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人声鼎沸,嘈杂不堪,隐约一二高声,都在大骂“崔述好一个伪君子”“八山二岛出此败类”“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难怪为朝廷厌弃”――
崔述拉开舒念,断然道,“留在外面。”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九鹤凌空衣摆在木门上一拂而过――
室内瞬时悄寂。
这一段路,他要自己一个人走。舒念强自按捺跟过去的冲动,退一步留在门外,隔过一扇窗扉静观其变。
苏秀站起来,“师叔?”
高台之上,五人安坐,左一左二宁伯遥和武见贤,俱各素衣素服,犹在服丧。右一唐玉笑,苏秀右二,正中间一人,身着九鹤凌空,蓝宝银带――九鹤府副卿吴春亭。
崔述一提衣摆,拾级而上,“苏楼主再三吩咐,叫我务必亲身赴会。这便来了。”
苏秀一指崔述,回看吴春亭,“吴府卿,你,他――”
吴春亭早已站起身,迎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副卿吴春亭,拜见府卿。”
“起来。”崔述点一下头,“你怎么来了?”
吴春亭恭恭敬敬行礼,“奉殿下命,往黄石迎候府卿入京,恰逢苏楼主相邀,便往诸山舍会走一遭。”引着崔述往自己座椅处安置,自己退后一步随侍。
崔述一掀衣摆入座,“苏楼主请春亭何事?”
苏秀一滞。
唐玉笑哈哈大笑,“八山二岛祸事接二连三,苏楼主请九鹤府出面,自是为主持公道。如今可好,九鹤府正卿驾临,必是要公道得不能再公道啦。”
吴春亭道,“唐门主言之有理。苏楼主,请。”
苏秀硬着头皮道,“宁堡主死于悬火丹,武门主为受诸山舍会所托,彻查此事时身死,甘门主无故自绝,甘仙子又为人所杀――局势动荡不堪,今日集会,正为此事。”
唐玉笑毫不给脸,“苏楼主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清清嗓子,便学着苏秀的口气,唉声叹气道,“实不相瞒,家父一年前为三棱血刺所伤,血尽而亡,藏剑楼出此悖逆之事,着实羞与人言。如今武门主和甘仙子相继死于三棱血刺,再不公之于众,苏秀恐成天下罪人――”
苏秀大怒,“并无一字虚言!”
唐玉笑越发大笑,“既是没有,我好心替你重复一遍,不谢我已是奇了,发什么脾气?”
苏秀大怒起身,“唐――”
“苏楼主。”崔述一语打断,“武门主死于我手。”
满室哗然。武见贤腾地站起来,杀气腾腾道,“小吴侯欺我武氏无人?”
崔述一哂,“武氏三尊诱我至隐剑阁,二话不说便要打杀,我修的是武道,不是菩萨道,没有舍身饲鹰的心肠,生死搏斗,武门主为三棱血刺所伤,血尽而亡,难道怨我?”
“我父与你并无冤仇,何故诱杀?”
“据武门主所言,未知何方神圣,递书一封给武门主,言道崔述再次出山,意图谋夺甚么武督之位,削夺八山二岛门派,沦为武督下属,力邀武门主在隐剑阁一同设伏,袭杀崔述。武门主心实,信以为真,非但自己前来,还携武氏三尊一同前来――”他说着话,便看苏秀,“奇的是当日只见武氏三尊,不见写信人。少门主有暇,倒不如查一查去书之人是何方神圣。”
武见贤一时晕头转向,木讷道,“家父居处确有一封书信,却已焚为灰烬――”
崔述仿佛早已料到,极其轻蔑地笑一声,“苏楼主方才所陈诸事,仅此一桩与我有关,其他的,还请诸位费心。”
苏秀忍无可忍,“甘仙子为三棱血刺所杀,师叔竟无甚言语?”
“甘仙子为三棱血刺所伤,其时三棱血刺并不在我身边。”崔述道,“我与藏剑楼早已无瓜葛,师叔二字,实不敢当。”
黄石大会一起,大多猜到崔述与藏剑楼势同水火,虽如此,亲耳听闻仍旧震撼――
议论之声四起。
吴春亭皱眉,插口道,“来前殿下有言,府卿出身藏剑楼,命赐‘天下第一楼’金匾,既如此――”
崔述道,“殿下旨令,照办便是。”
苏秀脸皮一黑,吴春亭这般做作一回,天下谁不知“天下第一楼”是因为崔述才赐,崔述叛出藏剑楼,挂着这块匾,日日给自己添堵么?太子所赐,进退两难,难道公然回绝,说一声“我不要”?
一口恶气,生咽下去。
崔述道,“三棱血刺遗失,查一查何人拾到,便知何人谋害甘仙子。”
武见贤高声冷笑,“三棱血刺何等宝物,说遗失便遗失,好不轻巧。既是如此,今日舍会有甚好开?小吴侯如今九鹤府卿,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苏秀一口恶气出来,不住冷笑。
崔述道,“隐剑阁一战,我为令尊饮冰掌重伤,三棱血刺遗失,确是事实。”
武见贤哼一声,“为饮冰掌所伤还能在此地高谈阔论,以为饮冰掌真是吃一盏冰饮?”
苏秀扑哧一笑。
崔述偏转脸,便看唐玉笑。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夺目》,临近结局的意思是在收了,并不会一下子点完结,突然断尾怎么对得起各位巨巨厚爱?放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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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夺目
◎小吴侯好狠的心。◎
唐玉笑冷笑一声, 偏转脸去。
舒念在外看得清楚,难免恼怒,正待提步入内,却被许铤牢牢拉住, 斥一声, “放开。”
“吴副卿在黄石安排了住处, 客人到了, 府卿请娘子先去相陪。”
客人……阮倾臣来了?舒念哼一声, 崔述打的好主意,想用阮倾臣引她离开――
“放开。”
许铤只得松手, 寸步不离, 跟她入内。
唐玉笑正自僵持,一眼看见舒念, 面皮一紧,索性身子一折, 背对崔述,面向舒念挑衅冷笑。
舒念哪肯求他?向武见贤道,“天下无不可解之毒, 你不知饮冰掌解法, 不代表我不知,你现寻一人施一掌, 我解与你看。”
众人目光从崔述身上移过来,议论之声四起。
一人高声道,“天下无不可解之毒, 好大口气, 敢问妖女舒念的‘情丝绕’作何解法?”
舒念哼一声, “兄台身中情丝绕时, 我若心情好,说不得告诉你。”
唐玉笑勃然大怒,三两步走到她身前,口唇不动,从齿缝中逼出连串喝斥,“你再显摆,生怕旁人不知你就是舒念?”
舒念还他一个白眼。
唐玉笑咬牙,“你给我滚过来。”去拉舒念,却被一人格挡,“什么人?”
许铤笑道,“府卿家臣。”
舒念立在许铤身后,皮笑肉不笑,“唐二哥哥既修束手道,难道不许我说一句实话?”
唐玉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半日点头,叫一声,“武见贤!”指点道,“你家饮冰掌有解,替小吴侯解毒之人,正是区区不才。”
八山二岛上代掌门凋零怠尽,新一代武学造诣无可争议以唐玉笑和苏秀为首,他说这话,不得不信。
唐玉笑点着舒念,喝命许铤,“看着她,不许她说话!”一顿足回去坐下。
许铤偷看一眼崔述,立时一个哆嗦,拉着舒念退到唐门一侧,“姑奶奶既不走,安静些别说话?”
舒念哼一声。
崔述看他二人退后便移开目光,“多谢唐门主。”
唐玉笑偏转脸,“客气。”
两个人语气疏冷,全无救命之恩相互亲热之意,看得众人心下生疑。
“竟不知小吴侯还有这等际遇。”苏秀深知今日图穷匕现,不坐实崔述罪名,崔述身后靠着皇太子和九鹤府,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便连假客气也省了,“这边甘仙子一死,那三棱血刺便归原主,真是恰恰刚好啊。”
崔述并不动怒,“我为饮冰掌重伤,三棱血刺遗失隐剑阁密道之中。伤愈后回隐剑阁取三棱血刺,正遇甘仙子被人用三棱血刺刺死,我却也想知道,隐剑阁通往积秀谷秘道,楼主可知?”
“甚么秘道,闻所未闻。”苏秀讥讽一笑,“先父待小吴侯亲厚,楼中诸多秘辛只小吴侯一人得知,还请小吴侯不吝赐教。”
崔述心口如塞破絮,半日不能言语。
苏秀却不客气,“试问天底下只有小吴侯知道之地,甘仙子何故一人至此,何故为人所杀?难道甘仙子知道小吴侯甚么秘辛,被人灭口?”
吴春亭皱眉,“苏楼主慎言。”
崔述目光逡巡一时,落在一人身上,忽尔起身,也不见他动作,瞬时落在那人身前,负手看他――
“小吴侯……不,师父!”
苏都亭。
崔述衣袖一动,毫不出奇一抓一探,擒住苏都亭背心,苏都亭瞬时手足酸软,无力反抗。藏剑楼众人齐齐出剑相救,俱各眼前一花,二人踪影全无――
崔述老鹰捉小鸡一般提着苏都亭,随手掷在地上,语气平平,“都亭。”
苏都亭抖如筛糠,“师父。”
崔述定定看他,忽一时长叹一声,“你我师徒缘尽,你是藏剑楼中人,休再这等叫我。”
苏都亭抖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见崔述虽面色冷酷,目中却含惋惜之意。他深知崔述为人,平生最重感情,现如今特意将自己从藏剑楼中摘出来,难道仍旧顾念旧情?四肢着地爬上前去,抱住崔述双膝,恳求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永是师父。”
崔述轻轻一挣,九鹤凌空银线镶绣的繁复花纹蹭在苏都亭面上,粗糙而又凌厉。
苏都亭深悔当日莽撞,“师父不在藏剑楼,徒儿留在楼中为人欺凌,求师父救救徒儿。”
舒念气往上冲,正待驳斥,崔述目光轻飘飘扫过,只得生生忍了。唐玉笑回头警告,“莫逼我点你哑穴。”
舒念一滞,再抬头崔述已经坐了回去。
苏都亭爬起来,亦步亦趋跟着随侍,逼得吴春亭向后让开一步。
苏秀脸色接连变了几变,冷冷嘲笑,“恭喜小吴侯,得回高足。”
崔述理也不理,“苏楼主果然不知积秀谷秘道?”
“不知。”
崔述目光从苏都亭面上划过,低头不语。苏都亭恍然大悟,高声道,“积秀谷秘道直通隐剑阁,苏楼主亲口告知我等,何故装作不知?”
藏剑楼中一人越众而出,指着苏都亭骂,“首鼠小人,安敢污蔑楼主?”
苏简平。
苏都亭自那日脱离崔述,在楼中很是受了这位楼主首徒许多闲气,此时背靠崔述和九鹤府,哪里怕他?与他对骂,“秘道从隐剑阁佛像底座入,积秀谷山口出,过两进秘室,不信前去查看,连我这等边缘弟子都知,你装傻充愣,当各家掌门是傻子么?”
苏简平气得浑身发抖,“闻所未闻!即便是有,也是你那师父教得好,与楼主甚么关系?”
舒念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疑云渐生。
崔述忽道,“都亭,书泠何故孤身一人至积秀谷?”
苏都亭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哆嗦一下,抢上前往他膝前跪了,“甘仙子事……徒儿怎知?”
崔述稍一低头,“书泠从不与人结怨,突然身死,我怎能甘心?都亭,藏剑楼上下,只你一人,能替为师解惑。”
苏都亭被他一声“为师”激得心头发烧,将心一横,跪下道,“师父先原谅徒儿,徒儿才敢说。”
崔述眼皮一垂,“书泠已死,不能复生,现查这些,图个心安。古云教不严,师之惰,你有错,师徒共担便是。”
苏都亭吃了颗定心丸,大声道,“甘仙子往安岳隐陵安葬甘门主,苏楼主命人放出三棱血刺在吴山的消息,引甘仙子来寻,又命我――”他忍不住看一眼崔述,见他神情淡静,才又乍着胆子道,“命我去见甘仙子,言道师父在积秀谷相候。我是师父关门弟子,甘仙子不疑有他,孤身一人,到积秀谷赴约。”
舒念心中大恸,甘书泠死后,崔述一场大病形销骨立――必是早已猜到此事与自己的好徒儿脱不了干系。
崔述漠然道,“原来如此。”整一整衣袖,“苏楼主可听清了?”
“听清什么?”苏秀翘足冷笑,“我只听见,甘仙子被你的好徒儿哄骗,平白送命,可怜可叹。苏都亭,你把甘仙子哄到积秀谷,便杀了她?”
“是你杀的。”苏都亭厉声道,“你用三棱血刺杀害甘仙子,嫁祸我师父。”
苏秀哪里理他?苏简平跳脚大骂,“秘道只你师徒二人得知,甘仙子是你引去,凶器是你师父的三棱血刺,与楼主有屁干系?”
苏都亭还不及骂回,后颈一凉,已被人牢牢扣住,蓦然回头,愣一下,“师父?”
“谁是你师父?哄你两句,竟也当真?”崔述垂眸,“你敢杀书泠,便该为这一日早作打算。”
“如何是我?”苏都亭连声喊冤,“,师父,是苏秀,是苏秀――”
崔述手掌一动,从后颈滑到咽喉处,铁锁一般,牢牢扣着,“秘道所在,从何处得知?”
苏都亭抖如筛糠,“是苏秀――”
崔述手掌上移,沿颔骨游走至右眼处,毫无预兆,“扑”一声闷响,血汁四溅,便听苏都亭长声惨叫,一只眼睛已被废了。
万不想崔述突下狠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静若坟场,只苏都亭不住哀嚎。
崔述手指轻移,冷冰冰按在苏都亭左眼上,寒声道,“再有一字虚言――”
“不,不敢,是,是――”苏都亭急急叫道,“我从纸篓中寻回师父废弃手稿,看……看到隐剑阁秘道,探一回,居然拾到三棱血刺,出来时被楼主遇到――”
舒念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当日无论如何也该回去,带走三棱血刺。
一念之差,天人两隔。
“原来如此。”崔述松开手,站直身子。
苏都亭还未松一口气,眼前一花,唯觉腹间剧痛,瘫倒在地,一长一短地倒着气,竟连叫痛也叫不出了――
原是被崔述足尖一点,破了气海。
变生突然,苏秀愣一下,又哈哈大笑,“好歹也是亲徒弟,小吴侯好狠的心。”
“此人杀害甘仙子,死不足惜,苏楼主何出此言?”崔述转头,“春亭,带下去,着人审问。”
“是。”吴春亭一摆手,两名鹤卫上前,一个人拖走死狗一般的苏都亭,另一人捧着水盆巾帕,伺候崔述净手。
苏秀恨恨道,“却是多谢小吴侯口下留情,不再攀咬苏某。”
崔述洗了手,用巾子擦拭,“苏楼主莫着急,苏都亭还没死,慢慢审问,说不定另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