸,笑望着她,“乘乘,你想我陪着你和娘亲?”
乘乘认真地点头,语气坚定:“我看得出来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萧翊揉了揉她的发,没再言语。
两人回了梨园巷,方柔前脚刚到家,正在打水洗菜。
乘乘被萧翊一个眼神叫去做功课,他坐到水井边,一手接着方柔洗好的菜,一面凝神望着她。
方柔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由失笑:“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萧翊难得语塞,半晌才道:“你穿这身衣裳好看。”
方柔:“不都差不多么。”
她将盆里的水倒干净,站起身走去厨房,萧翊跟在她身后。
他忽然低声问:“阿柔,你怪我么?”
方柔架起锅,又蹲下生火,萧翊凑上前接过柴火帮忙,方柔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她转眸看着萧翊,“以前怪过,因为你一点也不懂我。我以为你懂,后来发觉你我实在不合适,所以我才想离开,再喜欢也没有用的,勉强不来。”
萧翊心间一颤,他木然地往火堆里扔木柴。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让我觉得不舒服了,我还是会离开你。我现在对你心软和心动,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过去那些我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急道:“不会再那样了!”
方柔很冷静,“话别说太满。”
萧翊知晓与她作口舌之争并无意义,她的不信任和警惕并非一日而起,要解开心结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小事。
火生好,方柔让萧翊去看着乘乘,她简单做了几样菜,他们又如一家三口对坐着吃完。
乘乘今日格外乖巧,功课早早完成,还在萧翊的督促下看了会儿书,这便洗漱妥当早早去了睡觉。
有了萧翊搭把手,方柔得闲,竟有心思拿了话本在灯下翻阅。萧翊眼下无事,就坐在一旁望着方柔。
她看她的话本,他便看她,让她看了几眼便没心思。
她抬眸,“你还不回去么?”
萧翊默默道:“大事定在三日后,会有段日子见不到,我想多陪陪你。”
方柔怔了怔,五指压下话本,嘴边带着笑:“不是还有几日么?”
萧翊道:“明日我要先去丘城部署。”
方柔哑然,竟然这样突然么?她意外地看着萧翊,半晌没说话。
“这是大事,也会有危险,”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句,“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清楚说明白。”
方柔一怔,彻底放下了话本,静静望向萧翊。
在她的印象里,萧翊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对公事的担忧和为难,好似他无所不能,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而直到如今他说会有危险,方柔才幡然醒悟,他以前只是不说,并不是没想过。他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他有血有肉,上战场也会受伤流血。
她迟疑道:“你想说什么?”
萧翊正色:“阿柔,你是心甘情愿的么?你这些日子与我亲近,是因为你想明白愿意与我重新相处,还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为了让我一心一意剿匪,只是缓兵之计。”
方柔讶然地望着他,显然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担忧。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格外认真地望着萧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萧翊头一回不敢妄动,他直视着方柔,声音低沉:“也许你不清楚,其实在京城那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哪怕我每天都能抱着你亲近你,可我知晓你的心思已不在我身边,我抓不住,越是这样,就越想将你牢牢捉紧,生怕一放手就会彻底失去。”
方柔双眸微垂,长长的睫毛盖下,遮住了她的眸光。
“哪怕我现在学会放手,学会给你时间给你余地,我控制不住心底的那阵嫉妒和害怕。你在骗我么?我毕竟伤害过你,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爱我么?我不敢要求,更怕你误以为我要控制你,这样一来,又将你推远了。”
“你说你已放下裴昭了,阿柔,我不愿意瞒着你,免得你又觉得我骗你。我很嫉妒他,曾经已很嫉妒,到现在仍很介意。他到底没死,我又庆幸又忐忑,毕竟他……”
萧翊没再说下去,他难得这样坦白。
方柔在这一刹深刻地感觉到,萧翊果真变了很多。
她慢慢抬起手,五指摩挲过萧翊的脸侧,他微怔。
方柔明眸似水,她眨了眨眼,手指摸过萧翊优越的眉峰,细声道:“爱慕一个人自然就会生出占有的念头,这不是要求,我也不会觉得你在控制我。”
萧翊一怔,嗓子忽而变得干涩。
“换作是我,若你再与哪个王姑娘赵姑娘勾连不清,我自然也不愿意。萧翊,你真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嫉妒裴昭,难道我就不嫉妒……”她也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面露惊讶,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方柔轻叹:“这些都过去了,不管我是不是敷衍你,我知晓你一定会收拾那帮马贼。所以,咱们的事情与其他人都没关系,若你要一个答案,那我与你明白说便是了。”
“萧翊,我想过了,也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愿意与你重新开始,我心里有你,我会担心你的安危,也害怕你受伤。你靠近我,我还是会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会想每天能见到你,听你与我说话……”
“我也会害怕,你是不是在骗我呢?可是这些担心没有意义。我也不怕与你说,我不会再随便任你摆布,所以,我们是平等的,若彼此相处并不舒服,无非一拍两散。但起码我现在能看清,你的确改了许多,我也喜欢与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也不做。”
她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语气格外认真:“你还不信么?重新爱上你没有那样难。”
萧翊忽而动容地笑起来,他抬手搂住她,方柔的脑袋顺势搁在他肩头,就像几年前那般自然的亲昵。
这是她自发自愿的,没人再勉强。
她身上的幽香往萧翊鼻腔里闯,他沉息克制着那份渴望,方柔转过头,垂眸在萧翊脸侧轻吻了一下。
“你要平安归来,我和乘乘在宁江等你。”
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耳畔,声音极轻,令人目眩神迷,“阿翊。”
第92章
◎我与他有约定◎
萧翊次日一早动身前往丘城, 临出门,手里拿着封书信,本想默默塞进方柔家的院子里。
谁知才走到门外,院门已被拉开, 方柔并没彻底醒, 可还是特地早起相送。
他又惊又喜, 再次明白过来方柔的真心,一时竟有些局促, 只匆匆抱了抱她,将书信塞到她手中, 转身走得很干脆。
方柔捏着那封信, 目送萧翊离开梨园巷。
这几日宁江风平浪静, 不过方柔察觉到杨楼街多了些穿官靴的便服差人,他们时常徘徊在食楼内外,她暗道应是萧翊的安排,只怕穆氏鱼死网破以沈记众人作挟。
又过了几日,有流言传开,说是西线某几座山头战火连天, 还来了不少官|兵|戒|严, 瞧着像出了大事。
再后来, 何沉忽然出现在食楼。
彼时方柔正在帐台给客人找零,她瞧见一脸憔悴的的何沉, 先是一怔,随即暗道不妙。
何沉脸色冷肃,走上前低声道:“方姑娘, 公子重伤, 昨夜刚转醒。”
方柔手里的笔跌落下来, 她木然地站着,手指轻颤。
喉头像是刮过一阵干涩的风,嗓音低哑:“他、他怎会?”
何沉只道:“方姑娘还是随我去一趟丘城吧。”
方柔旋即搁笔,摘下袖子,几步奔到后院与沈映萝交待了几句,姑嫂二人一同回到前厅。
沈映萝关切地拉着何沉问:“怎么回事?”
何沉耳聪目明,瞧出沈映萝的心思,忙答:“谢大侠并无大碍,公子在危急中救下谢大侠,由此不慎被暗器重伤。”
沈映萝也是一怔,忙催促着方柔快些赶去丘城。
何沉架了马车,可方柔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斩下牵引,忙翻身上马对何沉道:“骑马快些,请何侍卫带路。”
何沉愣了一会儿,心底有一阵说不出的感慨,可他无暇细想,忙接过马缰,一骑当先奔出城门,带着方柔朝官道去了。
两人自东边进了丘城,一路不停,何沉将她带到了州府驿馆外。
方柔心跳怦然,几年前她被八抬大轿带到此处,就在正堂见着换了一身王爷装扮的萧翊,她在那日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最后鬼迷心窍点头答应随他东去京城。
而今她一人一骑,仍是同样的地方,去见的是同一个人,心境早已改换。
方柔进了大门,何沉引路,二人走到昔日的别院。
院子里守了七、八人,李明铮站在最前,他回过头来,也是一晃神,随即谨慎地朝她颔首问候,并未言语。
她下意识朝他福身,随后提裙进了屋。
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恰好从屏风内走出来,李明铮应声上前,方柔听大夫与他作交代。
她一时恍惚,似乎在这刹再次意识到,萧翊始终是萧翊,身份高贵的宁王殿下始终如此,他是天字第一号贵人,哪怕被褫夺的封号,可从没人真当他是平民百姓有意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