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与秋
作者:七宝酥
文案:
长夜到来前,他也曾误入奇境乐园,触摸过日出和淡金色的余晖。
“秋是第二个春,
此时,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鲜花。”
――阿尔贝・加缪
*文短/不V/感谢阅读
内容标签:都市因缘邂逅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虞┃配角:季时秋/于朗┃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是他末日之前的流星
立意:人无完人
第1章 第一片落叶
秋分当天,昼夜对半,吴虞一宿未眠,收拾好行李袋,按原定计划下了楼。她穿越货架,蹑手蹑脚停在收银机前,将里头的纸钞尽数取出,卷好揣入行李袋内兜。
刚要推上抽屉,她一顿,又将其扯出,随手捻出一枚一元硬币,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原地。
卷帘门动静大,吴虞便抄后道。她家住村头,不算谷河镇中心,前临大道,后挨农田。深秋露重,土地难免泥泞湿滑。吴虞不以为意,踩着绿油纸般的菜地,大口呼吸,在夜幕中畅快地将行李袋甩上右肩。
时候尚早,灰霾弥散,天地间仍一片晦色,凉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甜腻的木樨花香。
去车站这一路,除去偶遇的三两或挑担、或扛锄的下田老人,便再也见不到其他。
吴虞戴口罩,没人认得出她。
搭上最早一班车,座位尚有盈余,她身畔无人,就将行李袋放上去。取出手机熟稔地换了卡,吴虞扳开车窗,将旧卡抛入鼓噪的风中。
像只被放生的白蛾,它跌撞着擦过模糊的车窗,很快消散在视野。
吴虞没有收回手。
大巴车速很快,带得风在她手里成了实体,仿佛水球一般能被攥住,可等她真正曲起手指,却只抓握住一g虚无。
她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前排的老头嫌风吵,回头瞪她,吴虞才笑了笑,挨向椅背,让车厢回归静谧。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窗景有了油彩,青山延绵,一路稻田似金浪,皑白的浓积云像崩坍的雪川,翻滚着,追车而行。
这一整天,吴虞几乎扎在车内,只在中途服务区休息时下去抽烟,解决内急。
班次换了一趟接一趟,乘客也换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在几百公里外的涟州下车,这里的山势地貌与她的家乡截然不同,山就是山,入眼皆茸绿,没有那么多维生的痕迹,没有层层叠叠透不过气的捆绳般的梯田,夕照像水红色的液体倒灌下来,最后凝固住山野。
吴虞也被冻在里面,坐了一天车的腿僵麻至极,她不忙上山,先在山底的村落歇脚。
这村名绥秀,小而偏,房舍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白墙黛瓦,但不崭新。砖路坑洼,经年失修,四处都是陈旧斑驳,疏于打理的痕迹。
吴虞挑了家名字顺眼的民宿。
招牌上写着【林姐旅社】,门头有桃木珠帘作挡,掀开入目就是鱼缸,间隔开前厅与餐桌。
大约是主人懒散,鱼缸看着换水不勤,内壁已蒙了层薄薄的湿苔,浊水灰绿,隐约可见几尾红鲤。
见屋内空寂,吴虞喊了两声,隔间才有人应她,随后走出一个发髻潦草的中年女人,想来就是林姐――她打着呵欠,惺忪问:“什么事啊?”
吴虞示意身后:“我看门上写了旅舍。”
女人愣一愣,心领神会:“哦,等会。”
说着重新绕头发,躬身去前台抽屉取了把钥匙过来:“楼上左拐第二间。”
吴虞接过:“不查?”
女人抬眼:“查什么?”她反应过来:“身份证啊?”
吴虞点头。
女人笑说:“我们这一年到头没几个人住,查什么查。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好查的。上去吧。”
吴虞没说住几天,女人也就没问。
交了定金,吴虞问旁边小店几点关门。
女人答,七八点吧。
七八点,外头真就没了人,连昏蒙的路灯都稍显奢侈,吴虞简单收拾好行李,磕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搭在窗口抽完。
窗框内猩红一点,忽明忽灭,正对着那头的山,峦脉沉浮,有月高悬,不时没入云纱后,像片易碎的玉珏,打磨得透而薄。
听到下边有耳熟的卷帘门响,吴虞抻高身子往外探一眼,见是隔壁小超市要打烊,她挥一挥手,高叫:“哎――”
拉门的黄毛青年循声仰头:“干嘛?”
“我买东西。”
黄毛一揽手,让她速度。
下楼前吴虞揿了烟,将它横在纱窗的滑轨里,给夜风留了一隙门。山里湿气颇重,竹林打晃,飒飒入耳,像在下一场无形的细雨,完全掩去了她的脚步声。
黄毛长着张耐心有限的脸,瘦且尖。他懒得再将门升回去,吴虞就弯身钻入店里,随意挑拣了两盒泡面和矿泉水。
“帮我拿几包烟。”她走回门边。
黄毛瞥她一眼,跟进店来:“你要什么?”
吴虞说:“随便,都行。”
“也太随便了。”黄毛从柜台里取出价格适中的几样,在台面上一字排开:“要哪个?”
吴虞说:“都给我。”她找到边上的微信二维码:“一起算了。”
拎着塑料袋出来,身后哗一声重响,是黄毛在锁门。
他飞快越过她,吴虞散漫的视线则漂去了他背上。
她的目光很快被截断。
小店门阶的左侧竟坐着个人。
她过来得急,外加天色已晚,就没留意到,此刻却再也无法忽视。那是个男人,穿短袖polo衫,肩膀平且宽,低头的关系,全黑的鸭舌帽阴影几乎盖住他整张脸,眉眼面貌不可观,只依稀露出峭直的鼻骨。
他屈腿而坐,佝着上身,纹丝不动,且体态偏瘦,背脊的廓形从衣物后凸显无遗。
四野没了风,静悄悄的,他也沉默出亦真亦幻的味道。
吴虞以为他跟黄毛一道,都是店里的人。
然而黄毛对他视若无睹,一路疾行,跨上电瓶车扬长而去。
难道是她见鬼?
吊诡的想法汩上来,吴虞背后生寒,加快脚步回到旅社。
这一夜,吴虞睡得并不安稳,第三次魇醒时,她翻身下床,来到窗口。
那男人居然还坐在那里,模样依旧看不真切,唯独姿态有了些变化。他双手撑在身后,仰脸望天,许久未动,像是镇于此地的蛰兽,许是被惩罚,许是被诅咒,总之无法轻易离去。
这个点,云开雾释,月亮皎洁得乍眼。
而他仿佛身覆霜雪。
轻轻一敲,就会碎成满地齑粉。
看久了。
只觉得冷意入骨。
吴虞猛一激灵,放下环抱的手臂,将卡窗的烟头弹出去,关窗拉帘,不再让一丝风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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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虞没有再睡着,神思晃漾到天明,惦记着外面那个古怪的男人。显而易见,山鬼只是搞怪和迷信,但他也不像一般的流浪汉,毕竟从衣领到裤管都整洁得体。等到楼下动静渐起,吴虞取出行李里那枚硬币,以正反做决断。最后,她到窗后确认男人还在原处,便快速洗漱完,套上衣服下楼。
再光顾小超市,黄毛正嚼着口香糖打手游,心无旁骛。
她用指背叩一叩玻璃台。
黄毛记得吴虞的脸,眼皮一掀一低,谑笑:“美女你烟不会已经抽完了吧?”
吴虞不答,只问:“你店门口的人是谁?”
“我哪知道,”黄毛嗤气:“昨天下午就坐那了,跟他说话也不理人。”
吴虞弯眉一挑:“你就不管?”
黄毛见怪不怪:“饿了他自己会走。”
吴虞闻言,沉吟片刻,问他店里有没有某样东西。
黄毛迷惑抬头:“哈?”又左右看窗:“大早上的你要这玩意儿?”
吴虞斜开眼,懒得解读他脸上的不怀好意:“你告诉我有没有就行。”
从小超市出来,吴虞双手抄在卫衣兜里,不紧不慢踱到那尊牵萦她整夜的“塑像”跟前。
她伸出右手,啪得将捏着的盒子丢出去。
她力道控制得刚好,银蓝色方盒不偏不倚砸在他鞋头,Durex的标志从塑料膜下折射出来,异常显眼。
男人摆明看见了。悬在膝边的手指动了动,是抽搐一般的动法,像陈年锈蚀的机关被硬生生扯拽一下,细微,敏感,稍纵即逝。
吴虞的视线流转到他鸭舌帽上:“你是不是没地方去?”
山风刮起她发丝,她顺手勾去耳后。
与此同时,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来。
帽檐下方是一双极明亮的眼,它们的主人远比她想象中年轻,面孔介于少年与成男之间,眉骨突出,鼻梁优越。眼底的情绪也很丰富――不加掩饰的反感,再调和一些不解,一些烦闷,还有脆弱疲怠的红血丝,统统汇集在一张远超她预料的调色盘上方。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吴虞,她喜欢这张脸,喜欢这些对抗感。
男生垂下脑袋。
他不搭理,她就在高处自说自话:“地上东西看到了吗?”
男生依然沉默。
吴虞静候好一会,没等来半句回应。她也不恼,反倒极淡地一笑:“我住隔壁旅馆。”
“想清楚了就把它捡起来,然后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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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地名均为化名,地势及建筑参考皖南,实际也没有那么皖南,大家当半架空来看就好
第2章 第二片落叶
吴虞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刚掀起眼皮,就被窗帷后半掩的云霞刺得一闭。它们像是要烧入眼球里。
“谁啊……”吴虞懒洋洋地撑高身子。
林姐声音从门外传来:“妞儿,有人找。”
吴虞来了精神,下床趿鞋。
她嫌店里拖鞋脏,只穿自己的帆布鞋,还是匡威1970s的仿版,踩平了鞋后跟当拖鞋使。
哒哒在地板上拖动几下,吴虞打开门,看到林姐后面的男生。
从外貌到身高,他给她的惊喜太多。
林姐不算矮小,只比她低半个额头,但此刻被身后人衬得像只鹌鹑。
吴虞莞尔,明知故问:“找我?”
男生没说话,在默认。
林姐好奇:“这谁啊?”
吴虞说:“你不用管。”
林姐露出才不掺和的不屑脸色,侧身让出门口位置。
她掸两下围裙,眼在门框内外两人身上来回转,最后锁定吴虞:“要给你……你俩带晚饭么?”
吴虞瞥她:“看你心情。”
林姐翻个白眼,转身下楼。
待她没了影,吴虞的视线回到面前人身上,对方不动,她也好整以暇。僵持一会,吴虞问:“站着干什么,不进来?”
说这话时,她手轻轻按去了门框上。
女人的胳膊再纤细,身材再薄瘦,也愣是占住大半个门。
根本无处可行。
男生察觉到她的刁难,冷声:“你挡着我怎么进?”
吴虞勾勾唇,没让道,只将手偏离门框,贴上他左胸。
那个位置刚好有个口袋。
他瞧着状况欠佳,反应却异常迅速。他立即捉开她手腕:“干什么?”
他抓得很痛,吴虞却没有挣扎,眉微蹙:“搜身啊。万一你带了什么对我有威胁的东西呢。”
说着手又摸过去。
男生明显耐心见底。荒谬地瞪来一眼,他就架住吴虞肩膀,几步推入房内,反剪在门边上,他的胸贴着她的背,腿抵着腿,从上至下,把她摁得死死的。
“有区别吗?”
他五指扣着她后脑。
吴虞动弹不得,脸还有上半身紧贴着硬邦邦的墙面。一侧五官也乱在发丝间,模糊不清。
她不抵抗,也不求饶,独独挤了个笑。哼得一声,柔柔的,凉凉的,有几分讥嘲。
身后人放开了她。
吴虞活动活动发疼的腮帮,回头接着观察房里多出来的异性。
须臾的对峙似乎让他心累交瘁。他从裤兜取出那盒未拆封的避孕套,丢在床上,又摘掉帽子,坐到床边。
吴虞走回桌边,从塑料袋里抽出一瓶水,递给他。
男生接过去,仰头喝掉大半瓶,拧紧交回来。
期间正眼没给她一个。
似投喂动物,吴虞又扔了袋面包过去,正中他怀间,男生顿了顿,没有拆开它。
不知何故,明明长着副盛气凌人的脸,人高马大,却像是要枯萎了。
“吃点吧,”吴虞挨桌而立:“一会儿别做晕了。”
说完便歪头看窗,并无意识地用鞋尖磕地,发出轻微的咚响。
此时的天空霞烟漫布,粉混紫,像张温柔的绒毯。
一会儿,吴虞听见咬面包的动静,转回眼:“你叫什么?”
男生咀嚼的动作一停:“重要吗?”
两番较量下来,她差不多能捏准他命门,又问:“那待会儿在床上,我要怎么称呼你?”
吃面包的人沉默了。
安静几秒,他说:“季时秋。”
“季――时――秋。”她一字一顿地复念他名字,“哪几个字?”
不等他作答,吴虞抢占话头,从稍高的桌缘蹦下来:“让我猜猜,季节,时间,秋天。”
一个词是一步,最终停在他跟前:“对吗?”
男生未答。
“叫你全名呢,还是叫你小秋?”
女人的身影近距离罩下来,也让他完全失去胃口,放下吃掉一半的面包。
吴虞看得出,他在忍她,也在敷衍她,不禁失笑。
目及他被帽子压塌的黑发,还有乱七八糟的刘海,她抬手抓上去。
季时秋避了一下,面露厌恶:“又怎么了。”
吴虞摊开那只搓过他头发的手,捻了捻,似乎在回味触感,随即抬眼:“给你整理头发。”
“不用。”他甩两下,再次避免同她对视。好像她身上淬满了毒,多看一眼都有致命风险。
吴虞无名火起,手猛地扬高,承住他下巴。他想躲,她就更使劲,任由他淡青色的胡茬刺入她柔软的皮肤里。
“这就是你……求人收留的态度吗?”
她的拇指在他下巴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沟壑里摩挲。
但不是用指腹。
而是指甲,指甲的边缘。
吴虞来前两天刚涂抹过甲油,是红到发黑的车厘子色,鲜血将凝未凝时的颜色。
她来回刮动。
季时秋的呼吸声就愈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