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捡拾,双手撑住膝盖,孰不可忍,像是要起身。
吴虞当即取出手机,亮出她的筹码,他的命门。
季时秋从上方握住手机,状似要夺。
吴虞拽两下,没抽动,干脆撒了手。
相对无言几秒。
季时秋平静说:“紫外线过敏。”
“所以戴帽子。”
吴虞面色终于舒缓。
季时秋将手机拿正,看了看背面,用拇指拭去表壳的浮尘,才将它交回来:“就一晚。”
吴虞不明其意:“什么?”
“最多再陪你一晚。明天就上山。”
第6章 第六片落叶
他们在午后回到旅社。
和绝大多数村民一样,林姐没有浪费艳阳天,门外空地和院落被她铺满干椒和玉米,几个泛白的橙色番瓜混在里面,拼出朵花型。
吴虞给它们拍了张照,抄兜往里走。
林姐在抹桌子,停手抬头:“你们回啦?”
吴虞情绪不佳,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刚要越过林姐上楼,她倏地想起什么,倒退两步,险些撞上后边的季时秋。
他扶住她肩膀,拉开间距,又马上松手。
林姐瞧得扑哧一乐。
吴虞没回头,光瞥她:“问你,从这儿怎么上山?”
林姐诧异:“你们要上山?”
吴虞:“嗯。”
林姐回身,拉开餐柜边的纱窗,指了指外面:“过了这片田,有条河,河上有桥,三个桥洞那个,从上边过去再左转直走,就能瞧见上山的路了。”
吴虞跟着远眺:“哪里看日出最好?”
林姐说:“当然是山顶。”
吴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姐热心肠地叮咛:“涟山不比景区,是野山,路都是村里人随便铺的,石板砖坑坑洼洼,不好走,”她提议:“你们干脆坐车去景区爬山好了,走不动了还有缆车。”
吴虞说:“全是人,不想去。”
林姐拧眉:“你们赶日出的话不得半夜上山?太危险了,我们山里没人住,也就夏天多点人进山采灵芝。”
吴虞神色淡淡:“你就别操心了。”话罢转身上楼。
林姐拽住季时秋胳膊:“你劝劝她啊。景区好歹有宾馆,你们夜里上去,黑灯瞎火的住哪?”
季时秋只字未语,抿一抿唇,也跟上去。
进了屋,女人已经脱掉外套,雪饼似的四仰八叉瘫在床上,闭目养神。
季时秋走到床边,“你要夜里上去?”
“不然?”她小而圆的唇微动,没睁眼。
季时秋问:“明天夜里?”
“你还想今天夜里?”吴虞打个呵欠:“讨价还价也得讲点良心。”
季时秋从下至上扫过她的细腿细胳膊,最后停在她同样细白的颈项边:“你可以不上去。”
吴虞掀开薄薄的眼皮:“怎么,你怕呀?”
季时秋问:“怕什么?”
吴虞说:“怕我自己回不来。”
季时秋静默下去。
房里开着窗,墙外有竹荡,在山风里簌簌作响。
“季时秋。”吴虞侧了个身,一手撑头,另一手勾了勾:“上来。”
男生侧目,纹丝未动。
吴虞说:“到床上来。你答应我的。”
季时秋摘掉帽子,放一旁桌上,脱鞋上床。
吴虞不假思索地拥过去,季时秋的鼻息顷刻变重了。女人的肌肤软而凉,但呼吸温烫,脖颈间还漫着极淡的香味,像干萎了的月桂,花香将尽未尽。她抽烟,烟草味却不凛冽,喧宾夺主,相反糅合在这种香味里,氤着若隐若出的焦苦。
“你怎么这么紧张……”她的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攀在他肩胛的位置,按压着:“还这么硬……”
她轻轻吹气:
“这么不放松,怎么睡觉……”
季时秋忍无可忍,胳膊一收,将她扣紧,避免她的吐息再在自己面周不知收敛地游曳。
吴虞口鼻受阻,手抽回来,往他胸口连搡许多下。
季时秋岿然不动。
吴虞咬咬牙,手探下去,另辟蹊径。
季时秋瞬时屏息。
女人的手腕是细白笋,悄悄挤过松紧口的裤腰。而后一顿,只觉如触礁。
季时秋眉头紧锁,全脸急剧涨红。他下意识地觉得,该退避,该远离,但他无法抗拒,也拒绝不了。她绕了个黑洞,他在无法自制地下坠。
吴虞饶有兴味地观察他脸上的反应。
“自己弄过吗?”她问。
季时秋低头堵住她的嘴。
仍然生硬的,横冲直撞的吻,嗑吮着她双唇,像要把一瓣花凶狠地碾碎。仿若不如此,就无法释放和缓冲那些极端的不适,以及极端的舒适。
灭顶感冲上来时,血锈味在他们唇齿间弥漫开。
季时秋松开她,急喘气。
吴虞目视他滚烫的脸,他就避开眼。
她笑一下,将湿漉漉的手拿上来,手指去揩他前襟,一下,两下,许多下,前后左右,直至全部搽干净。
季时秋心跳都快断节奏。
先后洗完澡出来,吴虞换了长袖,款式似修身秋衣,质地偏薄,颜色为远山灰。
她貌似没有穿文胸的习惯,总是张扬地展示着所有身体上的起伏和凹凸。
季时秋翻个身,将目光从她身上扯离。
吴虞回到床上,手机一刻也没离身。
她跪坐到他身后,一指弹戳戳他脊椎:
“转过来。”
季时秋忍了忍,侧回去,她就顺势躺下,将手机搁放在他们之间。
两人的信物静悄悄卧在那里。
季时秋敛睫,盯着它,许久未移。
吴虞拨开鼻尖的发丝,叫他:“季时秋。”
男生看回去。
“以你妈妈的名义回答,你多大了?”
“……”
季时秋说:“十九。”
“听起来像假的。”
“真的。”
“还念书吗?”
男生一顿:“不念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
吴虞正欲往下盘问,季时秋启唇:“你呢。”
女人心不在焉地抚着指甲:“我什么?”
那处鲜红如浆果,盈盈欲滴,思及方才如真似幻的一幕,季时秋喉咙不自禁发紧。
他肃着脸:“别只问我。”
“唷,”吴虞翘起睫毛,注视他:“对我好奇了?”
季时秋抿起唇。
安静少顷。
“秋,”女人诡异的新昵称将他视线牵回去:“你是不是很想……趁我睡着,再把照片偷走跑掉?”
她一边说笑,一边拿起手机,将它插进了胸口的沟壑里。
季时秋喉结滚动,说出遇见后第一个颇具人味的骂腔:“有病。”
―
接下来一天,他们都会同床共枕。
睡前吴虞惯例要求季时秋抱住自己,季时秋照做,但隔阂并未因此消除。
这点在季时秋的感观里尤为强烈。女人的身体跟她的脸、她的眼没有分别,明明眷念地贴着他,渴求体温,但依旧有种无法侵蚀或溶解的薄凉感。她左胸下面埋着的,仿佛也不是跃动的心脏,而是一枚悄无声息的冰凌。
稍一使力,没准就会被扎穿手心。
白天闲得慌,林姐唤他们去下地。
季时秋在稻浪间帮忙,吴虞则立在田埂上,抱臂旁观,如地主家监工的姨娘。
她白裙子翻飞,像一片揉皱的废纸,又被风展平。
季时秋偶从远处起身瞄见,会觉得,下一次再抬眼,她飘走也不意外。
然而,整个下午,她都钉在原地。
站乏了,就挥手喊季时秋名字,要他把衣服脱给她。
季时秋蹙眉,以为自己听错,歪头确认。
“来啊――”她圈手到唇边,放大音量。
季时秋走回去,停她跟前:“要衣服干什么?”
他在田下,她在埂上,此刻两人的身高间距也被拉小,吴虞几乎能正视他:“我站不动。地上脏,拿来垫着。”
季时秋立刻脱掉上衣,摔她手里,赤膊走回去。
围观的林姐白得便宜,乐不可支。
日暮时分,她笑呵呵起灶台,说今晚不用付餐费,她请客。
女人将剁成块的土鸡倒入铁锅,油花噼啪四溅,辛香溢满了整间屋舍,惹得邻里黄狗溜来门边祟祟探头。
吴虞和季时秋在餐桌相对而坐。
吴虞滑着手机,不时嗒嗒敲两下,专心致志。
季时秋就看那条狗。
狗长得笨头笨脑,又有点鬼精,蓄意要往厨房的方向靠,人一看它,立马不动,人低下头,它就加紧迈开四肢,能走几步是几步。
季时秋跟它玩起了一二三木头人,几回合下来,他不自知地咧唇。
“你会笑啊。”
女人意外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季时秋敛色,不再逗狗。
黄狗逮着时机,一鼓作气冲进厨房,换来林姐尖细的叫骂声。
吴虞按黑手机,翻转到背后,看那个笑意朗朗的小男孩儿。
他们有一样的笑容。
像清亮的弦月,即使下一刻就会被阴云遮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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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评论区有说看不懂,云里雾里的,
可能大家习惯了文案或文章开头就揭晓人物属性,所以会觉得摸不透?
但这篇文就是这样的,男女主的设定会随着剧情展开和关系递进慢慢浮出水面。
另外,怎么还有问这是不是种田文的?
不过想了想,目前是有点那味儿。
第7章 第七片落叶
上山的时间定在傍晚。林姐懂得看天,依据五点多的一场微雨,她断言,明早定会有漂亮的云海。
水泥路面湿漉漉的,季时秋跟着吴虞进隔壁小超市,提前准备上山的补给。
黄毛又在打手游,态度敷衍:“自己拿啊。”
吴虞目不斜视,走去货架间。
季时秋被当做人形购物篮,没一会,手里就揣满小面包,士力架和矿泉水。
眼见大差不差,两人回到柜台前。
黄毛算着钱,偷瞄吴虞身侧高瘦的男人。目及他头上眼熟的黑色鸭舌帽,他一瞬记起什么:“你不是――”
不是前两天杵他店门外的那条“丧家犬”么。
吴虞淡淡接话:“怎么?”
黄毛笑开来,牙缝黑且不齐整,他阴阳怪气:“就是羡慕哈,长得好看到哪都不缺关照。”
季时秋当没听见,要了个塑料袋,撑开来,将吃的喝的挨个收进去。
吴虞看了会他手,又转身钻回货架。
再回来,两听啤酒被随意丢进塑料袋。
季时秋动作一顿:“你上趟山要带这么多水?”
吴虞语调平静:“反正不是我背。”
季时不跟她斗嘴。不想斗,也斗不过,拎上袋子出门。
回到旅社将东西都收拾进吴虞用的背包里,两人正式出门。
吴虞将钥匙抛给林姐,“先帮我收着。”
林姐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竹篾篓,双手接住:“好咧,明晚帮你俩带饭。”
走出去一段,季时秋突然顿步:“等会。”
吴虞问:“怎么了?”
季时秋不言,转身快跑回林姐跟前。
林姐仍在原处目送,见他折返,还有些意外,两人说了几句,林姐不断点头,又朝吴虞这边打望。
最后,季时秋跟着她进了家门。
吴虞站得较远,一句话都没听见。
等季时秋回来,吴虞眉微挑,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季时秋张开手,给她看掌心的小瓶风油精。
见他长袖长裤,还戴帽子,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吴虞不禁问:“你怕被蚊子咬啊?”
季时秋说:“怕你被咬。山里蚊子很毒。”
吴虞反问:“那又怎样?”
季时秋失语。
感觉她比野蚊子还毒。
雨后的山,沁着一丝湿凉,天幕呈现出非常纯净的鸡尾酒蓝。湖水像一面新崭崭的液晶屏,放映着沉静的天与山,树与云。
横穿沃田,跨越渡桥,再到真正登山,吴虞都走在前面。
她没换掉下午那条及膝的连衣裙,行走间,小腿肚白得晃目。
很难不注意那边,尤其眼见着上头泥点子增多,又被草野刮出细细的红痕。
有多个瞬间,季时秋想叫住她问:“为什么要穿裙子爬山。”
他怀疑她以前根本没爬过山。
但这个判断在一刻钟后消失殆尽,面前的女人走得并不吃力,身轻似燕,如履平地,连喘息都稳定。
越往上行,山里越安静,也越发幽森。钩月隐入愈渐茂盛的草木,夜完全意义上地降临。
季时秋打开手电筒,避免失去方向。
实际上,也不容易失去方向,旧时山农有大智慧,石板路延绵千里。即使不那么平整,但坎坷间顺路而行,也总能通往山顶。
唯一的缺点是没有扶手。
吴虞的老家也依山傍水。幼时她心情憋闷,喜欢一个人跑山里,来回往复下来,山于她而言就有了另一层意象。她常在周末或假期上山,昼出夜返,跑累了就坐卧在大树下打盹,日光从枝叶间筛下来,将她身体淋得烘热。山就像个不会说话的老人,瘦骨嶙峋,可当她靠向他绿色的心脏,就能感受到脉搏和温存。
不知多久,两人都有些累了,吴虞停下身,取出手机看时间,又塞回去。
“水。”她伸出手。
“几点了?”季时秋拧开瓶盖,将矿泉水递过去,自己也拿出一瓶来喝。
“七点多。”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了近两小时山路。吴虞找了块半人高的石头坐下歇息,季时秋在她旁边探照环境。光线范围一下子缩小,更深露重,只照出缀满水珠的草杆。吴虞无所事事地四处望,视野里,一株没有叶子的树吸走了她注意力。树不知因何死去,兴许是人为损坏,亦或是没熬过酷暑。但它显得那么独特,光一晃而过时,发白的树枝就会像闪电一样撕裂夜色。
吴虞打开手机闪光灯,从石块跳下来,想凑近细看。
季时秋回头,就见女人已不在原位,魔怔一般朝着另一边走去。
刚要叫她,她一声尖呼,人栽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