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里子眼神不敢多瞄, 君后虽然性子温良,可起床气却是大的不得了。
他立即抬手唤宫人们近身服侍君后。
宫人们屏着气,轻手轻脚地服侍。
长仪宫中一时静谧无声。
而此时偏殿内,男子一袭蓝衣锦袍端坐在椅子上,棕黄色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条发带固定, 皮肤莹白透着粉,面容精致。
那双眸底丝丝缕缕泛着蓝。
旁人若是见到此人,绝不会思及到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胡国二皇子——青列努。
一盏茶的功夫,青列努才听到愈离愈近的脚步声,挑眉无声的笑了一下, 颔首撩袍对面前的人行了胡国的见面礼。
夭无妄皱着眉,摆了摆手免礼,缓步走向上座。
虽说月儿登基后准允青列努在启朝可行胡国礼, 若是以往他不会多想, 只以为是月儿为了以示两国友好邦交。
可昨日一些杂乱的猜想扰了他思绪, 现在他见青列努在宫中对着他行胡国礼, 总觉着是青列努为了昭显自己的特殊。
他也不想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直接问:“骁奇公子,今日怎么想着进宫来与本宫叙叙旧?”
骁奇是青列努在启朝为自己取得字。
夭无妄语气中的不耐被青列努捕捉到了, 他也没有想到夭无妄会对自己抱有有敌意, 毕竟上次与夭无妄见面, 他对自己的态度也甚是友好。
而且他与大启帝私底下的交易,并没有第三人知道。
青列努掩下讶异,轻抿了下唇,心里斟酌了几番,说出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骁奇身居异国,也无甚好友,自上次与君后一叙后便敬仰万分,望能引为好友。”
此言一出,夭无妄敛眉轻笑,今日他本就存着试探青列努的心思,顿时眸中黑沉地直视青列努:“好友?”
“是的,君后。”青列努毫不躲闪,掷地有声答道。
夭无妄见他郑重真诚的神情,还有那双有别于启朝人的蓝色眼睛,面对青列努而竖起来的刺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月儿就算再荒唐,也不可能跟胡国的皇子有染,是他想太多了。
“来者便是客,如若有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同本宫说。”夭无妄收起了敌意,又成为了大启尊贵温和的君后。
“谢君后。”
这几日暑热来袭,夭无妄心里又忧思过重,难免有些困乏,而青列努进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叙旧交友。
所以两人的交谈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而这边青列努行礼退下后,一出长仪宫就步履匆匆地直奔大启帝寝宫。
*****
“陛下,可是乏了?”陈德全有些担忧地看着扶额的大启帝。
今日本是休沐,陛下却把御书房的奏折到寝宫批改,从早晨批改到现在,就连午膳也是随意地用了些。
身为大启帝庇佑下的子民,他看到陛下勤政为民,心里不但有自豪还有担忧。
前朝虽败,但余孽仍旧猖狂。
自己虽服侍陛下时间不长,但是确也知道陛下为了大启朝付出了多少心力。
邰音此时的想法却与陈德全不同,自己现在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占了皇帝的躯体,自己虽也没有什么当个明主的思想。
但为了原主底下的百姓,她也不能荒废懈怠。
这些奏折大部分都是请安折,什么今天天气热,让陛下多保重身体,还有各种恭维吹捧,上书表忠心,夸赞陛下威仪天下,万民景仰。
各种拍马屁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换汤不换药,她看着甚是无聊乏味。
“无碍,你先退下吧。”邰音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看过的请安折码好,又展开另一本奏折接着看。
陈德全收回忧虑的视线,颔首悄悄地退下。
房中的凝神香似有若无,邰音也有些困意,正当她想休憩一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袭来。
陈德全尖细的嗓音传入耳畔:“陛下,胡国二皇子请求觐见。”
邰音循声静静地垂视着伏在地上的陈德全,白皙如玉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案,脑中思绪纷飞。
虽说现在大启朝与胡国不动干戈,互为友邦,但这仅仅也只是表面上。而青列努明为胡国皇子,可朝堂上下皆知他为囚。
她可不认为青列努来找自己会有什么好事。
一顿一顿地敲击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内尤为沉重,跪伏在地的陈德全被盯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关于大启帝和胡国二皇子的事,他知晓的便是那次胡国二皇子只身冒着风雪,一身凛然。
临近年关时,胡国二皇子秘密拜访过大启帝,大启帝当时正批改奏折,只是微微一蹙眉,摆手示意不愿见,可胡国二皇子听到传话并没有自行离开,反而生生地立在风雪中等了一个时辰。
胡国二皇子不知道的是,大启帝就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
窗外,二皇子在风雪中站了一个时辰,而在窗内,大启帝在房中也站了一个时辰。
直到看到二皇子身形趔趄了一下,大启帝才轻叹了一口气,允了他的的觐见。
等密谈结束后,陈德全身为贴身内侍被唤进来服侍大启帝,他还犹记得大启帝眼底瘆人的冷光还有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真是有趣。
面对陛下若即若离的态度,陈德全实在是拿不准大启帝对胡国二皇子的想法。
“传吧。”邰音收回手,轻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听到这句话,陈德全忙遏制住心里的思绪,稳住声音,毕恭毕敬地退离。
***
蓝衣锦袍的男子眼神淡淡,视线毫无落点,若不走近点,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愈离愈近,青列努的眼神逐渐回拢,压住内心的失落,望着不远处的圆领太监,轻声问道:“陛下不愿见吗?”
上次在雪中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她才愿见自己,那这次呢?
“陛下允了您的觐见,奴才领着您进去吧。”陈德全弓着身子,笑着说。
大启帝对这个皇子可不一般,他可得小心伺候着。
可过了好一会儿,陈德全都没有听到应答,随即疑惑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男子似刚回神过来,嘴唇微微阖动,不可思议地问:“她允了?”
“是的,老奴领您进去。”陈德全陪着笑脸,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
青列努立即抬步,轻车熟路地走到陈德全前方,眉眼浸染着全然是笑意,回头笑着说:“好,有劳了。”
微风拂着蓝衣男子的发丝,飘飘扬扬,也在昭示喜悦的心情。
陈德全看着前面男子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说眼前之人是闻风丧胆的胡国大将军,要搁现在他是决然不会信的。
不到片刻,皇帝寝宫已经出现在视线中,青列努望着身前庄重威严的寝殿,内心不免有些慌乱的想,上次见面是在御书房,而这次则是在她的寝宫。
那下次又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陈德全不知身前人纷扰的思绪,他见二皇子顿住脚步,忙上前朝殿内大声地唤了一句“胡国二皇子已到”,转头示意青列努。
青列努听到内侍的喊话,登时思绪回拢,抚了抚衣襟,方才信步踏入寝宫。
“骁奇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邰音正思索如何能够不动声色地早点结束这场会面,骤然被这一句请安打乱。
她循声抬眼望去,只见行礼的男子一身蓝衣锦袍,如瀑的长发被一根发带拢住,微露出的脖颈似玉质般温润。
邰音望着地上的男子暗自思忖,这胡国二皇子连大启朝的官话都说得甚是标准,言语中透露出的矜贵怎么听也不像是久居胡国这种蛮荒之地的皇子。
而且他行的还是大启朝的跪拜礼,照理来说,青列努身为他国皇族,行揖拜礼即可。
这跪拜礼乃是臣子拜见君主,也是“九拜”中最重的礼节。
倒是没想到他这跪拜礼行得如此如云流水。
对待他国皇子,她表面必须功夫做好,邰音起身走到男子面前,虚扶他起身,轻声说道:“免礼。”
“谢陛下。”
这句话落入到邰音耳旁,她发现男子的尾音有些颤,随后她将探究的视线巡视在男子身上,看见男子连带着身形也有些晃。
邰音有些不解,难道青列努惧她?
可能有何事让青列努压着惧颤之心来求见她?
邰音悄然收回视线,抬手赐座,而后走回到了主位上,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骁奇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骁奇这个名字好听吗?”
座上的男子垂着头,轻声喃喃,言语中还夹着不知名的慌乱。
男子的声音太小,邰音听得不甚明晰,下意识问道:“什么?”
“陛下,骁奇这个名字好听吗?”男子的语气郑重,声音比刚才要大了些,但也仅仅是一些,幸好屋中足够安静,邰音离他也不是很远,所以还是能够听清楚。
陡然听到这句话,邰音有些摸不清这胡国皇子究竟是何意,但自己也不想去引咎深意,所以就胡乱地点了点头,应付道:“这名字甚好。”
“那陛下喜欢吗?”
眼前的男子猛然抬起头,邰音就这样看着他眼底中的幽蓝,似火光般愈演愈烈。
第47章
逃离
这次邰音看清了青列怒的面容。
他比大启朝臣民相比, 多了异域风情的几分深邃,眼底眸色也是胡国贵族特有的深蓝色。
不过身形不若传言中的剽悍凶猛,反倒更像哪家王公大臣的贵公子。
清隽劲瘦。
乍一听他的反问, 她还有些疑惑不解。
毕竟这“骁奇”这字乃是他自己取得, 只要不冒犯到大启皇威以及律例,她是如何也不会干涉的。
而且邰音不认为大启朝与胡国之间以及自己这个大启皇帝与“质子”之间还存在喜不喜欢这等关系。
可能是对面男子注视的目光太过强烈, 她只好把心中的疑惑压下,坦然回视,打着官话回道:“朕觉得此名字寓意甚好,很适合你。”
“是吗?”
他垂下眼,声音很小, 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随即又似想到什么,重新抬眼将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上次骁奇的提议,陛下应吗?”
四目相对。
男人眼底的蓝变得更加妖艳诡异,眼尾微微勾起, 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谨慎。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询问,邰音心里一咯噔,连忙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在男人身上的视线, 原身和他之间的事情, 她如何能得知?
而且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她必须要回去。
为了不漏出马脚, 她含糊道:“容朕再想想。”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了。
“陛下, 您上次也是这么回答骁奇的。”
青列努眉眼温柔, 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好家伙。
这人是非要一个答案了。
“骁奇,那个提议朕很难办。”
邰音想着对他打感情牌, 先委婉的提出自己的纠结苦恼。
如若他识趣, 应当结束这个话题, 不要再步步紧逼。
“陛下。”
青列努咬着这两个字,重重地吐出。
“骁奇入宫如何会让陛下难办?”
字字珠玑,步步紧逼。
“前朝太子如此棘手,不也被陛下藏得好好的?”
此话一出,寂静无声。
两人皆默无言。
青列努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镇住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容,生怕她流露出一丝恼气。
可女子始终是垂着眼,没有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他心里极为懊恼,手掌也紧张地微湿。
今日自己来找大启帝,无非就是想探出她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同她针锋相对。
原本她便不喜欢咄咄逼人的男子,可今日他这番做法,岂不是将她推得越来愈远?
然而邰音心里思忖的却跟青列努不一样。
太子被囚,举国皆知,可无人知道太子被囚的是冷宫,可青列努用得却是一个‘藏’字,这说明他是知道此秘辛。
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原身告知他的,还是他在后宫安插了奸细?
如若是前者,则说明了原身对他的信任。
若是后者……那他便留不得。
他是胡国二皇子,虽他的大皇兄登基并未有诏书封他为王,可毕竟他的名声在外,他的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囚于后宫,斩了他的双翼,再伺机揪出暗桩。
若原身信任他,将他安置在后宫应该也无甚错处。
可将他纳入后宫,胡国那边会作何感想?
他虽被弃为质子,可到底是胡国的军神,是胡国臣民心里的不败的信仰。
若因此事撕开了两国表面和平的伪装,两军交战,战火纷争,必会伤民。
这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其中的利弊,需得忖度几番,现在她先探探口风。
踌躇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胡国……”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青列努笃定的打断。
“若骁奇入宫,军机营则必会任凭陛下调遣。”
青列努眸中神采蓦然绽开,长长的羽睫落成薄薄的阴影,语气里的骄傲掩饰不住。
军机营是他的底牌。
胡国这些年能够逐渐强大起来,战役从无败绩,靠得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军机营。
他的皇兄登基后后不敢迎他回国,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这军机营。
军机营虽名为胡国编制军队,却实为他一人调遣。
所以在没有牢牢握住军机营的情形下,皇兄不敢迎他,更不敢杀他。
“陛下难道不想一统天下?”青列努缓缓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前蹲下身,白玉温润的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膝盖。
嗓音像蜜糖一般,带着蛊惑。
“陛下得了军机营,胡国便不足为虑,陛下再也不用忧虑百姓会陷于战火。”
“天下大统,万民归启,如此盛世将始于陛下。”
邰音垂眼,审视的目光望进他的眼底。
面前的男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副云淡风轻,好似将自己母国逼近绝路的并不是他自己一样。
“胡国是你的母国。”
她清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虽为质子,可到底是胡国人。
她不信有人能为了入宫,不遗余力的帮她,甚至是抛弃母国。
“母国吗?”青列努轻笑了一声,“您说的是那个会吃人的母国吗?”