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真是小吴侯。”苗千千身子一沉就地坐下,“我还道江湖传言靠不住,没想到竟是真的。”
舒念心中一动,“甚么传言?”
“小吴侯被一苗女迷惑,放火烧死宁斯同,又唯恐事情败露,把主查此事的武忠弼也一刀杀了,带着那苗女一路潜下吴山,不知藏身何处。”
舒念一滞,要从诸山舍会场面上来看,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
然而被苗女迷惑是什么鬼?
难道说的自己?
……
竟无语凝噎。
舒念振奋精神道,“在吴山上你不是跑了么?如何不去寻苗千指和苗千变?”
苗千千一根手指点着她,笑得意味深长,“苗千秋被你弄死了?”
舒念一口否认,“不是我。”
“师父早与我说小师妹深藏不露,我还不信,还是师父有眼光……”苗千千笑嘻嘻道,“前几日我遇着苗千指,好生打了一架,他说苗千秋非但已经被你弄死,还是浑身筋骨俱断,活生生踩死的。小师妹,几时修得这么厉害的外家功力?”
舒念一滞,踩死苗千秋分明是小吴侯的手笔,不免低头看了眼崔述――她与苗千千说了这半日话,居然仍未醒来。
忍不住扯出手腕又诊了一回――
虚弱已极。
舒念忧心忡忡,一拉苗千千,明知不可而问之,“可知饮冰掌解法?”
“安岳拳饮冰掌?”苗千千一惊,双眼瞪得铜铃也似,“几重?”
“九重。”
苗千千难以置信地看向崔述,“你说他中了九重饮冰掌?什么时候的事?”一时恍然,“安岳拳死在诸山舍会,离现在也有五六七八日了――”
舒念肃然点头。
苗千千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指崔述,“居然还没死?”
“怎么说话呢?”这话舒念大不爱听,“寻常人被打了自然立时便死,小吴侯是寻常人么?人家内功深厚,另有法子抑制掌力,并不稀奇。”
“这话说的,仿佛师妹从未听过饮冰掌一般。”苗千千一声冷笑,“真的内功薄弱些便也罢了,一掌打死不受甚么苦楚,越是内功深厚,越被饮冰掌依附,一日不死,掌力一日不消――”
“行了,”舒念听得心烦,“就说你有无解法?”
苗千千断然道,“没有。”想想还补了一刀,“天底下谁也没有。”
就多余向他打听。
唯今之计还是得去姑余寻甘与凉。
“你对小吴侯这么上心,难道真的看上他了?”
舒念一听此事便心头添堵,信口糊弄,“你懂甚么?崔述这种人物,寻常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既有这时机,好生施恩,日后难道还愁没个靠山?你想咱们师父,若能得藏剑楼作依靠,八山二岛焉能没有咱们的名姓?”
苗千千大是佩服,“师妹果然深藏不露。”从怀中摸出薄薄的一本册子,递到舒念面前。
“甚么?”
苗千千神秘笑道,“自己看。”
舒念揭开封皮,明晃晃四个大字――
千毒九卷。
“几时弄到手?”
“天机不可泄露。”苗千千志得意满,“当日叫你跟着大师哥,实是照顾你,如今可信了?”
千毒九卷苗氏掌门信物,谁能在八月月圆带回南疆上呈苗北望,掌门之位便是谁的。
舒念一把抢过,“传闻千毒九卷记载天下毒物解法,说不得便有饮冰掌记载。”
苗千千一个白眼翻上天,“饮冰掌又非毒物,如何会有记载?”劈手便夺,“给我!”
舒念一手隔开,低头翻阅,“等我看完。”
书如其名,区区九页纸。舒念很快翻完,大失所望,“虚有其名。”
“胡说八道,咱们师门圣物,你路上随便寻个人问问,谁不知这是个大宝贝?”苗千千将册子塞入怀中,“咱们得寻个隐秘地方妥善收好,先解决苗千指,再收拾苗千变。”
“为何?”
苗千千拾一根树枝画了条线路,耐心解释,“苗千指人在凌阳,离此地不远。苗千变虽未知所在,据我猜测,多半混在姑余一门左右,咱们收拾了苗千指,再去寻他。”
“我为何要与你去?”
苗千千一滞,“你是师父座下亲传弟子,入中原不为集九人头,不为抢千毒九卷,所为何来?”
舒念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她这几日为饮冰掌烦忧,倒把自家壳子苗千语的身家性命事都混忘了。
苗千千藏好册子,右手一翻,毒蝎匕首出鞘,爬起来便往崔述去。
舒念连忙拦在身前,“又要做甚?”
“你那施恩的法子虽好,却行不通。此人必死,早些一刀杀了,免你挂心。”
“你休得犯浑。”舒念斥道,“弄死小吴侯,日后藏剑楼寻你诲气,咱们南疆再无安生。”
苗千千奇道,“今日就你我二人在此,藏剑楼怎会寻到南疆来?”
舒念威逼利诱尽皆无用,一手暗暗探入袖中,握住天蛛绣球――说不得,今日只能将苗千千解决在此。
苗千千忽然一顿,一手抚额,失笑道,“倒是我糊涂了,放着小吴侯在手边,不好生用上,一刀杀了多么可惜?”
舒念慢慢松开绣球,“什么意思?”
“咱们不是要集九人头?八山二岛十大派,哪一位有小吴侯分量足?咱们与他种上定踪蛊,母蛊放回南疆,师父见了必然大喜过望,说不得连千毒九卷都不要,便能把掌门之位传给我。”
舒念面皮一僵,打的确是好主意,“你不是说他不日必死,如何定踪?”
苗千千大手一挥,“只要活着能喘气儿,便能种蛊。过几日他死便死了,子蛊又不会跟着他死。师父看到母蛊,知道咱们在这等高手身上种了定踪蛊,能不欢喜?”想了一想,又道,“确然应多叫他活上几日,方保万无一失。”
舒念沉吟一时。
苗千千与自己互知底里,比娄雪照难缠岂止十倍,心中暗暗盘算,口头却依着苗千千言语,“大师哥英明神武,神机妙算。”
苗千千大笑,“算你有眼光。”忽尔顿住,极轻地“咦”了一声。
舒念闻声回头,却见崔述不知几时醒来,火光之下目光清亮,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作话被系统吃了,再发一次……
作者菌今儿要出去,赶早更了,各位巨巨情人节哈皮……
明儿回来目测很晚,九点见,比心……
第29章 定踪
◎抬目间妖异而又美丽◎
苗千千一拉舒念, 连退三步,手腕一翻,将毒蝎匕倒握掌中――
舒念回头,见他满面警惕, 以为有危机迫近, 顺着他目光看时, 四下空无一人, 便连只迷路的野兔也不见半只。
林间空地上只一堆篝火, 崔述半支起身子看着她二人,月色之下, 抬目间妖异而又美丽, 含着几分危险的胁迫感――
苗千千臂间肌肉紧绷,摆了个戒备之姿, 低声道,“你没弄错, 小吴侯果真中了饮冰掌?”
舒念大没好气,甩开他手,跑去崔述身前蹲下, 摸了摸双颊温凉, 虽无甚热气儿,也不似先前冰冷, 便稍稍放心,“可好些?”
她在远处时,崔述一直盯着她, 此时反倒垂下眼皮, 火光下, 极长的眼睫映出小片暗蓝的阴影。
舒念心下一沉, 莫非这一回银针封脉,又落下甚么始料不及的后遗症?探手往皮毯下摸索着拖出右臂,二指还不及按上腕脉,便被他手腕一翻,避了开去。
舒念一滞,还不及说话,晃眼见苗千千已经提着匕首逼到近前,抬头斥道,“做甚?”
苗千千在崔述手底下吃过亏,本是忌惮他武力,却见这煞神醒来半日,非但不曾发难,竟是一副站也站不起来的萎顿模样。料想饮冰掌之事应当不假,这才乍着胆子过来,来回打量一时,哈哈一笑,又将匕首塞了回去,盘膝坐下,“好久不见呀,小吴侯。”
崔述闻声,稍一侧首――
苗千千不由自主一个哆嗦,两手扶地,贴着一地枯叶往后挪去,“你你你你要做甚?”
舒念实在没眼看,打发他道,“前面水声,应是有河,去抓两条鱼来炖汤喝。”
苗千千大怒,“为何要我去?”
“你把我的晚饭吃了,难道不该与我补上?”舒念理直气壮,“速去。”
苗千千盘算一时,慑于小吴侯往日威压,终于还是不敢凑上前去,往怀中摸出一物,远远掷给舒念,“我去抓鱼,你别忘了正事。”
那物碌碌滚到舒念足边,却是漆黑的一只瓷瓶,拇指大小,用蜡封口,拾起一摇,隐约有声。
舒念立时明白这便是那倒霉催的定踪蛊,胡乱应道,“知道了。”
苗千千得了这一句,想想左右崔述必死,自家师妹再傻也不至于回护一个死人,便很是放心,爬起来自拍拍屁股跑远了。
舒念随手将瓷瓶掷在地上,歪着头打量崔述一时,含笑问道,“睡了这么久,这下可该饿了?”
崔述不答,怔忡一时,轻轻阖目。
舒念心中顿生疑惑,“你怎么了?”便去抓他手腕,谁料一抓之下,又被他避开,倒激得她意气顿生,按住他手臂,强把右腕执在掌中,“讳疾忌医可不行,又未曾叫你吃药,躲什么躲?”
崔述被她拉得往前一倾,半个身子伏在舒念腿上,挣了一下,又被她一把按了回去。
舒念闭了眼诊脉,自言自语一时,松开崔述,“以后老实些,再枉动真气,神仙也没法子。”
崔述嘴唇一动,复又咬住,别过脸一言不发。他伏在舒念膝上,一头乌发流瀑一般铺了一地,火光下流金洗玉,暗夜生光。
舒念忍不住便摸了一把,入手沁凉柔滑,好不舒服,笑道,“头发这么密,挽髻可够难为人。”
崔述闻声一动,正待挣开,又被舒念制住。
“你在火边儿上不觉得,夜里冷着呢,回头闪了风,再病倒了。”
崔述迟疑道,“我的衣裳呢?”他昏迷许久,初初开口,声音嘶哑,不忍卒听。
舒念难免心疼,没好气道,“那不得问你?好好儿的,衣裳不穿便跑出来,遇上娄雪照那老妖婆便也罢了,又枉动真力,激发掌伤。这几日里鬼门关前接连走了两回了,以后可上点儿心吧。”
崔述沉默。
舒念琢磨自己话说重了,又宽慰道,“衣裳无妨,到前面凌阳,再买便是。”
崔述越发地沉默下去。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一时。崔述伸指拾起落在满地枯叶中的瓷瓶,“这是什么?”
这倒霉孩子,玩什么不好?舒念忙一把夺在手中,“并不是什么。”
“我想看看。”
舒念一滞,转念一想也算合理,小吴侯如今神智就如懵懂幼童一般――好奇心自然是强的。便除去蜡口,揭开盖子,露出内里米粒大小,朱红色的一对虫子,头尾蜷曲,兀自深眠之中。
崔述伸指去触。
舒念忙把瓷瓶举高相避,“万万碰不得,你别看它们此时睡着,一遇血肉之躯,便会寄生其中,附着骨骼之上,除非一年之后自己老死,否则无论如何也是取不出来的。”她口中说话,伸指入内,漫不经心地拨弄一回,又将瓶子盖好,塞入袖中。
“做什么用?”
小吴侯今日超乎寻常的好学――
舒念想了想,多说几句应无甚关碍,便道,“定踪。子蛊附在人身上,母蛊跟着种蛊人,从此不论那人走去何方,都能被种蛊人寻着。”
崔述久久无语。
舒念忽然察觉这一日的崔述很是异样,便弯下腰去,与他四目相对――
崔述与她目光一触便躲,垂下眼去。
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仿佛自他醒来,便再不曾唤过“念念”……平日里哪一天不唤个七八十遍?
舒念心中顿生不祥,不依不饶地凑将过去,伸指扣着他下巴托起脸庞,仔细打量他神情,“小吴侯,我是谁?”
崔述抬手便去推她手臂。
舒念一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动作,很似南院中调戏小倌儿的恩客们啊……
忙松开手,尴尬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终于还是不放心,追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崔述低着头,又不知过了多久,哑声道,“念念。”
还好还好,舒念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若果然再变得更傻一些,日后能不能恢复,她实实拿不准。
便高兴起来,俯身凑到崔述耳旁,小声道,“火上还有些热汤,你――”
“你们在干什么?”
好一似平地里一声惊雷,震得舒念耳朵嗡嗡作响。
回头看时,却是苗千千那瘟神立在不远处,裤腿挽至膝上,水淋淋的两只脚趿着鞋,两手各提着一尾鱼,兀自在他手底下活蹦乱跳――
舒念大喜,“还真逮着鱼了?”
苗千千“啪”地一声将鱼掷在地上,怒道,“可着你都不知河里有没有鱼,便打发我去?”不等答话,又跳脚道,“荒山野地,孤男寡女,你二人在做甚么勾当?”
舒念面皮一僵,“胡说甚么?”
“且看看你二人是甚么模样?”
舒念低头,小吴侯只穿一身中衣,披头散发,半个身子伏在自己膝上……
这几日里他二人相依为命,这般情状早已司空见惯……倒是外人看着确然不成个体统――
便清清嗓子,“我就给他看看伤,你想多了。”
苗千千想起正事,忙问,“得手不曾?”
崔述一动,挣扎着坐了起来,此时溶肌丸药力刚过,哪里生得出多余的气力,初初坐起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舒念忙一把拉住,崔述便栽倒在她怀里,眼见他双目虚阖,仿佛力尽神竭的模样,忙摸了摸颈畔――
搏动还算平稳,应无大碍。
苗千千看得目瞪口呆,“安岳拳真是能耐,居然把小吴侯伤到这般田地?”
舒念懒怠理他,往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丸药,递到崔述口边,“吃了。”
崔述虚抬眼睫,待看清眼前物,“什么?”
“小还丹。”苗千千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吊命用,快死时吃一颗,轻松叫阎王爷再等上一二个时辰。”
舒念瞪了他一眼,“胡说甚么?”低头催促,“快些吃了。”
崔述靠在她怀中只不言语。
“丸药不像汤药,闭上眼睛一下子咽了,不多苦。”舒念哄道,“前面去凌阳,咱们再买糖――”
一语未毕,药丸已被崔述张口含住,闭着眼睛咽了。
舒念推他躺下,扯皮毯盖了,随手拂开颊边乱发,“天亮时便会好许多,先别乱动。”
崔述只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