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她垂着眸说,“这是我在美国的一位朋友寄来的,他说这个设计师的风格跟我有点像。”
伊莎贝拉能理解为什么那个人会说香奈儿的风格跟她像,因为大家的剪裁手法都偏摩登。
“那你觉得像吗?”伊莎贝拉想知道香奈儿是怎么看她的。
“不像。”香奈儿一口否认,“说实话,我不太能看出他想表达什么。”
伊莎贝拉满目错愕。
“在我看来,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香奈儿的目光落在剪报上,辛辣地点评着,“他拥有创意,也拥有技术和才华,但我在他的衣服身上看不出他的故事。”
“故事?”
“衣服是会说故事的,它是设计师的个性、经历、理念的载体,一个好的设计师的衣服能反映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他的衣服除了在炫耀他的技巧之外,我看不出别的。”
听着香奈儿的话,伊莎贝拉有种感觉,好像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脑壳。
不是说她感到被冒犯,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啪啦一声粉碎了。
……是的,香奈儿说的没错,她的确在炫耀自己的技巧。她想在每一件衣服都为人们带来惊喜,让他们看一些从来没看过的设计,因此她将一些她在现代看过、做过的东西都堆砌上去。
跟她不一样的是,香奈儿的衣服都是有故事的。
香奈儿为什么热爱使用黑白色?因为她是在修道院里长大的,黑白色充斥着她整个青少年时期;珍珠及山茶花为什么能成为香奈儿的标志性配饰?因为它们是她和卡伯之间的回忆;她的斜纹软呢套装来怎么来的?那是她后来跟西敏公爵去旅行时发现了一种斜纹软呢面料,因而有了灵感。
她将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融入到设计当中,形成独一无二的风格,连从二十世纪红到二十一世纪的5号香水也是因她的俄罗斯爱人而诞生。
那些都是她自己的东西,能代表可可·香奈儿这个人。
但希莱尔的衣服没有故事,她只是在炫耀自己在现代学会的东西,利用现代人的优势来为这个时代的人设计衣服。
香奈儿看着她的脸色,道:“如果你是他的粉丝,我向你道歉。”
伊莎贝拉复杂地开口:“不,你不需要道歉,因为你没有说错。”
她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很好,毕竟她在国内受到太多的称赞,如果今天遇到了香奈儿,她可能会一直沉醉在这种氛围里面而不自知。
她之所以受到喜爱,是因为她能设计出其他人从未见过的衣服,但是她设计出来的东西,是别人的东西——是这一百年来不断受到肯定的、保留并且演化出来的精髓,它们是别人的结晶,集合了一百年来那些出色的设计师的心血,而非她自己的东西。
不是伊莎贝拉·布朗特——或者,伊莎贝拉·希莱尔的东西。
她知道哪些设计会受到欢迎并非由她自己发掘出来,她只是单纯的“知道”。
——某某设计师在某年的时装秀上用了大量的渐变元素,得到的反应很好,所以她也用了。
——中性风在二十一世纪很流行,所以她把这种风格融入她给威尔逊夫人设计的衣服里。
她一直没有发现的问题,却被香奈儿一眼就看出来了。
如果她一直不改进,是不可能成为像香奈儿这样划时代的设计师,因为她只是在一味的复制贴上。
离开出租车之后,伊莎贝拉独自站在大街上,忽然失了方向。
这种迷茫感直到要回纽约的那天仍然没有消散。
她要坐今天傍晚的船,早上到外面的餐厅吃完早餐后她打算回酒店收拾东西,却没料到又见到了盖茨比。
伊莎贝拉在酒店大堂里见到盖茨比的时候是惊讶的,尤其是对方一副特意来找她的样子。
“你在等我?”她走过去问。
“你今天不是要回美国吗?所以……”男人不敢直视她,把脑袋偏过去,“在你走之前,我想来看一看你。”
第56章
◎等你醒着再好好亲你。◎
【一更】
第二次跟伊莎贝拉上房间的盖茨比已经不如第一次紧张, 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抱歉有点乱。”伊莎贝拉把沙发上的衣服都扔到床上,腾出一个可以让他坐的位置来。
经过了数天的住宿,伊莎贝拉的房间已经不如第一天整齐, 甚至可以用脏乱来形容,看的盖茨比有种想要替她收拾的冲动。
见到伊莎贝拉脱下大衣, 随意丢到椅子上, 又让盖茨比眼皮一跳。
……好想替她挂起来!!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有心事。”他强行从那件大衣上移开目光, 问她。
“工作上遇到了一点烦恼。”
看伊莎贝拉不愿意跟他说说是什么事, 盖茨比不禁有点失落,对呢,就算她愿意接纳自己, 也不代表他们成为了可以谈心事的关系。
随即又自行振作起来,他们总共才见了没几次呢, 以后有的是机——不对, 她要走了!!
于是盖茨比再次蔫了。
“我去洗一洗脸。”伊莎贝拉走进浴室,留下心情大起大落的军官。
她洗完脸出来的时候, 见到盖茨比正在一脸认真的折她的衣服,旁边还有一疉已经折好的。
“……你在干嘛?”
“我看你的行李还没有收拾,所以就……抱歉。”盖茨比连忙把她的衣服放下,一脸歉意。
少女无奈道:“不用道歉, 我带你上来可不是让你当清洁员的。”
盖茨比看向那块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床上的布料,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干净的地方, 所以他从进来的时候就很想问了:“这块布料真的很漂亮,是用来做衣服的吗?”
“对,这是高级面料, 用来做婚纱的。”
“高级面料?”
“嗯, 这一块约莫五百美元吧。”
盖茨比吓得立即缩手。
……五百美元!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还好没摸到, 弄脏了怎么办?
伊莎贝拉忍俊不禁:“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买来给自己做衣服的,花的都是客人的钱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黛西的婚纱设计图,还有香奈儿的说话,立即有种把设计图想砍掉重炼的感觉——
少女叹气:“我怎么就那么一无是处呢。”
盖茨比:“……”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来对她的打击有点大。
“请不要这样说。”盖茨比看着她的眼睛,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在我眼中,你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
伊莎贝拉动作一顿,对上他的目光。
盖茨比显然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能把内心的真实想法都说出来:“没有人会在二十一岁就能把所有事情就做好,你还有很多空间和机会,请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相信——我也知道你会做得很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当伊莎贝拉看见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他相信着她,也相信着自己,相信这个世界是载满了各种的可能性。
有一个关于盖茨比的很神奇的地方就是,他总是对生活抱着一种充满希望的态度,好像在他眼中的所有事物都带着灿烂的颜色。
这跟伊莎贝拉的丰富生命力是不一样的,她再怎么洋溢着生命力,也是一个现实的人,她会考虑很多现实的因素,她对生活的热情完全是来自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她很谨慎,会按着计划一步一步的进行,跟盖茨比那种近乎浪漫的天赋是不同的。
分别就在如果他们要追求一个目标,伊莎贝拉会先计划好,设想可行的方案,但盖茨比的意识里却没有“可行”和“不可行”,他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去做,不惜任何代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就像莎士比亚戏剧里的主角。
这是一种很难得的天赋,每个人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不同的目标,伊莎贝拉是属于有规划的那种,而更多的人只是“想着”,能坚持的并不多,所以世间上的大部份人都是平凡的。
很多时,成功和失败之间只是隔着愿意和不愿意的一线之差。
像盖茨比这样愿意把身心都完全投入去的人更加少。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一阵微风恰恰吹进来,气氛正好,然而伊莎贝拉却突然“啊”了一声。
然后从衣服堆里摸出一支没喝完的酒,正正就是那天从餐厅带走的那一瓶。
“这个有点重,不好带走,还是喝掉好了。”
盖茨比:“……”大白天喝酒?
伊莎贝拉见到他无语的表情,笑道:“没关系,你不用喝,看我喝就好。”
盖茨比看着她半晌,似乎在纠结,最后还是正色道:“不,请给我来一杯。”
伊莎贝拉心情不好,而且她就要走了,没道理扫兴。
少女扬起眉毛,嘴边的弧度翘得更高了。
只不过一杯酒下肚,睡意忽然就上来了。她昨天睡的不好,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会昏昏欲睡。
伊莎贝拉伸了个懒腰:“抱歉,我需要小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说着就不等盖茨比反应,自己爬上床去。
盖茨比还在斟酌着该说什么,抬头就见她已经钻进了被窝里,似乎入睡了。
……这么快?她一定累坏了吧。
盖茨比耐心的等了一刻钟,伊莎贝拉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轻手轻脚的走近床边。
他自然是想在她走之前多跟她说说话,只是看她这么累,又不忍心吵醒她。
他既紧张她会倏然醒来,又贪心的想多看她一会儿,把呼吸放得很轻很轻。
床上的女孩头发凌乱,像一条虫子缩在被子里,盖茨比见过她具攻击性的一面,倒是没有见过她这么温驯的样子,他凝视着她,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弥漫在心头。
有点可爱怎么办。
酒店就在马路的旁边,时不时就会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从半躺开的窗户飘进来,但男人像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好看的侧面如油画般定格在阳光里,金发在闪耀,眼神专注又温柔。
他似乎沉醉在某种美好的气氛当中,情不自禁的慢慢俯身,想要亲吻她。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伊莎贝拉·布朗特的时候,盖茨比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这样的女孩都无法令他堕入爱河的话,就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了。
起初只是好奇,如愿以偿的了解到她之后,却已经抽不了身。他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原来这种感觉如此微妙,让你愿意付出一切,只为在她身边多待一阵子,甚至光这样看着她就已经很满足。
但是在他快要吻到少女的之际,忽然错开了,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
那一秒不到的接触就让盖茨比心跳不已,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卑鄙,同时又万分欢喜,像个尝到了甜点的男孩。
等你下次醒着的时候,再好好的亲你。
——以一个正式的、配得上你的身份。
盖茨比静悄悄的离开床边。
就在他转身的那刻,伊莎贝拉无声无色的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男人的背影,摸了摸刚刚被盖茨比吻过的嘴角,嗯,有点烫。
其实盖茨比走过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参军的那些年训练出来的其中一个习惯就是不在陌生的地方熟睡。
她没有睁开眼的原因是,她想看看盖茨比要做什么。
然后嘴角就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以及呼到她脸上的气息,带着他独有的味道。
……只是嘴角吗?该说他老实还是不老实?
伊莎贝拉没来得及多想,在床上躺着躺着又睡了过去,直到被房间里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原来是前台的服务员来提醒她不要错过傍晚的船。
伊莎贝拉疑惑的挂了线——酒店怎么会知道她今天要坐五点钟的船?
答案也不是很难猜,多半是盖茨比离开的时候吩咐前台的小姐姐记得叫醒她,免得她睡过头了。
她打了个大呵欠,想着该收拾行李了,就发现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一遍。
衣服被折好放在沙发上,垃圾都已经打包好,像化妆品、香水、护肤品之类的瓶瓶罐罐被扭上盖子,整齐的排列着,散开在书面上面的设计图亦被疉在一起并且用杯盖压在上面。
她还没有退房,肯定不是酒店的清洁人员收拾的,而且有人进来的话她会醒,那么这位神秘的打扫小仙子只能是盖茨比了。
伊莎贝拉把盖茨比整理好的东西一一收拾进行李箱,更发现了所有东西都被收拾好,除了她的内衣。
能想象到军官发现内衣时脸红的样子。
看在他这么贴心的份上,就姑且原谅他的无礼举动好了。
【二更】
回到纽约的那天,伊莎贝拉直接去看时装店装修得怎么样了。
目前的进度还是很理想的,店内的装潢基本上都完成了,只要等第一批的货品送过来再进行宣发就可以正式开幕。
伊莎贝拉不打算在宣传上投入太多的金钱,一来她自己已经有一定的名气,二来她有《VOGUE》,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工作的关系伊莎贝拉结识了不少纽约的名门贵妇,算是半只脚踏入了纽约的上流圈子里,时常被邀请出席不同的聚会。
只要有时间她都会去,跟上流社会保持着固定的来往很重要,毕竟都是她的金主。
于是在交谈之间贵妇们都知道希莱尔的时装店即将要在第十一大道开幕。
有好几个富家子弟尝试追求她,但很快就因为她的无动于衷而放弃了,他们自身的条件不错,身边不缺姑娘,而伊莎贝拉又没有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自然慢慢的放弃了。
唯有一个仍然不死心的家伙,每次在聚会上见到她一定要过来搭话,用着层出不穷的法子邀请她出去。
伊莎贝拉坚决的态度加深了人们心里的猜测——她肯定是跟希莱尔先生在一起了,不然怎么会对谁都不感兴趣。
她没有再画新的设计图,她感到自己进入了瓶颈,怎么画都不称心,干脆不再接新单子,除非客人想定制的是已有的款式,幸好她之前的作品足够多,能熬过一段时间。
十二月初,尼克回到美国,那天军舰在纽约的港口搁浅,来了好多市民,以掌声和欢呼声欢迎他们的英雄回归。
伊莎贝拉跟他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叙旧,他会在这里留宿一晚上,隔天再回罗彻斯特。
她还带尼克参观了她的工作室以及时装店,尼克也把她介绍给军队里的朋友。
看见太久没有跟女性接触过的军官们露出兴奋的目光时,他才意识到伊莎贝拉竟然还单身着,这实在不可思议,他以为对方会被一个家境富裕的魅力小伙子攻陷,毕竟这一年来她时常都会出席一些上流社会的社交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