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伊莎贝拉,发现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平静,让人猜不到她真正的想法。
……
“伊莎贝拉·布朗特遇到抢劫了?”
女仆把报纸放在尤妮丝面前:“是的,我刚刚从报纸上面看见。”
报纸上只说“一名从明尼苏达州来的年轻女性旅客及其仆人”,没写伊莎贝拉的名字,但肯定是她没错。
尤妮丝急不及待的打开报纸,看着看着却冷哼一声:“英雄救美?她运气真好。”
彷佛伊莎贝拉没出事情是一种遗憾。
女仆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就这件事表达什么意见,有些事情作为仆人不应该多嘴,便转移话题:“明天就是舞会了,小姐要试一试衣服和发型吗?”
提到舞会,尤妮丝眼睛一亮:“把我的裙子拿出来。”
她心想,伊莎贝拉的好运气要结束了!
……
回去后,盖茨比想了很多关于伊莎贝拉·布朗特的事情。
想来想去,还是间谍最有可能性。
她长得漂亮、身手不凡、会用枪、长相还有带点日耳曼民族的特征——轮廓深邃,金发白肤,身型高挑。
如果真的是德国派来的间谍,他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那副身躯却怎么都不像经过了长期的训练,盖茨比还记得她的胳膊细得不可思议,皮肤的触感彷佛还残留在手掌上——那是没有经过磨练、如凝脂般的柔软,别说风吹雨打了,估计连阳光也没怎么晒过。
因为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盖茨比睡得不是很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同僚吵醒。
他们又在聊路易斯维尔的小姐们。
不知道是谁说到黛西·费尔的时候,盖茨比首先想起的是伊莎贝拉,于是爬起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费尔家明天晚上有一场舞会。你好像还没有去过费尔家吧?”
“跟黛西小姐跳舞的机会来了!”
“白痴,那也是跟我跳!”
费尔家的舞会?
盖茨比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之后他们在说什么他已经没有听了,只想着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这个舞会,揭开她的真面目。
第7章
◎舞会是女人的战场。◎
费尔家的仆人从早上开始就忙个不停。
他们把能容纳几十人的前厅挪空,改造成舞会的场地。清早开始陆续有新鲜的花朵送来,用以装饰,所以伊莎贝拉一醒来就发现整个费尔宅邸都弥漫着幽幽的花香。
厨房也忙着,因为今晚的来宾不少,他们必须准备充足的酒水和蟹饼之类一口小吃供享用。
舞会无疑是一项很花钱的活动,为了应付庞大数量的来宾,需要聘请额外的临时工,包括服务生和厨子,食物和酒水的支出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变相是一个展示财力的活动,所以中上阶层的人会参加舞会,但鲜少会亲自举办。
早上跟费尔一家用完早餐后,伊莎贝拉到花园散步,回到房间又小睡了一会,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下楼来到书房,却看见黛西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在一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没关系。”黛西向她招手,“正好可以给你介绍。”
黛西的客人是个叫乔丹·贝克的女孩子,比黛西还要小两岁,但身材却非常的高挑修长,比伊莎贝拉更高,像个模特儿。
伊莎贝拉虽然高但骨架小,加上她有点过瘦,所以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乔丹骨架大,什么都不用做就往哪里一站,气场自然就出来了。
乔丹也是个好看的女孩子,不过跟黛西相比,她的长相和身型都比较男孩子气。
她有着出类拔萃的身高,胸部嬌小,甚至连打扮亦偏中性——簡單的白衬衫,没穿束腰,把长发塞进钟形帽里,乍看像剪了头发,在这个年代算是别具一格。
所以伊莎贝拉一见到她,就觉得这女孩是做模特的材料。
不过可惜,现在并没有“模特”这种职业,法国那边的设计师会聘请一些女孩来展示衣服,但她们的作用相当于纯衣架,被视为一种道具,报酬很少,没有人觉得她们是专业人士。
而且时下的人对这种展示衣服的工作性质带有偏见,觉得她们是低下、甚至是出卖身体的,哪像二十一世纪的人视模特为一种高尚的职业,或者明星。
除此之外,因为摄影技术尚未普及,大部分的广告与杂志由绘画完成,对真人模特的需求不大,模特产业要发展起来还有好长的路。
所以把这个女孩挖过来当她的模特这种想法立即被伊莎贝拉打消了。
伊莎贝拉冲她点头:“贝克小姐,幸会了。”
乔丹正要回话,黛西就说:“哎呀,怎么那么见外?都称呼对方名字就好了嘛。”
女生之间的话题很自然就扯到恋爱上面,黛西托着腮,一副好奇的样子向伊莎贝拉靠近:“伊莎贝拉还没有订婚吧?有在约会的男生吗?”
“两者都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这真的问倒了伊莎贝拉。
经历过数段失败的恋情后,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约会过,全心投入在工作当中。
结不结婚对她不是那么重要,她认为女性的价值不需要以婚姻来体现,况且她也算是事业成功的女人,做个单身的富婆不爽吗?
但要是真这样回答的话,面前的两个女孩大概会用看巨怪的眼神看她。
毕竟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嫁人是首要,这些舞会之类的社交活动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准备。
伊莎贝拉细想了一会,答:“必须以真诚待人,有同理心和学识,以及专一。”
她早就过了只看脸的年纪,也明白一个人的品格远比他的外表重要。
乔丹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她跟不同的女生聊过这个话题,所有的女生都认为自己的未来丈夫必须是出身良好的,但伊莎贝拉却对身分方面只字不提。
她好奇道:“那如果出现一个这样人,可是他很穷呢?”
伊莎贝拉把茶杯放下,想也不想:“没关系,我可以养他。”
黛西以为她在开玩笑,笑得很开怀,乔丹却相反,她并不认为伊莎贝拉在开玩笑,她的语气中透着自信和淡然,正因为如此她才感到错愕。
就算女方的家境多富裕,都不应该由女方来支持男方的生活,男方挣钱养家可是几个世纪以来的传统,但见伊莎贝拉的样子,似乎真的不介意谁挣钱这件事。
这对想成为职业高尔夫球运动员的乔丹来说无疑是很大的鼓舞。
即使她认为男方需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但这不代表女性不能独立自主,发展自己的事业,她却听过太多关于女性应该依赖丈夫之类的风凉说话。
这使她对伊莎贝拉有几分刮目相看,想不到她看起来像温室花朵,思想却如此前卫。
这时,费尔家的女仆进来找黛西:“黛西小姐,差不多要去准备了。”
“噢,对了!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黛西惊呼,“乔丹,我们得现在上楼了。伊莎贝拉,你也要一起来么?”
伊莎贝拉婉拒:“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再回房间换衣服。”
……
入夜后,一辆辆名车驶进费尔宅邸,形形色色的男女穿着华美的衣服在鲜花和香槟之间游走,欢声笑语如飞蛾般充斥着每个角落。
每场舞会都是女士们的战场,虽然表面上和和睦睦的,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暗中却少不了争奇斗艳,因为她们彼此都是在婚姻市场上的竞争对手。
作为主人的黛西无疑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她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平领长裙,做工精致,长发被烫出轻微的波浪形,笑容甜美可人,洋溢着青春气息,整个人就跟她脖子上的珠宝一样闪耀。
每位男宾都想要跟她跳舞,所以第一首曲子还没有开始演奏呢,想向她邀舞的绅士已经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跟她打招呼。听说她第一轮已经有舞伴了也不气馁,接着邀请她第二轮。
女来宾的打扮风格跟黛西相似,裙子贴身但轻盈,蛋糕裙和厚重的大裙摆成了旧时代的产物。
十九世纪末还流行用束腰、裙撑或臀部填充物来制造S形曲线的视觉效果,但现在裙撑已经消声匿迹了,束腰倒是被保留下来。
事实上,十年前曾经有法国设计师提出过废除束腰运动,但这项运动并未打败根深蒂固的束腰文化,大部分的女性——特别是上流社会的女性仍然穿着束腰,只有在私人时间才被允许褪下这些束缚。
所以这里的年轻女士们无一不是细腰。
尤妮丝·格雷费劲挤开那些狂蜂浪蝶,来到黛西身边,亲热的向她打招呼:“黛西,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她喊了两三声,黛西才注意到她:“这不是尤妮丝吗?真高兴见到你。”
聊了两三句后,尤妮丝切入正题:“我听说你有一位同样来自罗彻斯特的客人,怎么不见了她呢?”
舞会即将要开始,还不见伊莎贝拉的影子,尤妮丝未免有几分着急。
“不知道呢,可能她不舒服吧。”
黛西很显然不在意伊莎贝拉去了哪里,因为她的注意力又被那些急着向她献殷勤的绅士吸引走了,他们一人一句不知道在对她说些什么,哄得这个路易斯维尔最受欢迎的女孩甜甜的笑了,他们的心也跟着化了。
结果尤妮丝又被挤到外围去了。
她本来也是个五官标致的女生,但一靠近黛西,无论是外貌还是衣着,都被比了下去。
她身上的裙子在这里只能算是普通货色,这些穿惯华服的富家少爷小姐怎会看不出来,她又长得不是特别出色,自然被冷落了。
尤妮丝气急败坏的跺一跺脚,在心中暗骂一声婊/子,又整理了仪态,等别人向她邀舞。
……
“小姐,舞会快要开始了。”
来宾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了,但玛丽看伊莎贝拉迟迟未出来,便来到房间外提醒她。
里面的人没有反应,于是她又喊了声:“小姐?”
正要推门进去,房间的门率先在她面前打开。
一抹明艳而张扬的红色映入眼帘。
“别着急,这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玛丽就像一部被巨大的信息量淹没了而当机的电脑,直到飘逸的裙角擦过她的手臂,话说的人已远去,才从惊艳绝伦的冲击中回神过来。
刚刚那个人……是伊莎贝拉小姐?!
第8章
◎现在,你应该亲吻我的手背。◎
好些军人打扮的年轻人聚集在费尔宅邸的大闸外。
舞会分私人性质和公共性质,私人性质需要有邀请函才能出席,公共性质的话只要付入场费就可以进去。
费尔家的舞会自然是私人性质的,有着很高的门坎,但幸运的是,舞会的主人今天心情非常好,仆人向黛西请示过后,他们通通被放行。
她的原话是:“他们都到门口了,总不能扫了人家的兴致吧?”
其中一名军官便是杰伊·盖茨比。
盖茨比从未进入过这么漂亮的房子。
他就像一个第一次进入宫殿的小男孩,为这里的一切而感到惊叹。所有事物都是那么的新奇,跟他想象中相差无几,但又更加细致和真实。
即便他知道这里对它的主人而言就像军营对他一样平淡无奇。
进入舞厅的时候,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在他面前打开,盖茨比罕有地紧张起来,但那里的盛况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他本来就属于这里的错觉。
管弦乐团在台上坐得端正,正要准备演奏。在熟人的牵引下,男男女女彼此交谈,人群聚合又分散,女生们的裙摆交错在一起,令人眼花撩乱,她们打量那些绅士的眼神简直就像在打量猎物。
自助餐桌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冷盘,临时搭建起来的酒吧特别受欢迎,酒保忙得不可开交,将一盘又一盘的杜松子酒和香槟送出去,空气里的酒气浓烈得彷佛只要深呼吸一口都要醉倒。
盖茨比的目光落在连接二楼的那条楼梯上,楼梯的尽头有种朦胧的神秘感,让人不禁幻想着上面有什么。
但是那条楼梯就像无法跨越的阶级横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上去,他能够这里也只是因为有钱人的慷慨,把低微的出身藏在仪表堂堂的军服下。
“黛西小姐在那边!”
盖茨比看过去,见到那位让军官们心心念念的女孩。
他不需要特意去找,就轻易的在人群里锁定了她,因为她是那样的特别,水晶灯的璀璨映着她动人的脸庞,看起来光彩照人,让这里被一种扣人心弦的气氛所包围。
这样的女孩一看就知道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就是黛西·费尔,路易斯维尔的黄金女孩(golden girl)。
跟他一起前来的军官已经迫不及待的过去了,盖茨比却下意识地寻找着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伊莎贝拉·布朗特不在这里。
但她肯定就在这栋房屋里,盖茨比思考着如何不引人注目地上二楼的方法。
他默默的退到一旁,在热情高涨的氛围下无人注意到一名不合群的军官。
殊不知,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在找伊莎贝拉。
那就是尤妮丝·格雷。
她在舞厅转了一圈都找不着伊莎贝拉的身影,顿时感到扫兴。
该不会是临阵退缩了吧?也对,若她是伊莎贝拉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看见这种档次的舞会肯定吓得不敢出来,免得丢人呢,就是可惜伊莎贝拉没办法看见她穿着原本属于她的裙子了。
不过上天彷佛听见了她的心声,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二楼。
起初,没人注意到楼梯上何时站了人,直到第一个人用余光瞥见那道曼妙的红色身影,呆呆的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再也移不开。
“嘿,你在看什么?我在跟你说话呢。”
对面的人看他没有反应,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令他整个人都定格了,这一看,便是眼前一亮。
就像骨牌效应似的,来宾们陆陆续续地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彷佛相约好般,视线一同死死的黏在那个神秘的身影上。
当尤妮丝意识到整个舞厅都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时,才后知后觉的顺着人群的视线看上去。
一开始她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以为是哪位名门大小姐,心里嫉妒得要疯了,因为她的气质、仪态、衣着无一不写满了高级,就如女神般让凡人望尘莫及。
但是再仔细一看,发现越来越像是那个迟迟未出现的人,让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盖茨比,你看——”
朋友在摇他的手臂,彷佛看见了什么令人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